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妙對著手機屏幕，把對弟弟“網貸”的擔憂和猜測一股腦兒倒給了那寥寥幾個直播間觀眾。說完，心里那股無名火似乎泄掉了一些，但隨之涌上的是更深的煩躁和一絲……心虛？她剛才是不是說得太過了？

“算了算了，先這樣吧，我得去吃飯了。”她草草結束了直播，把手機丟到桌上，長長嘆了口氣。一低頭，才看見門縫底下靜靜躺著的飯卡。

她愣了一下，彎腰撿起來。藍色的飯卡，上面還貼著她初中時傻笑的貼紙。是林知遠的。他來還飯卡？什么時候來的？他……聽到她剛才的直播了？

這個念頭像根冰刺，猛地扎進妙妙心里。她握著那張小小的卡片，指尖有些發涼。她想象著林知遠站在門外，聽到她那些帶著表演性質的“控訴”時的樣子——他一定又是那副沒什么表情的悶葫蘆臉，但眼神……會不會很受傷？

一股強烈的懊悔和莫名的委屈交織著涌上來。她沖出門，跑到走廊盡頭林知遠宿舍門口（高一男生宿舍在同一層另一側）。門關著，她用力敲了幾下：“林知遠！開門！”

里面傳來其他男生嬉笑打鬧的聲音，過了幾秒，門開了，是同宿舍一個男生：“找知遠啊？他剛出去了，說去圖書館。”

圖書館？妙妙狐疑地看了看緊閉的門縫，里面確實沒有林知遠的身影。她悻悻地回到307，飯卡像塊燙手的山芋。鄧小琪已經合上了電腦，正拿著一本時尚雜志在看，見她回來，目光在她手里的飯卡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開口：“吵架了？”

“啊？沒……沒有。”妙妙有些尷尬地把飯卡塞進口袋，轉移話題，“小琪，吃飯去嗎？”

“我不餓，你去吧。”鄧小琪的目光又回到了雜志上，姿態疏離。

妙妙獨自一人去了食堂，食不知味。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林知遠可能的反應。她點開手機，想看看直播回放自己到底說了些什么，卻發現那個新注冊的賬號，因為內容涉及“對未成年人不良行為的猜測”被平臺警告限流了。她更煩了，胡亂扒拉了幾口飯就回了宿舍。

接下來的幾天，林知遠徹底進入了“隱形”模式。放學不再等她，路上遇見也像沒看見，眼神平靜地掠過她，仿佛她只是空氣。妙妙幾次想開口，都被他那種無聲的疏離堵了回來。她憋著一股氣，也懶得理他。姐弟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戰。只是每次看到抽屜里那本嶄新的數學教材，妙妙心里就像堵了團濕棉花。

家里的氣氛也不對勁。王勝男一天三遍的電話轟炸變本加厲，從“穿秋褲了嗎？”升級到“宿舍有沒有蟑螂？”、“晚上睡覺門窗鎖好沒？”、“跟室友處得怎么樣？她有沒有欺負你？”。妙妙不勝其煩，每次接電話都像打仗。

“媽！我都說了八百遍了！很好！非常好！沒有蟑螂！鎖門了！小琪人很好沒欺負我！”妙妙對著手機吼，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你能不能別一天到晚瞎操心！煩不煩啊！”

電話那頭的王勝男聲音瞬間拔高：“林妙妙！你怎么跟你媽說話呢？我關心你還有錯了？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嫌我煩了？我告訴你，你永遠是我女兒！我……”

“夠了！”妙妙猛地打斷她，積壓多日的委屈、對新環境的不適應、和弟弟冷戰的憋悶、還有對母親過度控制的窒息感，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我就是嫌你煩！你除了會嘮叨會控制我還會什么？我住校就是想離你遠點！清靜！懂不懂？你再這樣，我……我就跳樓給你看！讓你永遠找不到我！”

吼完最后一句，她也不管電話那頭王勝男陡然拔尖、帶著哭腔和驚恐的“妙妙！你敢！”，狠狠按掉了電話，還把手機直接關機，塞到了枕頭底下。

宿舍里一片死寂。鄧小琪坐在上鋪，驚愕地看著下面氣得渾身發抖、眼圈發紅的林妙妙。

“妙妙……你……”鄧小琪難得主動開口，語氣帶著遲疑的關切。

“我沒事！”妙妙梗著脖子，聲音帶著哭腔，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只覺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橫沖直撞，無處發泄。王勝男的過度關心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勒得她喘不過氣。林知遠的沉默冷戰像冰水，澆得她心頭發寒。學習上的壓力像山一樣壓下來。她感覺自己被困住了，四面都是墻。

“我要出去透透氣！”她猛地站起身，推開宿舍門就沖了出去。

傍晚的風帶著涼意，吹在滾燙的臉上。妙妙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亂走，心里的憋悶卻沒有絲毫緩解。不知不覺，她走到了教學樓頂樓。通往天臺的鐵門虛掩著——大概是維修工忘了鎖。

她鬼使神差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天臺上空曠寂寥，晚風更大了，吹得她的校服外套獵獵作響。遠處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像一片流淌的星河。站在這里，俯瞰著腳下變得渺小的校園和城市，那種被束縛的窒息感似乎減輕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孤懸于世的眩暈和……一絲危險的誘惑。

她一步步走到天臺邊緣，手扶在冰冷的、銹跡斑斑的鐵欄桿上，探出半個身子往下看。五層樓的高度，下面走動的人影變得很小。風灌進她的領口，帶來一陣寒意。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宿舍的固定電話，肯定是王勝男打來的。她不想接。關機前那句“跳樓給你看”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回響。一個瘋狂的念頭冒了出來：如果她真的站上去……是不是就能徹底擺脫這一切？是不是就能讓媽媽知道，她的愛有多讓人窒息？是不是就能……讓那個悶葫蘆弟弟也嚇一跳？

這個念頭讓她自己都打了個寒顫，但某種叛逆的、想要掙脫一切的沖動卻驅使著她。她真的抬起一條腿，跨過了那道只到她腰部的低矮欄桿，整個人站到了欄桿外側那狹窄的水泥邊緣上！身體瞬間失去了欄桿的支撐，暴露在夜風和虛空之中，腳下是令人眩暈的高度。

“林妙妙！”

一個帶著驚怒和前所未有急切的吼聲，像炸雷一樣在她身后響起！

妙妙被嚇得渾身一激靈，猛地回頭。

林知遠不知何時沖上了天臺！他臉色煞白，胸口劇烈起伏，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凌亂，鏡片后的眼睛里不再是平靜無波，而是翻涌著巨大的恐懼和憤怒！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幾步就沖到了欄桿邊，隔著欄桿，死死盯著她，聲音因為后怕而嘶啞：“你干什么？！下來！”

妙妙被他吼得一愣，隨即一股被撞破的羞惱涌上來：“要你管！你不是不理我嗎？我跳下去正好！省得你們煩心！”她嘴上逞強，身體卻因為恐懼和寒冷微微發抖，抓著欄桿邊緣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下來！”林知遠根本不接她的話，只是死死盯著她，重復著這兩個字，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伸出手，隔著欄桿，想要抓住她，卻又怕刺激到她不敢太用力。

“我不！”妙妙扭過頭，賭氣地看著遠處的燈火，眼淚卻不爭氣地涌了上來，“你們都煩我！媽煩我！你也煩我！我做什么都不對！我……”

她的話沒說完，林知遠接下來的動作讓她徹底愣住了。

他沒有再試圖拉她，也沒有再說教。他飛快地卸下自己肩上的舊背包，拉開拉鏈，從里面掏出一個東西，然后隔著欄桿，用力地、幾乎是塞進了妙妙懷里！

那東西沉甸甸的，帶著金屬的冰涼質感。

妙妙下意識地低頭一看——竟然是一部相機！不是她那種像素不高的舊手機，而是一部看起來相當專業的數碼單反相機！黑色的機身，長長的鏡頭，在昏暗的天臺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用這個拍！”林知遠的聲音依舊緊繃，帶著喘息，卻清晰地穿透風聲砸進她耳朵里，“拍vlog！拍你想拍的！別用命！”

妙妙徹底懵了。她抱著那臺冰冷的相機，像抱著一個燙手的山芋，又像抱著一個從天而降的謎團。所有的憤怒、委屈、想要嚇唬人的沖動，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硬核”禮物砸得粉碎。

“你……你哪來的？”她聲音發顫，看看相機，又看看欄桿對面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執拗的弟弟。網貸？偷錢？幫人干活？什么樣的“活”能換來這種東西？

林知遠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緊緊抓著欄桿，指節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重復著，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姐……下來。危險。”

那一聲久違的、帶著顫抖的“姐”，像一把小錘子，輕輕敲在妙妙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她積攢的所有盔甲，在這一刻土崩瓦解。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她抱著那臺冰冷的相機，像是抱著唯一的浮木，慢慢地、顫抖著，把跨出去的腿收了回來，笨拙地翻過欄桿，重新站回了天臺堅實的地面。腳踏實地的瞬間，腿一軟，差點癱倒。

林知遠幾乎是立刻翻過欄桿，一把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他的手很涼，抓著她胳膊的力道很大，帶著劫后余生的緊繃。

妙妙靠著他，渾身都在抖，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又委屈又后怕，語無倫次：“你……你嚇死我了……相機……哪來的……媽她……”

林知遠任由她靠著，沒有推開，只是沉默地、一下下輕拍著她的背，像小時候她摔倒了那樣。晚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也吹散了些許剛才劍拔弩張的窒息。

口袋里的舊手機，屏幕在黑暗中無聲地亮起，冰冷的系統提示刷新：

【情感反饋捕捉：林妙妙（極端情緒緩解）→暖心值+5】

【行為記錄：4.緊急干預（阻止危險行為，提供替代出口）】

【賬戶余額：520.00元】（購買專業相機支出：500元）

他看著屏幕上跳動的數字，又低頭看了看懷里哭得一塌糊涂、緊緊抱著相機的姐姐，鏡片后的眼神復雜難辨。那臺相機，花掉了他系統激活以來幾乎所有的積蓄。但此刻，看著姐姐安全地站在這里，而不是……他閉了閉眼，覺得這大概是他做過最“劃算”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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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倆沉默地走下天臺。妙妙抱著相機，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心里五味雜陳。后怕、羞愧、對弟弟的疑惑，還有一絲劫后余生的茫然。

回到307門口，鄧小琪正站在門邊，臉上帶著明顯的擔憂。看到妙妙安全回來，她明顯松了口氣，目光落在妙妙懷里的專業相機上，閃過一絲驚訝，但什么都沒問，只是側身讓開：“回來就好。你媽媽……打了好幾個電話到宿舍，很著急。”

妙妙心里一緊，這才想起自己關機前放的狠話。她趕緊開機，果然，幾十個未接來電和短信轟炸，全是王勝男的。最新一條短信帶著哭腔：“妙妙！媽錯了！媽再也不煩你了！接電話！求你接電話！你在哪？！”

妙妙的眼淚又涌了上來，這次是愧疚。她撥通了王勝男的電話。

“媽……”電話一接通，王勝男撕心裂肺的哭聲就傳了過來：“妙妙！我的閨女啊！你嚇死媽媽了！你在哪？你沒事吧？媽媽錯了！媽媽再也不那樣了！媽媽就是……就是太擔心你了……”

聽著母親語無倫次的哭訴和道歉，妙妙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化成了酸澀。她哽咽著：“媽，我沒事……我在宿舍呢。剛才……剛才我胡說八道的，你別當真……對不起……”她看了一眼旁邊沉默站著的林知遠，低聲道，“是知遠……找到我了。”

電話那頭的王勝男哭得更兇了，夾雜著對林知遠的感激和后怕的嘮叨。妙妙耐著性子安撫了很久，才掛斷電話，感覺身心俱疲。

她把相機小心地放在自己桌上，看著林知遠：“這個……謝謝你。”聲音很輕，帶著真誠的感激和未消的疑惑，“但是，林知遠，你必須告訴我，這相機，還有之前的錢，到底……”

她的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門外站著的，是錢三一。

他依舊穿著整潔的校服，但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帶著一絲罕見的蒼白和慌亂，完全沒有了平日里的清冷自持。他的目光直接越過開門的鄧小琪，落在林知遠身上，聲音緊繃，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林知遠，跟我去趟醫院！雯雯……又進ICU了！她昏迷前……一直在念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