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簾子很快被掀開，朱重八和湯和一前一后鉆了進來。朱重八臉上帶著詢問，湯和則是一臉不耐煩。

“徐兄弟，有事？”朱重八問。

徐達指著那個年輕士兵腫脹潰爛的雙腳，又環視了一圈窩棚。“朱大哥，你看他們的腳。這病，會傳染！這么下去，大家伙兒沒死在韃子刀下，也得爛死在這里！得治！得防！”

湯和順著徐達的手指看去，正好看到那士兵腳上流出的黃水和糜爛的腳趾縫，他嫌惡地皺了皺鼻子，往后挪了小半步?！俺裟_丫子，誰沒有？窮講究個屁！大老爺們還怕這點味兒？”他嗤笑一聲，“當兵吃糧，命都拴褲腰帶上，還管腳丫子爛不爛？”

窩棚里其他傷兵也大多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幾個腳有問題的，下意識把腳往破布或草堆里縮了縮，臉上有些難堪。

朱重八沒笑。他走到那個年輕士兵跟前，蹲下身，湊近了仔細看那雙腳。潰爛的傷口、渾濁的膿水、灰白發脹的皮膚。他眉頭緊緊鎖起，伸出手指，沒碰傷口，只是在腫脹的腳踝附近輕輕按了一下。

“嘶啊——！”士兵疼得慘叫出聲，身體猛地一抽。

朱重八收回手，指尖沾了點滲出的黃水。他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那股濃烈的腐敗氣味讓他也忍不住皺緊了臉。他站起身，看向徐達，眼神變得凝重。“徐兄弟，你懂這個？”

“懂一點。”徐達點頭，腦子里飛快搜索著替代方案。磺胺？青霉素？那是做夢。大蒜素？效果有限，而且這鬼地方哪找足量的大蒜？“最緊要的，是不能再捂著！得透氣！得清洗！傷口沾了臟東西，只會越爛越深！”

他頓了頓，斬釘截鐵地說：“所有人，只要還能動的，每天必須用熱水泡腳！把腳洗干凈！裹腳布要勤換，用開水煮過曬干！窩棚里每天得通風！不然，爛腳事小，引發瘟疫，整個營地都得完蛋！”這是最基礎、也是最迫切的衛生要求。

“放你娘的屁！”湯和炸了，一步跨到徐達面前，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盁崴窟€每天泡腳？你當這里是王公貴族的澡堂子？老子們喝的水都得去城外河里搶！

多少兄弟渴得嗓子冒煙？還他媽燒水給你泡腳丫子？還煮裹腳布？柴火不要錢啊！你以為你是誰？郭大帥都沒這排場！”

他越說越氣，指著徐達的鼻子，“剛撿回條命就充大尾巴狼！指手畫腳！我看你是韃子派來霍亂軍心的細作！”

“湯和！”朱重八沉聲喝止，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勢。湯和梗著脖子，瞪著徐達，胸膛起伏，但終究沒再罵下去。

朱重八轉向徐達，目光沉沉。“徐兄弟，你說的，有幾分道理。這爛腳病，確實看著嚇人。但是，”他話鋒一轉，帶著沉重的現實，“湯和說的，也是實情。水，柴火，都金貴。營里弟兄們，一天能分到一碗稀粥吊著命，就算不錯了。燒水泡腳…”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意思卻很清楚：做不到。

窩棚里一片死寂。只有篝火噼啪作響。傷兵們麻木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似乎早已習慣。那個年輕士兵把潰爛的雙腳縮進草堆深處，頭埋得更低。

改良軍糧的倒計時似乎又在徐達眼前閃了一下。一百積分。有什么用？不知道。但眼下這爛腳的問題不解決，別說積分，命都要沒了。

他目光掃過窩棚角落。那里堆著一些廢棄的雜物，破陶罐、爛草鞋、幾根蔫黃的野菜根。突然，他目光定住了。角落里，扔著幾顆干癟、表皮發皺甚至長了些許霉斑的東西，灰白色的外皮，圓滾滾的。

蒜頭！雖然干癟發霉，但確實是蒜！

徐達掙扎著就要起身。左肩劇痛讓他動作一滯，冷汗瞬間冒了出來。朱重八見狀，伸手扶了他一把?！靶煨值埽阋裁?？”

“那…那幾顆蒜！”徐達指著角落。

湯和順著看過去，嗤笑：“爛蒜頭？餓瘋了？”

朱重八沒說話，走過去，彎腰把那幾顆干癟發霉的蒜頭撿了起來，掂量了一下，走回來遞給徐達。

徐達接過。蒜頭很輕，干得沒什么分量，捏上去硬邦邦的。他用力掰開一顆發霉最少的。里面的蒜瓣也干癟發黃，但蒜肉還在，一股熟悉的、辛辣刺鼻的氣味散發出來。

“有刀嗎？”徐達看向朱重八。

朱重八從后腰拔出一把匕首，遞給他。徐達接過，忍著肩痛，用匕首將那顆干癟的蒜瓣切成幾片薄片，又用力在粗糙的陶碗底上使勁碾壓、搗爛。一股更濃烈、更刺鼻的蒜辣味彌漫開來，甚至壓過了窩棚里的臭氣。

他拿著那碗底粘稠的、帶著汁液的蒜泥，走到那個年輕士兵面前?！叭讨c疼。”徐達蹲下，不由分說，用匕首尖小心地刮掉士兵腳上潰爛處最表層的膿痂和死皮，露出底下鮮紅糜爛的創面。士兵疼得渾身發抖，牙關緊咬。

徐達用手指挖起一團辛辣刺鼻的蒜泥，直接糊在了那鮮紅的創面上！

“嗷——！！！”士兵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嚎，身體猛地向上彈起，又被旁邊的傷兵死死按住！那感覺，比傷口撒鹽還要痛十倍！像燒紅的烙鐵直接摁在嫩肉上！劇烈的灼痛感讓他涕淚橫流，渾身痙攣。

“按住他！”徐達低喝。朱重八和另一個傷兵用力壓住士兵掙扎的身體。徐達不顧那士兵的慘叫和腳上流出的混合著蒜汁的血水，用破布條蘸著陶碗里剩下的蒜泥汁液，用力擦拭士兵腳上其他潰爛和水泡的地方。每一次擦拭，都換來士兵撕心裂肺的哀嚎。

窩棚里所有人都被這慘烈的一幕驚呆了。湯和也忘了罵人，張著嘴，看著徐達像給牲口上藥一樣粗暴的動作。

徐達額角也滲出了汗珠。他知道這很痛，大蒜素直接接觸創面的刺激是劇烈的。但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點用的抗菌方法。他動作不停，將士兵兩只爛腳所有潰爛發炎的地方都涂抹了一遍，直到那碗底蒜泥幾乎用盡。士兵已經疼得脫力，癱在草堆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斷斷續續的嗚咽，雙腳一片狼藉，沾滿暗綠色的蒜泥和滲出的血水黃水，散發著濃烈怪異的辛辣臭味。

徐達扔下沾滿穢物的破布條，自己也累得夠嗆，靠回草堆喘息。左肩的傷口因為剛才的動作，又開始滲血。

一片死寂。只有士兵壓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呼吸。所有人都看著那雙被折騰得不成樣子的爛腳，又看看靠在草堆上臉色蒼白的徐達。眼神復雜，有驚懼，有疑惑，有麻木。

湯和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譏諷和幸災樂禍：“哈！這就是你的治法？把人往死里整？我看你是嫌他死得不夠快！”

徐達沒理他，只是盯著士兵那雙涂滿蒜泥的腳。他也沒把握?，F代醫學知識告訴他大蒜素有一定廣譜抗菌作用，但效果如何？對這么嚴重的感染能起多大作用？不知道。這只是絕望下的死馬當活馬醫。

時間一點點過去。窩棚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忽然，那個原本疼得直抽冷氣的士兵，抽泣聲小了下去。他茫然地抬起淚痕交錯的臉，有些不敢置信地，輕輕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腳趾。

“好…好像…”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又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疑惑，“…沒那么火燒火燎的…疼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沒受傷的腳后跟往草堆上蹭了蹭，動作極其輕微。然后，又試了試那只涂滿蒜泥的爛腳。

“真的…涼絲絲的…那鉆心的疼…輕多了！”他猛地抬頭，看向徐達，腫脹潰爛的臉上，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種近乎虔誠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