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城市泡進冷藍色的顯影液。

便利店的燈管像一條被拉長的手術切口，白得發青。咖啡酸、便當膩、水汽咸，三種味道絞在一起，幾乎能聽見它們生銹的聲響。電視畫面被按了暫停鍵——

林羨甩出的那支“煙熏豆沙”口紅，像一枚銅色子彈，懸停在消防噴淋器的金屬花瓣前。

彈幕空屏，AI休眠，時間真空。王俊凱的指尖壓在她脈搏上，像在確認一首鼓點是否仍在繼續。

“那就讓它宕機一輩子。”

不是誓言，是點火。她答：“……好。”

額頭撞上他鎖骨，淚滾燙，把他T恤的第二顆紐扣燙出一個小小凹坑。牛仔外套裹上來，雨水被體溫蒸出霧，世界短暫失焦。——【19:48:03】

屏幕忽然亮起，AI女聲像一把冰錐：

“緊急通告：天娛世紀旗下藝人王俊凱、林羨……”

官方照片里，她唇色完美，像被蓋章的罪證。王俊凱抄起同一色號的新口紅，鈔票拍在收銀臺，拽她奔向后門。

冷雨像碎玻璃倒灌。

后巷窄得像被城市遺忘的食道，霓虹殘影在積水里漂，像被稀釋的血。警笛在遠處吊著嗓子。

“分開跑？”她喘得肺疼。

“天眼開了，分開就是送人頭。”

他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連路燈都欠費的小巷——指節上的舊繭蹭過她腕口，粗糲得像砂紙，卻莫名讓人安心。【19:53:47】

廢棄配電房。

他把她塞進凹陷處，自己擋在外面。雨沿著生銹鐵皮滴落，聲音被空腔放大成鼓點：

噠、噠、噠——

手電光刃劈進來，幾次擦過他的下頜線。

她看見那道舊疤被雨水點亮，像一道細小的閃電文身。“頭兒，這邊沒有！”

“‘煙熏豆沙’是重點線索，再搜！”

腳步聲遠去，世界只剩雨聲和自己的心跳。他松開捂她嘴的手，掌心汗冷。

“后悔嗎？”

她摸到他的指關節——那里是少年時代練貝斯留下的繭，硬得像一枚不肯融化的繭殼。

“怕，”她聲音發抖，“但更怕被抓回去演一輩子。”

她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陷進去——像把答案釘進血肉。他極輕地笑了一下，像刀出鞘前的風。

“走。”

黑暗中，他攤開另一只手——老式地鐵票躺在掌心，背面用熒光筆潦草地寫著：

NO SCRIPT

紫光燈下，墨跡像一條幽綠的裂縫。“目的地？”

“無腳本。”

他頓了頓，補一句，“但得先賭一把。”——便利店后門再次出現時，燈光已滅，只剩應急燈在雨里一呼一吸。

玻璃門上，那支“煙熏豆沙”被他旋出半截，在霧面玻璃上畫下一個潦草的“∞”。

口紅芯折斷，像完成最后一次上膛。雨聲忽然變得很遠。

他們并肩沖進更深的黑，像兩顆脫軌的星，帶著唯一的光源——

那道在鐵門上發亮的、無限符號的尾焰。

【20:07:11】

他們沿著地鐵施工廢棄的通風井滑下去，鐵梯上的防滑漆早被潮氣咬光，每一步都像踩在發黑的冰面。王俊凱在前，掌心向后扣住林羨手腕，指腹的繭把她的脈搏壓成一串細碎的鼓點。井底積著膝蓋深的雨水，漂著避孕套、一次性針筒、半張被雨水泡爛的舊海報——海報上印著天娛世紀十年慶典的笑臉，油墨暈開，所有人的嘴角都往下墜。

“前面是舊線。”王俊凱用氣音說，“‘無腳本’最早的排練場就在隧道盡頭，但三年前被封了，因為塌方。”

“塌方？”林羨的尾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機括聲切斷——頭頂的檢修口突然降下一道鐵柵欄，鎖舌咬合的金屬聲像某種史前巨獸的臼齒。黑暗里亮起一點紅，是監控攝像頭的夜視燈，像一只剛醒過來的復眼。

“跑！”

王俊凱把她往前一搡，自己回身抓住柵欄，指節在鐵條上撞出脆響。林羨踉蹌兩步，鞋跟卡進軌道枕木縫隙，差點跪進水里。她回頭，看見王俊凱的左手被柵欄夾住，虎口瞬間翻出蒼白的骨棱，血順著鐵條往下爬，像一條細小的、試圖越獄的蛇。

“別停！”他低聲吼，右手從后腰摸出一把折疊刀——刀身彈出時帶出一聲嘶啞的嘆息，像某種古老樂器的弦被突然崩斷。刀刃卡進鎖孔，他手腕一擰，鎖簧發出垂死般的“咔噠”。柵欄彈開時，他的血甩到林羨臉上，溫熱，帶著鐵銹的腥甜。

【20:14:33】

隧道深處傳來地鐵空駛的呼嘯，風把積水吹成一層層皺巴巴的錫紙。王俊凱的T恤左袖被血浸透，緊貼在肱二頭肌上，像一塊正在融化的暗色琥珀。林羨撕下裙擺給他扎止血帶，布料是雪紡，一沾水就變成半透明的黏膜，根本止不住血。

“用這個。”王俊凱把口紅塞給她。林羨愣了一秒，旋出膏體——銅色金屬管在黑暗中像一枚微型火把。她把口紅折斷，用斷裂的斜面壓住傷口，膏體遇血即融，油脂混著蠟質，竟真的暫時糊住了血管。王俊凱笑了一下，聲音里帶著氣音：“煙熏豆沙，色號止血。”

遠處突然亮起一串移動的光斑——是警用手電，至少五支，在隧道壁上投下巨大搖晃的剪影。光斑里晃過一張熟悉的臉：天娛的安保主管老周，左耳缺了半塊，像被什么野獸啃過。老周的聲音在混凝土拱頂下回蕩：“林羨！你跑什么？公司給你的人設是‘初戀感’，你非要毀了自己？”

林羨的胃突然絞痛，像有人用冰錐在里面攪。王俊凱抓住她后頸，強迫她抬頭看自己：“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誰都不是，你只是‘無腳本’的貝斯手。”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就像我當年第一次見你，在天臺，你彈錯三個音，卻死活不肯停。”

【20:21:07】

他們拐進一條側向支洞，鐵軌在這里斷成懸崖，下面是更深的維修豎井。王俊凱從背包里掏出兩根熒光棒，掰亮后扔下去——綠光在下墜過程中被黑暗咀嚼，最后變成兩粒微弱的磷火，掛在井底。

“跳。”他說。

林羨的膝蓋開始發抖。王俊凱用沒受傷的右手抱住她，像抱一件易碎的樂器：“相信我，三秒。”他數到二時突然松手，自己跟著跳下去——下落過程中，林羨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被拉長成一條尖銳的線，幾乎要刺穿耳膜。落地瞬間，王俊凱墊在她下面，兩人一起滾進一堆廢棄的電纜盤里。電纜外皮老化，像一節節腫脹的血管，散發出橡膠被曬化的甜腥味。

頭頂傳來老周的咒罵和槍栓拉動的聲音——不是制式手槍，是安保用的橡膠彈槍，但近距離照樣能打碎顴骨。王俊凱把林羨塞進電纜盤之間的縫隙，自己抓起一根鋼筋，像調音師擰琴軸那樣，把鋼筋末端彎成鉤狀。

“待會兒我數到三，你就往通風管爬。”他指著井壁上一段銹跡斑斑的管道，“里面第三道格柵是松的，通向‘無腳本’的老儲藏室。”

“你呢？”

王俊凱用鋼筋在電纜盤上敲出一段節奏——是《波西米亞狂想曲》的前奏，但最后一個音符故意錯拍：“我得給他們一個‘王俊凱式’的謝幕。”

【20:28:55】

橡膠彈打在電纜盤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像劣質鼓手在打濕紙箱。王俊凱突然從掩體后躍出，鋼筋鉤子劃過一道電弧——不是比喻，是真電弧，電纜外皮被撕開，裸露的銅線碰到鋼筋，瞬間爆出一簇藍白色的火花。火花落在積水里，整條隧道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像有人把閃電揉碎了撒進水里。

老周慘叫一聲——他的夜視鏡被電弧燒壞，強光透過鏡片直接灼傷了視網膜。王俊凱趁機撲上去，鋼筋鉤子卡住橡膠彈槍的護木，手腕一擰，槍管向上揚起，子彈打在隧道頂，震落一片混凝土碎屑。混亂中，林羨爬進通風管，管道內壁黏著一層黑色的霉菌，像某種遠古生物的肺泡。她爬過第三道格柵時，聽見身后傳來肉體撞擊金屬的悶響，然后是王俊凱的喘息：“林羨！跑！別回頭！”

【20:35:12】

儲藏室的門鎖早被鐵銹吃空，林羨用口紅管一撬就開了。里面堆著落滿灰的樂器——一把琴頸開裂的貝斯、一臺少了兩個琴鍵的合成器、半套镲片被拆成月牙形的銅片。墻上貼著褪色的海報：NO SCRIPT 2019 FINAL LIVE，海報右下角有人用黑色馬克筆寫了一行小字：“如果世界太吵，我們就關掉麥克風。”

林羨的指尖撫過那行字，眼淚突然砸在貝斯的拾音器上。門軸吱呀一聲，她猛地回頭——王俊凱站在門口，左臂用網線吊在胸前，臉上從眉骨到下頜有一道新鮮的擦傷，血珠滲出來，像一條蜿蜒的紅色五線譜。

“老周呢？”

“掉軌道里了。”王俊凱聳聳肩，“被自己的電擊槍打中，現在大概正和第三軌親密接觸。”他踢開地上的空紙箱，露出一個暗門，“真正的‘無腳本’在下面——我們當年挖的，為了躲狗仔。”

暗門里是一段更窄的樓梯，通往地下三層。樓梯盡頭是一扇用廢舊黑膠唱片拼成的門，每張唱片都刻著不同的日期——最早的一張是2017.09.21，王俊凱17歲生日，林羨送他的《太空漫游》原聲。門后是一間錄音室，設備早被搬走，只剩一圈隔音棉和滿墻涂鴉。涂鴉里有一幅未完成的畫：兩個少年背對背站在天臺，頭頂是扭曲的星空，星軌拼成無限符號。

王俊凱用右手從墻角拖出一個塵封的航空箱，打開——里面是一臺老式開盤磁帶機，和一卷標著“DEMO∞”的磁帶。他把磁帶塞進機器，按下播放鍵。揚聲器里傳出沙沙的底噪，然后是少年時代的聲音——王俊凱在唱：“在無腳本的宇宙里，我們是不被命名的恒星……”

林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后面呢？”

“沒有后面。”王俊凱苦笑，“當年公司說歌詞太晦澀，讓改，我們不肯，就封存了。”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地鐵票——NO SCRIPT的熒光筆跡已經褪色，但在錄音室的紅藍指示燈下，墨跡突然變得鮮活，“現在，我們可以寫完它。”

【20:42:00】

錄音室外傳來電鉆的轟鳴——不是維修，是切割。金屬門板開始發紅，像被灼燒的視網膜。王俊凱把林羨推到錄音室最深處，那里有一扇被隔音棉遮住的檢修井。他掀開棉墊，井口黑得像被墨水灌滿。

“這是最后一跳。”他說，“下面連著老城區的排水系統，出口在河堤。但現在是汛期……”

林羨把貝斯背到身后，銅色琴身像一面小盾牌：“那就讓洪水當我們的鼓手。”她頓了頓，突然踮腳吻了王俊凱的傷口——血的味道像生銹的琴弦，“這一次，別再松手。”

王俊凱笑了，牙齒在紅燈下像一排小小的、即將離巢的鳥：“好。”

他們一起跳進檢修井的瞬間，切割焊槍終于燒穿了唱片門——火光照亮錄音室墻上的最后一行涂鴉：

“如果世界太吵，我們就關掉麥克風，然后——

——成為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