玻璃杯中的威士忌在燈光下泛著光，冰塊碰撞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顧南舟仰頭一飲而盡，喉嚨里火辣辣的灼燒感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睛。

“再來一杯。”他敲了敲吧臺，聲音沙啞。

調酒師看了眼這個從晚上八點就一直喝到現在的男人，猶豫道：“先生，您已經喝了不少...”

顧南舟從錢包里抽出身份證拍在桌上，“看清楚，三十五歲，成年人了。”

他頓了頓，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今天是個好日子，我他媽終于自由了。”

最后一筆轉賬在下午四點十七分完成；二十年，八百萬，連本帶利，一分不差。

父親留下的賭債，終于在今天畫上了句號。

手機震動起來，是銀行發來的余額提醒。

顧南舟盯著那個刺眼的“588.35”，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先生，您的酒。”

顧南舟抓起酒杯，對著空蕩蕩的身旁舉了舉：“敬我偉大的父親。”

酒精在血管里奔流，視線開始模糊。

顧南舟感覺自己在旋轉，旋轉，然后——

......

“顧南舟，醒醒，老師來了。”

一個輕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同時有什么尖銳的東西輕輕戳著他的手臂。

顧南舟猛地抬起頭，額頭差點撞上對方的鼻子。

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近在咫尺——圓潤的杏眼，小巧的鼻尖，還有那總是不自覺微微抿起的嘴唇。

“溫...言？”

女孩皺了皺眉，迅速收回手中的圓珠筆，“你做噩夢了？怎么滿頭大汗的？”

顧南舟呆住了；這不是三十五歲的他應該看到的景象。

溫言，他的高中同桌，那個在他人生最黑暗時期給他寄過信和禮物的女孩，那個在他輟學后還偷偷給他發過短信的女孩，那個...后來聽說遠赴加拿大留學，之后只在婚禮上遠遠的見過一次。

現在她就坐在他旁邊，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馬尾辮扎得高高的，十七歲的臉龐上寫滿青春與活力。

“我...這是哪里？”顧南舟聲音發顫。

溫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高三一班啊，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顧南舟環顧四周，斑駁的墻壁，褪色的黑板報，歪歪斜斜的課桌椅，還有那些記憶中早已模糊的年輕面孔。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沒有長期熬夜加班留下的黑眼圈，沒有因常年應酬而微微發黃的指甲，這是一雙少年的手。

講臺上，物理老師正在寫板書，粉筆與黑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窗外，二月的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斑駁地灑進來。

顧南舟顫抖著摸出褲袋里的手機——2009年2月10日，上午9:27。

這個日期像一道閃電劈進他的腦海；2009年2月10日，那是他人生徹底脫軌的日子。

那天上午，班主任把他叫出教室，告訴他家里出事了。

等他趕到中山時，父母已經成了兩具冰冷的尸體——父親在賭場被追債時突發心梗，母親接到消息后從家樓梯上摔了下來。

......

“顧南舟，你出來一下。”

教室后門傳來班主任郭老師的聲音；歷史正在重演，每一個細節都分毫不差。

顧南舟感覺渾身冰冷，他看向溫言，女孩正擔憂地望著他。

前世這一天，他倉促離校后再也沒回來，甚至沒來得及和這個互相暗戀了兩年的女孩好好道別。

“你臉色很差，要不要去醫務室？”溫言小聲問。

顧南舟搖搖頭，突然抓住她的手：“溫言，記住，不管發生什么，一定要等我！”

沒等女孩回應，他快步走向后門。

郭老師面色凝重：“中山那邊來電話了，說是急事...”

走廊上拐角處，郭老師遞來一部翻蓋手機：“派出所來電話，說你父母親的...遺物，需要簽字認領。”

寒風從破窗灌進來，顧南舟盯著手機上的諾基亞標志。

前世這天，他連夜坐大巴去了中山，在冰冷的停尸房簽了一堆文件，然后帶著兩個骨灰盒回到了空蕩蕩的家。

“謝謝老師。”他把手機推回去，“麻煩轉告他們，我今晚過去。”

郭老師眼鏡后的眼睛瞪大了：“可是...”

“老師，我知道該怎么做。”顧南舟的聲音出奇地平靜，“能借我打個電話嗎？”

得到允許后，他撥通了一個號碼：“喂，林叔叔嗎？我是顧南舟...對，我父親的兒子...是的，我接到通知了...不，我想請您幫個忙...”

掛斷電話，顧南舟深呼一口氣。前世他獨自面對一切，這次他要動用所有能用的資源。

父親的老友林律師會幫他處理中山那邊的手續，至少不用急沖沖就趕過去。

.....

走回教室時，溫言正把他的課本按科目排好。

陽光透過她馬尾辮的碎發，在英語書上投下跳動的光斑。

顧南舟站在門口，突然意識到這是命運給他的殘忍禮物——重生在最黑暗的時刻，卻讓他遇見唯一的光。

“沒事吧？”溫言抬頭，遞來一張紙條。

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太陽，下面寫著：“放學請你吃關東煮，東門那家。”

顧南舟捏著紙條，喉嚨發緊。

前世的今天，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學校，再見到溫言已是十五年后，一個同學婚禮上。那時她已經戴著婚戒，而他還在還債。

他把紙條折好放進胸口口袋，“溫言，放學先不等我；家里有急事，我要去趟中山。”

溫言的眼睛暗了一下，但很快又亮起來：“那...這個給你。”

她從書包里摸出一個小護身符，“上周去廟里求的，本來想等你生日...”

顧南舟接過還帶著體溫的護身符，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他記得前世也收到過這個，只不過是在他輟學三個月后，溫言寄信給他的。

“我會好好保管。”他將護身符塞進襯衫口袋，緊貼著心臟的位置。

粉筆灰在陽光里飛舞，老師在講臺上講解受力分析。

顧南舟翻開筆記本，在第一頁寫下：

“2009年2月10日

1.比特幣白皮書已發布但未流行

2.父母已故，債務尚未追來

3.溫言還在這里

下課鈴響起時，顧南舟已經做好了計劃。

他要去中山，但不是像前世那樣倉皇逃離。

然后，他要回來參加高考，要抓住每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我送你去車站吧。”溫言不知何時已經收拾好了兩人的書包，“最后一節是自習，郭老師說你可以請假。”

校門口的梧桐樹剛抽出新芽，顧南舟看著溫言被風吹起的發梢，突然開口：“如果我一個月內沒回來...”

“那我就每天給你發一條短信。”溫言打斷他，眼睛亮得驚人，“就像你前年轉學來時說的，'總有一天我們會一起站在更高的地方'。”

顧南舟怔住了；他幾乎忘了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大巴緩緩駛出車站，顧南舟透過車窗看著那個越來越小的身影。

這一次，他不會讓追債的人毀掉他的學業，不會讓溫言獨自等待，不會重蹈那個三十五歲還清債務卻一無所有的顧南舟的覆轍。

車上，顧南舟打開溫言塞在他包里的便當盒，里面整齊地擺著三明治和切好的水果，底下壓著一張紙條：

“記得吃飯，我等你回來講物理題。”

顧南舟閉上眼睛，感受著心臟處護身符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