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時，靈汐已經把自己裹在粗布麻衣里，蹲在獵人小屋的門檻上啃野果。

野果的酸甜味壓不住喉嚨里的腥甜——昨晚強行化形的后遺癥正在發作，每次吞咽都牽扯著胸口的傷口，疼得她指尖發顫。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盯著黑風嶺的方向，銀藍色的瞳孔在晨光中亮得驚人。

“真要去？”老樹精的聲音從門縫鉆進來，帶著樹皮摩擦的粗糙質感。他的根系從窗縫里探進來，卷著塊烤得焦香的野兔腿，“黑風嶺的狼妖可不是好惹的，領頭的那頭蒼狼王據說已經修出內丹，能口吐人言。”

靈汐咬了一大口野兔腿，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淌：“不去怎么找昆侖墟？”她把骨頭嚼得咯吱響，“樹爺爺你說過，翻過黑風嶺才有通往外界的路。”

老樹精沉默片刻，根系突然抖了抖，落下幾片帶著露水的葉子：“這是迷蹤葉，捏碎了能掩蓋妖氣。還有這個——”他卷過來一個小小的藤筐，里面裝著幾塊凝血膏和半袋糙米，“蒼狼王最喜食生肉，你把這個撒在必經之路，或許能引開些小嘍啰。”

靈汐把東西一股腦塞進懷里，對著老樹精深深鞠躬。她的耳朵還沒完全變回狐形，尖尖地戳在粗布頭巾里，像藏不住的秘密。

“等我回來。”她推開門，晨露瞬間打濕了褲腳。

黑風嶺的山路比想象中難走。

怪石嶙峋的山坡上覆著層薄冰，稍不留神就會打滑。靈汐拄著根枯樹枝，一步一滑地往上爬，粗布麻衣被荊棘勾出好幾個破洞，膝蓋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血珠滲出來染紅了褲管。

她不敢化為人形，只能維持著白狐的形態。人形狀態下的靈力失控太危險，萬一在狼妖地盤上現出原形，只會死得更快。但狐形也有麻煩——凡狐的嗅覺比不上狼妖，她好幾次差點踩進獵人設下的陷阱，全靠玄狐玉提前發燙預警。

“嗚……”一陣寒風卷著狼嚎從山頂傳來，靈汐猛地縮到巨石后面，尾巴緊緊夾在兩腿之間。

三只青灰色的狼妖正從上方的山道走過，它們比普通野狼高大近一倍，嘴角的獠牙沾著暗紅色的血，脖頸上還掛著風干的獸骨項鏈。最前面那只的左耳朵缺了一塊，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正是老樹精說過的“獨眼狼”——蒼狼王最得力的手下。

“老大說了，最近要仔細搜查，”獨眼狼用爪子扒開塊凍硬的土塊，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據說有青丘的余孽藏在這附近，身上帶著寶貝呢。”

“青丘？就是那個被闡教滅了的狐族？”另一只狼妖舔了舔爪子，“都成喪家之犬了，還能有什么寶貝？”

“你懂個屁！”獨眼狼踹了它一腳，“聽說那寶貝能增強修為，要是能拿到……”它的話沒說完，卻突然抽動了兩下鼻子，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們聞，是不是有狐妖的味道？”

靈汐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她趕緊捏碎手里的迷蹤葉，清涼的草木氣息立刻包裹住全身，可玄狐玉卻在這時突然發燙，像是有團火在魂魄深處燃燒。

“在那邊！”獨眼狼猛地朝巨石方向撲來，腥臭的風帶著獠牙的寒光掃過靈汐的臉頰。

她想也沒想就往山坡下滾去。粗糙的石子劃破了皮毛，后背重重撞在樹干上，疼得她眼前發黑。但她不敢停下，連滾帶爬地鉆進茂密的灌木叢，爪子被荊棘刺得鮮血淋漓也渾然不覺。

“抓住她！別讓這小畜生跑了！”獨眼狼的咆哮聲在身后炸開，伴隨著樹枝斷裂的脆響。

靈汐拼盡全力往密林深處沖。她知道自己跑不過狼妖，只能寄希望于地形熟悉。這片山林她已經摸索了半個多月，哪里有陷阱，哪里有陡坡，她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來。

“砰！”

她故意撞開擋路的矮樹叢，引誘狼妖往右側追趕——那里有片沼澤地，冬天結的薄冰根本承受不住狼妖的重量。果然，身后傳來獨眼狼憤怒的咆哮和冰層碎裂的嘩啦聲。

“該死的狐貍！我要扒了你的皮！”

靈汐趁機鉆進巖縫，蜷縮在最深處屏住呼吸。狼妖的腳步聲在外面徘徊了好一陣，直到太陽升到頭頂才漸漸遠去。她松了口氣，剛想舔舔傷口，卻發現尾巴尖不知何時沾了片干枯的狼尾草——那是蒼狼王巢穴附近特有的植物。

糟了！她剛才慌不擇路，竟然跑到了狼妖的老巢附近！

靈汐正想悄悄退出去，玄狐玉突然劇烈發燙，燙得她差點叫出聲來。一股強大的妖氣從上方壓下來，像塊巨石壓在胸口，讓她連呼吸都困難。

“找到你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巖縫外響起，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冷硬。靈汐僵硬地抬起頭，看見一雙金色的狼瞳正透過石縫盯著她，瞳孔里映出她驚恐的臉。

是蒼狼王。

它比獨眼狼高大近兩倍，通體漆黑的皮毛在陽光下泛著幽光，額頭上有撮銀白色的毛，像個扭曲的“王”字。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左眼是正常的狼瞳，右眼卻鑲嵌著顆暗紫色的珠子，正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青丘的小狐貍，”蒼狼王用爪子撥開擋路的巖石，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把你身上的寶貝交出來，本王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靈汐死死咬住牙關，調動起全身的靈力。她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但就算死，也不能讓玄狐玉落入狼妖手里。銀藍色的靈光順著血脈緩緩流動，凡狐的身體因為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劇烈顫抖，皮毛下的血管突突直跳。

“敬酒不吃吃罰酒！”蒼狼王低喝一聲，巨大的爪子突然拍向巖縫。

“轟！”

碎石飛濺中，靈汐被一股巨力掀飛出去，重重摔在雪地上。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現后腿已經失去了知覺，玄狐玉的光芒也黯淡了許多。

“抓住她！”蒼狼王的咆哮聲震得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七八只狼妖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它們的獠牙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靈汐被逼到懸崖邊，身后就是深不見底的山谷，寒風卷著冰碴打在臉上，疼得像刀割。

“玄狐玉……”她集中精神呼喚魂魄深處的力量，銀藍色的靈光再次亮起，卻比剛才微弱了不少，“幻術?迷霧！”

淡藍色的霧氣突然從她周身彌漫開來，模糊了狼妖的視線。這是她從母親那里學的基礎幻術，原本能籠罩半座山，可現在……霧氣只蔓延出不到三丈遠，還在被寒風迅速吹散。

“雕蟲小技！”蒼狼王的爪子一揮，霧氣瞬間被撕裂，“給我上！”

獨眼狼第一個撲上來，腥臭的獠牙直逼靈汐的喉嚨。她側身躲開，卻被另一只狼妖咬住了尾巴。劇烈的疼痛讓她眼前發黑，她能感覺到尾骨正在斷裂，鮮血順著皮毛滴在雪地上，開出一朵朵刺目的紅。

“幻術?分身！”靈汐拼盡全力分出三個殘影，朝著不同方向跑去。

可狼妖根本不上當。它們只是用鼻子嗅了嗅，就準確地鎖定了她的真身——凡狐的靈力支撐不了完美的分身，殘影上沒有玄狐玉的氣息。

“噗嗤！”

一只狼妖的爪子狠狠拍在她背上。靈汐像斷了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撞在懸崖邊的枯樹上。喉頭一陣腥甜，她咳出兩口血沫，視線開始模糊。

玄狐玉的光芒越來越暗，魂魄與肉身的排斥感在這時爆發出來，像是有無數把小刀在同時切割她的神經。她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變回人形，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從皮毛里冒出來，皮膚下的肌肉劇烈抽搐。

“是人身！這小畜生能化形！”狼妖們發出興奮的低吼，攻勢變得更加瘋狂。

靈汐蜷縮在枯樹下，用最后一絲力氣護住胸口。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后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裂的肋骨。

難道就要死在這里了嗎？

她想起母親倒下時的眼神，想起老狐仙化作熒光的身體，想起青丘沖天的火光。不甘心……她還沒找到金光仙，還沒為族人報仇，怎么能死在這種地方？

“娘……”淚水混合著血沫從嘴角滑落，滴在雪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對不起……”

蒼狼王緩緩走到她面前，巨大的爪子踩在她的腿邊，只要再用力一點，就能捏碎她的骨頭。“小狐貍，現在交出寶貝，還能留你個全尸。”它的紫色眼珠轉動著，貪婪地盯著靈汐胸口，“那可是玄狐玉啊……有了它，本王就能突破瓶頸，再也不用看闡教的臉色了。”

靈汐突然笑了，笑聲嘶啞得像破風箱：“你覺得……我會給你嗎？”

她猛地調動起玄狐玉最后的力量。銀藍色的靈光驟然爆發，像把鋒利的匕首刺向蒼狼王的眼睛。這是她最后的殺招——用魂魄為代價燃燒靈力，就算同歸于盡，也要毀掉這只狼妖的內丹。

“找死！”蒼狼王沒想到她還敢反抗，倉促間用爪子去擋。

靈光狠狠撞在它的爪子上，發出刺耳的爆鳴聲。蒼狼王痛得嗷嗷直叫，紫色的眼珠黯淡了不少，爪子上的黑毛被燒焦了一大片。

“給我撕碎她！”它捂著受傷的爪子后退兩步，眼神兇狠得像要吃人。

三只狼妖同時撲了上來，腥臭的獠牙閃著死亡的寒光。靈汐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玄狐玉的光芒徹底熄滅了，魂魄深處傳來碎裂般的疼痛，像極了青丘被焚毀那天的絕望。

就在這時，一陣清越的劍鳴突然從頭頂傳來。

“鏘！”

劍光像流星般劃破長空，精準地劈在最前面那只狼妖的脖頸上。鮮血噴涌而出，狼妖連慘叫都沒發出就倒在地上，身體抽搐了兩下便沒了聲息。

獨眼狼和另一只狼妖愣住了，下意識地后退兩步。

靈汐茫然地睜開眼，看見一道青衫身影正站在懸崖邊的巨石上。墨發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腰間的長劍還在微微震顫，劍穗上的玉佩在陽光下閃過金紅色的光芒。

是那個昆侖墟的修士！

玄宸的眼神比上次見面時更冷，像結了冰的湖面。他甚至沒看靈汐一眼，只是用劍尖指著蒼狼王，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滾。”

蒼狼王顯然認識他，金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忌憚，卻又不甘心地盯著地上的靈汐：“這是我們狼族和狐妖的恩怨，與昆侖墟無關……”

“我說，滾。”玄宸的長劍突然迸發出淡青色的靈光，山風卷起他的衣袍，隱約能看到袖口繡著的龍紋，“三息之內，再讓我看到一只狼妖，休怪劍下無情。”

獨眼狼還想再說什么，卻被蒼狼王用眼神制止了。它死死盯著玄宸，又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靈汐，最終還是不甘心地低吼一聲，帶著手下消失在密林深處。

直到狼妖的氣息徹底散去，玄宸才收劍入鞘。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靈汐，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不知死活。”他丟下三個字，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靈汐用盡全力伸出爪子，抓住了他的衣袍下擺。她的指甲已經深深嵌進肉里，血珠順著指尖滴在青衫上，“你……你為什么要救我？”

玄宸的腳步頓住了。他低頭看著那只抓住自己的爪子——白色的狐毛沾滿血污，肉墊開裂，卻抓得異常堅定。

“順手而已。”他猛地抽回衣袍，語氣冷得像冰，“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下次……”

他的話沒說完，卻突然皺了皺眉。靈汐的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銀藍色的靈光像風中殘燭般閃爍，顯然是魂魄即將潰散的征兆。

玄宸的指尖動了動，似乎想做什么，最終卻只是冷哼一聲，轉身躍下巨石，青衫的衣角在山風中劃出最后一道弧線，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處。

“咳咳……”靈汐咳出兩口血，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在失去知覺前，她仿佛看到玄宸遺落在雪地上的劍穗玉佩——那上面刻著的紋路，竟和她脖子上的半塊“金光”玉佩有些相似。

山風卷著雪花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為這只瀕死的小狐貍蓋上一層薄被。懸崖邊的枯樹枝輕輕搖曳，玄宸離去的方向，隱約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很快就被寒風吞沒。

命運的絲線，在黑風嶺的懸崖邊，又一次纏繞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