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沉重的生鐵井蓋被丁鵬麒撬開一道縫隙的瞬間。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陳年腐臭、排泄物發(fā)酵的酸腐、還有某種動物尸體高度腐爛的甜腥惡臭，如同一發(fā)剛剛爆炸開來的毒氣彈，猛地從黑暗的洞口噴涌而出！

“嘔…”

童子軍周衛(wèi)國此時雖然戴著防毒面具，但那濃烈到穿透橡膠濾罐的惡臭還是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小臉?biāo)查g煞白，扶著冰冷的井壁劇烈干嘔起來。

丁鵬麒和陳杰也下意識地扭過頭去，捂住了口鼻，臉色一時間難看至極。

我眉頭緊鎖，強忍著生理性的不適。

沒有絲毫猶豫，將浸透槍油的布條纏繞在炮架腿上的簡易火把，湊近井口。

火石摩擦，幾點火星濺落，粘稠的槍油嗤地一聲被點燃，騰起一股濃烈的黑煙和刺鼻的燃燒氣味。

火把上的那昏黃搖曳的火光勉強驅(qū)散了井口下方一小片濃稠的黑暗，也映亮了洞口內(nèi)壁上厚厚的、滑膩發(fā)亮的黑色油垢和蠕動的白色蛆蟲。

“走！”我的聲音在防毒面具后顯得沉悶而又決絕。

我率先將火把探近了井口，然后一只手，抓住那冰冷滑膩的鑄鐵爬梯，身體敏捷地鉆了下去。

冰冷、粘稠、散發(fā)著惡臭的污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小腿，刺骨的寒意順著褲腿迅速蔓延上來。

丁鵬麒緊隨其后，巨大的身軀擠入狹窄的井口，污水直接沒過了他的大腿。

他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

陳杰則熟練地最后一個下來，反手將沉重的井蓋小心翼翼地挪回原位，只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透氣。

最后一絲來自地面的微光被徹底隔絕，世界陷入了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我手中那支火把，在濃煙和黑霧中頑強地跳躍著，投射出幾人被拉長扭曲、如同鬼魅般的巨大影子，在布滿污垢和苔蘚的拱形洞壁上晃動。

管道內(nèi)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一時間緊緊的包裹著一切。

火把的光暈之外，是深不見底、吞噬一切光線的虛無。

腳下是深可及膝、冰冷粘稠的污水，每一次抬腿都異常費力，發(fā)出嘩啦的攪動聲。

水面漂浮著各種難以名狀的垃圾：腐爛的菜葉、泡漲的死鼠、用過的繃帶、甚至…半截慘白浮腫、分不清是動物還是人的肢體殘骸。

惡臭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無孔不入，即使隔著防毒面具，也頑強地鉆進(jìn)鼻腔，刺激著我們那脆弱的嗅覺神經(jīng)。

頭頂是滴水的拱頂。冰冷的水珠不時滴落，砸在鋼盔上、脖頸里，帶來一陣令人心悸的涼意。

巨大的、油光水滑的老鼠在火光邊緣的陰影里竄過，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綠豆大的眼睛反射著幽綠的光，毫不畏懼地盯著我們這些闖入它們領(lǐng)地的“怪物”。

更遠(yuǎn)處，濃稠的黑暗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如同低泣般的風(fēng)聲，還有水流在更深邃的管道中奔涌的沉悶回響。

周衛(wèi)國那小小的身體緊緊貼在丁鵬麒的身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身體因為恐懼和寒冷而微微發(fā)抖。防毒面具的眼窗后，那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了對這個地下世界的巨大驚恐。

陳杰則顯得相對鎮(zhèn)定，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前方和側(cè)翼的岔道，手中的火把，另一支由他點燃，盡量壓低，減少光亮暴露的風(fēng)險。

我走在最前，左手高舉火把，右手緊握著那把磨得锃亮的工兵鏟。鏟刃在火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寒芒。

我此時整個人，整個身體都無比的全神貫注，大腦如同最精密的導(dǎo)航儀，將記憶中的路線與眼前這黑暗迷宮不斷校準(zhǔn)。地圖上刻畫的每一個節(jié)點，每一個轉(zhuǎn)彎，都在我腦中清晰呈現(xiàn)。

“主渠向東…過三個大的匯流節(jié)點…”

我低沉的聲音在死寂的下水道里回蕩，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鎮(zhèn)定。

我根據(jù)水流的方向和流速，判斷著前進(jìn)的方位。火把的光芒照亮前方一個巨大的、如同地下廣場般的圓形空間——第一個匯流節(jié)點！數(shù)條黑黢黢的管渠如同巨獸的腸道，從不同的方向匯聚于此，污水在這里打著旋渦，發(fā)出低沉的嗚咽。洞壁上布滿了滑膩的苔蘚和厚厚的油垢。

“這邊！”我沒有絲毫猶豫，指向水流最湍急、管徑最寬的一條向東的管道。

我率先踏入更深、流速更快的污水中，冰冷刺骨的水流沖擊著我的大腿。

“小心！”

陳杰突然低喝一聲，火把猛地指向右側(cè)一條岔道的陰影里！只見幾團模糊的黑影正趴伏在略高于水面的一個水泥平臺上，似乎在啃食著什么，發(fā)出細(xì)微的咀嚼聲！火光照亮它們的瞬間——是幾條體型碩大的野狗！

它們的眼睛在火光下反射出貪婪兇殘的紅光，嘴角掛著暗紅色的肉絲和粘液，對著闖入者發(fā)出威脅的低吼！

它們啃食的，赫然是一具被污水泡得腫脹發(fā)白、穿著破爛軍裝的尸體！

“操！”

丁鵬麒怒罵一聲，下意識地端起了槍。

“別開槍！”

我趕忙朝著丁鵬麒方向厲聲阻止到！

槍聲在這封閉空間里無異于自殺！會引來無法預(yù)知的麻煩！

我猛地踏前一步，手中的工兵鏟在火光下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鏟刃帶著破風(fēng)聲狠狠劈向離得最近的一條野狗！

“嗷嗚！”

那野狗被鏟刃的寒光和我身上驟然爆發(fā)的兇悍殺氣所懾，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嗚咽，夾著尾巴竄入旁邊一條更小的岔道，消失不見。

其它幾條野狗也嗚咽著退入黑暗。

周衛(wèi)國嚇得小臉慘白，緊緊抓住丁鵬麒的衣角。

我收起鏟子，看都沒看那具被啃食的同胞尸體，聲音冰冷：“走！”

黑暗在腳下延伸，時間在污水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更久。火把的光暈在濃煙和濕氣中越來越微弱，燃料即將耗盡。

我手中的火把最先熄滅，只剩下陳杰手中那支還在頑強地跳躍著，光芒僅能照亮腳下幾尺范圍。黑暗如同巨大的手掌，再次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第三個節(jié)點…應(yīng)該快到了…”

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就在我話音剛落！

“嘩啦…嘩啦…”

一陣明顯不同于污水流淌的、帶著金屬摩擦的涉水聲，從前方的黑暗中隱約傳來！

同時，還有低沉的、用日語交談的只言片語！

“鬼子巡邏隊！”

陳杰的瞳孔驟然收縮，猛地壓低手中的火把，幾乎將其按進(jìn)污水里！昏黃的光線瞬間縮到最小！

所有人瞬間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地貼在冰冷滑膩的洞壁上！

此時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污水冰冷的寒意混合著巨大的恐懼，瞬間席卷全身！

腳步聲和交談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經(jīng)隱約映亮了前方拐角處晃動的、土黃色的身影！至少有五六人！

他們似乎正沿著這條支線管道例行巡邏！

退？來不及！打？火光會徹底暴露！

在這狹窄的下水道里，一旦交火，對方只需要封鎖兩端，我們就是甕中之鱉！

千鈞一發(fā)之際！

我的目光瞬間掃過周圍！在火把即將熄滅的微光下，我猛地發(fā)現(xiàn)緊貼洞壁的水面上方，有一個半塌陷的、被垃圾和淤泥堵塞了大半的廢棄管道岔口！那岔口狹窄，僅容一人勉強爬入，而且位置極其隱蔽！

“這邊！鉆進(jìn)去！快！”

我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嘶吼，同時一把將離我最近的周衛(wèi)國猛地推進(jìn)那個狹窄的岔口！

周衛(wèi)國小小的身體靈活地鉆了進(jìn)去，蜷縮在黑暗的淤泥里。

丁鵬麒和陳杰也立刻會意，顧不得惡臭和骯臟，連滾帶爬地跟著鉆了進(jìn)去！

我最后一個，在鬼子巡邏隊的腳步聲幾乎抵達(dá)拐角的瞬間，猛地縮身鉆入岔口，同時用腳將洞口散落的垃圾和淤泥盡量往洞口扒拉，遮擋視線！

幾乎就在我縮進(jìn)洞口的下一秒！幾道昏黃的手電光柱刺破了前方的黑暗！幾個穿著高筒雨靴、戴著防毒面具的日軍士兵出現(xiàn)在拐角處！他們手中的手電筒漫無目的地掃射著水面和洞壁，靴子踩在污水里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日語交談聲清晰可聞，帶著一種例行公事的懶散。

“剛才好像聽到點動靜？”

“大概是老鼠吧…這鬼地方，除了老鼠還能有什么…”

“快走吧…臭死了…”

手電光柱幾次掃過我們藏身的那個被垃圾半掩的洞口，甚至在其中一堆漂浮的破布上停留了片刻。

洞內(nèi)，四人死死屏住呼吸，身體緊貼在冰冷濕滑的管壁上，污水浸透了我們的下半身。

丁鵬麒巨大的身軀在狹窄的空間里幾乎無法動彈，憋得滿臉通紅。

周衛(wèi)國小小的身體緊挨著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孩子劇烈的心跳和抑制不住的顫抖。

我的手緊緊握著工兵鏟的鏟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冰冷的鏟刃緊貼著他的大腿，隨時準(zhǔn)備暴起搏命！

時間仿佛凝固。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

日軍的交談聲、腳步聲、手電光柱晃動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神經(jīng)上。

終于，那令人窒息的腳步聲和手電光漸漸遠(yuǎn)去，消失在管道另一端的黑暗中。

“呼…”

丁鵬麒壓抑不住地發(fā)出一聲粗重的喘息。

“走！”

我沒有絲毫耽擱，低喝一聲，帶頭從惡臭的垃圾堆里爬了出來。

陳杰手中的火把已經(jīng)只剩下一點微弱的火星，眼看就要熄滅。

借著最后一點微光，我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前方洞壁上，一個模糊的、用白色油漆標(biāo)記的數(shù)字和一個指向斜上方的箭頭！

雖然油漆剝落大半，但在黑暗中依舊依稀可辨！正是地圖上標(biāo)注的、通往圣瑪麗亞醫(yī)院后方檢修井的標(biāo)記！

“到了！上去！”我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和決絕！

最后的檢修井，井壁更加狹窄陡峭。鐵制的爬梯銹跡斑斑，布滿滑膩的苔蘚。我將即將熄滅的火把交給陳杰，率先向上攀爬。冰冷的銹鐵摩擦著手掌，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我爬到井蓋下方，側(cè)耳傾聽。

地面上方一片寂靜。只有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如同悶雷般的炮聲。

我深吸一口氣，用肩膀和工兵鏟的鏟柄，小心翼翼地頂開沉重的生鐵井蓋！

一道縫隙出現(xiàn)！

微涼的、帶著硝煙味的夜空氣息瞬間涌入！緊接著，是星光！還有遠(yuǎn)處城市燃燒映照在低矮云層上的、橘紅色的反光！

虹口！

我們終于到了！

我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鉆出井口，迅速滾入旁邊一堆散發(fā)著霉味的廢棄麻袋后面。

丁鵬麒、陳杰和周衛(wèi)國也依次爬出，迅速隱蔽。

眼前是一片狼藉的倉庫區(qū)后巷。

高大的、被熏黑的磚墻聳立兩側(cè)。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硝煙、焦糊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汽油和金屬氣息。不遠(yuǎn)處，隱約能看到圣瑪麗亞醫(yī)院那哥特式的尖頂剪影，在燃燒的城市背景中沉默矗立。

而在我們此時正藏身的麻袋堆前方幾十米處，一座看起來毫不起眼、掛著“三井洋行雜貨倉庫”牌匾的單層磚混建筑，正靜靜地臥在夜色中。建筑大門緊閉，只有側(cè)后方一個不起眼的、裝著厚重鐵柵欄的通風(fēng)口，正對著我們這個方向！

目標(biāo)！就在眼前！

我的目光迅速掃視著目標(biāo)建筑。

果然如記憶碎片所示，守衛(wèi)松懈得近乎大意！只有大門處有兩個背著步槍的日軍哨兵，正靠著墻打盹。側(cè)后方那個通風(fēng)口附近，空無一人！建筑的窗戶都用木板釘死，里面一片漆黑，但我敏銳地捕捉到，從那厚重的通風(fēng)鐵柵欄縫隙里，隱隱飄散出一股極其微弱的、卻無比熟悉的、混合著無煙火藥和潤滑油脂的獨特氣味！

彈藥庫！沒錯！

“鵬麒！炸藥！”

我的聲音壓得極低，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丁鵬麒立刻解下背上的干糧袋，掏出那捆沉甸甸的TNT炸藥塊。我接過炸藥，又從懷里掏出導(dǎo)火索和雷管，動作快如閃電。

我將雷管插入炸藥塊，連接導(dǎo)火索，整個過程在十幾秒內(nèi)完成！

“通風(fēng)口！柵欄！”

我將捆扎好的炸藥遞給丁鵬麒，指向那個厚重的鐵柵欄。

“砸開它！塞進(jìn)去！越深越好！”

丁鵬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兇光畢露。

他巨大的身軀如同捕食前的黑熊，悄無聲息地移動到通風(fēng)口下方。通風(fēng)口離地約兩米高，鐵柵欄的焊點看起來相當(dāng)牢固。

丁鵬麒掂量了一下手中沉重的炸藥塊，又看了看那鐵柵欄，猛地深吸一口氣，全身肌肉賁起！

“嘿！”一聲壓抑的低吼！丁鵬麒魁梧的身軀猛地躍起！巨大的拳頭如同鐵錘，帶著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在鐵柵欄邊緣一個銹蝕的焊點上！

“哐當(dāng)——！”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在寂靜的巷子里驟然炸響！那看似牢固的焊點竟被丁鵬麒這蠻力一拳硬生生砸裂！整塊鐵柵欄猛地向內(nèi)凹陷變形！

“什么人？！”一聲日語的呼吼，大門處打盹的哨兵瞬間被驚醒，驚慌地拉動槍栓！

來不及了！

丁鵬麒借著落地的勢頭，左手如同鐵鉗般抓住變形松脫的鐵柵欄邊緣，猛地向外一扯！嘎吱！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小半塊鐵柵欄被他硬生生撕裂！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更加濃烈的彈藥氣味噴涌而出！他看也不看，右手抓著那捆沉甸甸的炸藥塊，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塞進(jìn)了那黑暗的洞口深處！同時，左手猛地一拉導(dǎo)火索！

“嗤——！”

導(dǎo)火索被點燃，發(fā)出細(xì)微卻令人心悸的燃燒聲！火星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敵襲——！！”

尖銳的日語警報聲終于響起！哨兵的槍口噴出火光！子彈啾啾地打在丁鵬麒身邊的墻壁上，濺起一串火星！

“撤！原路返回！”

我厲聲嘶吼！同時手中的駁殼槍也響了！

“砰砰！”

兩槍精準(zhǔn)地壓制住一個試圖沖過來的哨兵！

丁鵬麒落地一個翻滾，躲開一串子彈，巨大的身軀異常靈活地朝著檢修井口沖去！陳杰和周衛(wèi)國也立刻跟上！

“轟——！！！”

就在我最后一個跳下檢修井口的瞬間！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如同大地深處巨獸咆哮的恐怖巨響，猛地從我們頭頂?shù)牡孛姹l(fā)出來！整個大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檢修井的鑄鐵井壁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更加猛烈！更加狂暴！如同地底引爆了一座火山！

連鎖爆炸！

被丁鵬麒塞入通風(fēng)口的TNT引爆了倉庫深處的彈藥堆！殉爆發(fā)生了！巨大的火球混合著濃煙和致命的沖擊波，瞬間撕裂了那座不起眼的磚混建筑！破碎的磚石、扭曲的金屬、還有無數(shù)燃燒著的炮彈、子彈，如同火山噴發(fā)般被狂暴地拋向夜空！橘紅色的烈焰沖天而起，瞬間映紅了半邊天空！將圣瑪麗亞醫(yī)院的尖頂都染上了一層妖異的血色！巨大的聲浪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席卷了整個HK區(qū)！連遠(yuǎn)處租界的玻璃窗都被震得嗡嗡作響！

“快走！”

我在井下嘶吼！巨大的爆炸聲和震動讓污水都在劇烈晃蕩！我點燃了最后一支簡易火把，橘紅色的光芒在彌漫的煙塵和震蕩中搖曳不定。

“走！快走！”

陳杰也催促著，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大仇得報的激動和逃出生天的急迫。

四人沿著來時的路，在劇烈晃蕩、不斷有碎石和污物從頭頂墜落的管道中亡命狂奔！爆炸的沖擊波在地下管網(wǎng)中形成了恐怖的回響，如同無數(shù)巨獸在四周的管道深處同時咆哮！污濁的水面劇烈震蕩，掀起渾濁的浪花。

“轟隆——！”

又是一次猛烈的余震傳來！頭頂一塊松動的水泥預(yù)制板轟然砸落！渾濁的水花四濺！

“小心！”

我眼疾手快，猛地將跑在前面的周衛(wèi)國往旁邊一推！

“啊！”

周衛(wèi)國被推得一個趔趄，摔倒在旁邊的污水中，險險避開了砸落的水泥板。他掙扎著爬起，小臉上滿是泥漿和驚魂未定。

“別停！繼續(xù)跑！”

我拉起周衛(wèi)國，嘶吼著。爆炸引發(fā)的連鎖反應(yīng)正在加劇，這條地下通道隨時可能徹底崩塌！

丁鵬麒巨大的身軀如同開路機，在前方奮力破開粘稠的污水。

陳杰緊隨其后，手中的火把是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周衛(wèi)國雖然瘦小，但求生欲驅(qū)使著他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緊緊跟在后面。

我則持槍殿后，一邊奔跑，一邊警惕地回望，防止有日軍循聲從岔道追來。

終于，前方出現(xiàn)了熟悉的、通往羅店方向主渠的匯流節(jié)點！只要再穿過這片相對開闊的污水池，就能回到相對熟悉的路徑！

希望就在眼前！

“快！過了這片就安全了！”

陳杰的聲音帶著一絲喘息和激動。

周衛(wèi)國聞言，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松懈了一絲。

他看著前方陳杰火把映照下相對平坦的污水池底部，水面漂浮物似乎少一些，求生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甚至想越過前面的陳杰！

“衛(wèi)國！慢點！跟著腳印走！”

我心頭警兆突生，厲聲喝道！這片區(qū)域看似平靜，但前世那個軍官彌留的囈語里，似乎提到過日軍在重要的地下節(jié)點也布設(shè)了防御性地雷！

晚了！

就在周衛(wèi)國一腳踏出，踩中一片看似平坦的污水洼邊緣淤泥時！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金屬機簧咬合聲，在劇烈的爆炸余音間隙里，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時間仿佛瞬間凝固！

周衛(wèi)國小小的身體猛地僵住！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那只陷入淤泥中的腳。防毒面具眼窗后，那雙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茫然和瞬間涌起的、無邊的恐懼！

“不——！！！”

我目眥欲裂，發(fā)出絕望的嘶吼！身體如同炮彈般向前撲去！

“轟——！！！”

劇烈的爆炸就在水生腳下猛然發(fā)生！

一團夾雜著淤泥、污水、血肉和金屬破片的巨大火球瞬間吞噬了他小小的身影！狂暴的沖擊波將離得最近的陳杰狠狠掀飛出去，撞在旁邊的洞壁上！丁鵬麒巨大的身軀也是一個趔趄！我前撲的身體被氣浪狠狠推了回來，重重摔在污水中！

爆炸的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地下空間！又迅速被翻滾的濃煙吞噬！渾濁的污水如同沸騰般翻滾！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硝煙和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火光熄滅的瞬間，借著最后一點余光，我看到…那個瘦小的、臉上還扣著防毒面具的身影，只剩下腰部以上還勉強保持著人形…腰部以下…已是一片模糊的血肉和破碎的布片…浸泡在迅速被染紅的污水中…他的一只小手，還保持著向前伸出的姿勢，似乎想抓住什么…防毒面具的眼窗后，那雙眼睛還殘留著最后一刻的茫然和巨大驚恐…

“衛(wèi)國——！！！”

丁鵬麒發(fā)出野獸般的悲鳴，巨大的身軀劇烈顫抖著，就要不顧一切地沖過去！

“別過去！還有雷！”

丁鵬麒掙扎著從泥水中爬起，半邊身子被破片劃開幾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汩汩流出，但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片被炸開的淤泥，嘶聲吼道！那片區(qū)域，在爆炸后露出了下面埋設(shè)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金屬反步兵跳雷的絆線！剛才周衛(wèi)國踩中的，只是第一顆！

“走！快走！”

我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巨大的悲痛和憤怒幾乎將我撕裂！

但我強迫自己保持最后一絲理智！一把抓住陷入狂暴、想要沖過去的丁鵬麒，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他沒了！你想讓衛(wèi)國白死嗎？！走啊！！”

就在這時！

“噠噠噠噠——！”

密集的槍聲伴隨著日語的吼叫聲，猛地從我們來時的方向、一個岔道口傳來！手電光柱亂晃！是日軍的追兵！被爆炸和地雷的動靜引來了！

“操你姥姥的小鬼子！”

丁鵬麒血灌瞳仁，端起槍就要掃射！

“別硬拼！走！”

我死死拉住他，朝著陳杰吼道：“老陳！帶鵬麒走原路！快！”

“那你呢？！”

陳杰捂著流血的傷口，急道。

“我斷后！”

我的聲音冰冷決絕，不容置疑！

我猛地將丁鵬麒推向陳杰的方向，同時拔出身上僅剩的兩顆日式九七式手雷！“走！這是命令！回羅店！告訴班長…倉庫…炸了！”最后幾個字，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

丁鵬麒還想掙扎，被陳杰死死拽住！

陳杰深深看了我一眼，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有悲憫，有敬佩，還有一種同袍托付的沉重。

他不再猶豫，用盡力氣拖著狂怒的丁鵬麒，朝著通往羅店方向的主渠岔道，跌跌撞撞地沖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濃稠的黑暗和彌漫的硝煙中。

我猛地轉(zhuǎn)身，背對著戰(zhàn)友撤離的方向，面向槍聲和手電光柱襲來的岔道！我迅速移動到一處相對堅固的管道拐角后，將身體死死貼在冰冷濕滑的洞壁上。手中的駁殼槍子彈上膛，最后兩顆手雷的保險針被牙齒咬掉，緊緊攥在掌心。

手電光柱越來越近，日軍嘰里呱啦的叫喊聲和皮靴踩踏污水的嘩啦聲清晰可聞。至少有七八個人！

我深吸一口混合著血腥、硝煙和惡臭的空氣，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和燃燒到極致的瘋狂！我的目光掃過不遠(yuǎn)處那片被染紅的污水，掃過周衛(wèi)國最后留下的那片殘骸…工兵鏟冰冷的鏟柄緊緊握在手中。

“來吧…狗日的…”我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如同受傷野獸磨牙般的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