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的晨霧裹著松針的清香，漫過藏經閣的飛檐時，袁靈曦正踮腳夠著最高層的竹簡。十五歲的少女已經抽條不少，月白道袍的袖口沾著些灰塵，烏黑的長發用根木簪松松挽著，幾縷碎發垂在臉頰，隨著她抬手的動作輕輕晃動。

“還差最后三排就整理完了。”她對著空氣小聲嘀咕，指尖劃過泛黃的竹片。這些都是上古時期的陣法典籍，師父說讓她趁著整理的機會多看看，說不定能觸類旁通。

藏經閣里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只有窗外的風偶爾翻動書頁，發出沙沙的輕響。靈曦喜歡這種安靜，比演武場的喧囂更讓人心安。她總覺得這些沉睡了萬年的典籍里藏著秘密，像埋在雪地里的種子，等著合適的時機破土而出。

“呼——”終于把最后一卷竹簡放回原位，靈曦揉了揉發酸的肩膀，轉身想去倒杯熱茶。剛走到回廊，就聽到樓下傳來壓低的說話聲。

是看管藏經閣的兩位仙官，一個白胡子老神仙，一個總愛穿青布袍的中年道人。他們平時很少說話，今天卻不知在議論什么，語氣里帶著幾分神秘。

靈曦的腳步頓住了。不是故意要偷聽，只是那談話里似乎提到了什么熟悉的字眼，像根細針輕輕扎了下她的心尖。

“……聽說五行崖最近異動頻繁，莫不是那位要出來了？”青袍道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順著樓梯縫飄了上來。

白胡子仙官輕輕“噓”了一聲：“慎言！這種事也是能隨便說的？”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幾分忌憚，“當年人族戰神袁洪被鎮在那里，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咱們這些小仙官，管好藏經閣就夠了。”

“袁洪”兩個字鉆進耳朵時，靈曦感覺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緊了，猛地一縮。她下意識地抓住身邊的欄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連呼吸都忘了。

這個名字……好熟悉。

不是聽過的熟悉，而是刻在骨頭里的那種，像每次運功時丹田那縷若隱若現的黑氣，像夢中那個看不清面容的高大身影，像師父每次欲言又止時眼底的復雜。

“那位當年可是風光無限啊，”青袍道人似乎沒注意到樓上的動靜，自顧自地感嘆，“憑著九轉元功打遍洪荒無敵手，人族能有今日的地位，他功不可沒。可惜啊……”

“可惜什么？”白胡子仙官打斷他，“天庭的判決豈容置喙？再說了，要不是他不識時務，非要追查龍族和魔族的勾當，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龍族？魔族？靈曦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想起藏經閣里那枚龍紋玉佩，想起師父說過她的身世與金烏族有關，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突然有了串起來的可能。

“可我總覺得不對勁，”青袍道人嘆了口氣，“聽說他還有個剛出生的女兒，當年被金烏族的人救走了，不知現在怎么樣了……”

“那孩子？”白胡子仙官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惋惜，“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就算活著，攤上這么個爹，又能有什么好前程？”

“爹”這個字像道驚雷，在靈曦腦子里炸開。她眼前一陣發黑，扶著欄桿才勉強站穩。樓下的談話還在繼續，可她已經聽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響，只有“袁洪”“女兒”“金烏族”這幾個詞在反復回蕩。

原來……師父不是忘了告訴她，而是一直在瞞著她。

原來……那些模糊的夢境不是憑空出現的，那個高大的身影，那句溫柔的“曦兒”，都是真的。

原來……她的名字“靈曦”，或許不只是晨光的意思，還藏著“袁”這個沉甸甸的姓氏。

“啪嗒——”手里的茶杯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藏經閣里格外刺耳。

樓下的談話戛然而止。

“誰在上面？”白胡子仙官的聲音帶著警惕。

靈曦深吸一口氣，撿起地上的碎片，一步步走下樓。她的腿有點發軟，卻努力挺直了脊背，像每次練劍時那樣，眼神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是我，袁靈曦。”她站在兩位仙官面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剛才不小心打碎了杯子，對不起。”

兩位仙官對視一眼，臉上都有些不自然。青袍道人干咳了兩聲：“無妨，小仙子下次小心便是。”他說著就要收拾地上的碎片，顯然是想趕緊結束這場對話。

“等等。”靈曦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白胡子仙官身上，“仙官剛才說的袁洪……是誰？”

白胡子仙官的臉色瞬間變了：“小仙子聽錯了吧？我們沒說什么袁洪。”

“我聽得很清楚。”靈曦的聲音微微發顫，卻異常執著，“人族戰神袁洪，被鎮在五行崖，還有個女兒……對不對？”

青袍道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拉了拉白胡子仙官的袖子，顯然是不想多事。

白胡子仙官皺起眉頭，語氣嚴肅起來：“小仙子，藏經閣有藏經閣的規矩，不該問的別問。這些事不是你該知道的。”

“為什么不能知道？”靈曦的眼眶有點紅，卻倔強地沒有掉眼淚，“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他的女兒……真的不在了嗎？”

她問的是那個女兒，心里想的卻是自己。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全涌了上來：師父教她九轉元功時的慎重，云渺師姐總說她“來歷不明”，還有每次月圓時丹田那縷黑氣帶來的心悸……

“天機不可泄。”白胡子仙官閉上眼睛，擺出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玉鼎真人沒教過你嗎？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會招來禍端。”

“可那是我的事！”靈曦終于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胸口劇烈起伏著，“我有權知道真相！”

“放肆！”白胡子仙官猛地睜開眼睛，語氣帶著訓斥，“不過是個黃毛丫頭，也敢在這里放肆？還不快回去練功！”

靈曦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卻沒有退縮。她死死地盯著兩位仙官，像是要從他們躲閃的眼神里挖出答案。可最終，她什么也沒看到，只有兩張寫滿“不能說”的臉。

“我會自己找到答案的。”她丟下這句話，轉身跑出了藏經閣。

外面的陽光有點刺眼，靈曦瞇了瞇眼睛，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該怎么找答案，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昆侖的山道上走著。

桃花已經謝了，枝頭結出了小小的青桃，像一顆顆青澀的心事。靈曦走到當年撿桂花糕的地方，蹲下身，看著地上斑駁的光影，突然覺得鼻子一酸。

原來這么多年，她像個被蒙在鼓里的傻瓜。師父的溫柔，師兄的照顧，甚至云渺師姐的刁難，都可能藏著她不知道的隱情。

“爹……”她輕輕念出這個陌生的稱呼，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如果那個袁洪真的是她的父親，那他為什么會被鎮在五行崖？師父說他是被構陷的，是真的嗎？那些仙官說他追查龍族和魔族的勾當，是不是和她體內的黑氣有關？

無數個問題像潮水般涌來，讓她頭暈目眩。她想立刻去找師父問個清楚，可腳步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怕，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怕那些溫暖的過往都是假的。

“小師妹？”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二師兄提著個食盒走過來，看到她通紅的眼睛，嚇了一跳，“怎么了這是？誰欺負你了？”

靈曦搖搖頭，把臉埋在膝蓋里，像只受傷的小獸。

二師兄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打開食盒拿出塊熱騰騰的糖糕：“是不是又被云渺師姐刁難了？我去說她！”

“不是。”靈曦悶悶地說，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師兄，你知道袁洪嗎？”

二師兄的動作頓住了，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猶豫了片刻，把糖糕遞到她手里：“怎么突然問這個？”

“我想知道他是誰。”靈曦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他們說他是我爹。”

二師兄的瞳孔猛地收縮，手里的食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里面的點心滾得滿地都是。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半天沒發出聲音，臉色白得像紙。

看到他這反應，靈曦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不用回答，已經是答案了。

“為什么……沒人告訴我？”她的聲音很輕，像風中搖曳的蛛網，“師父為什么要瞞著我？”

“師父是為了你好！”二師兄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語氣急促起來，“小師妹，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袁將軍他……”他說到一半又停住了，顯然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怎么了？”靈曦追問，抓住他的衣袖不放，“他是好人對不對？他沒有做錯事對不對？”

二師兄看著她期待的眼神，心里像被刀割一樣難受。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卻沒想到會這么突然。師父千叮萬囑不讓他說，可看著小師妹這模樣，他實在不忍心再騙她。

“袁將軍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而鄭重，“當年為了保護人族，他浴血奮戰，甚至不惜對抗天庭。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英雄往往沒有好下場。”二師兄的聲音里帶著深深的無奈，“他發現了龍族和魔族的陰謀，想阻止他們釋放蚩尤殘魂，卻被反咬一口，扣上了通魔的罪名。”

蚩尤殘魂？靈曦的心又是一震。她在典籍里看到過這個名字，那是上古時期的魔神，據說一旦現世，洪荒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所以他是被冤枉的？”

二師兄重重地點頭：“是！所以師父才會救你，才會教你九轉元功，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有能力為他洗刷冤屈。”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認真，“但小師妹，這很難，甚至可能會讓你陷入危險。你……”

“我不怕。”靈曦打斷他，眼神里沒有絲毫猶豫，“他是我爹，我不能讓他一直被鎮在五行崖，背著通魔的罵名。”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臉上，映出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像淬了火的星辰。二師兄看著她，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女不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丫頭了，她的骨子里，有著和袁將軍一樣的倔強和勇敢。

“可是師父……”

“我會等師父告訴我。”靈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在那之前，我要變得更強。”

她撿起地上的糖糕，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咬了一大口。甜膩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卻壓不住心里的酸澀。

原來這么多年，她練的每一招劍法，學的每一種陣法，都是在為今天做準備。原來師父看她的眼神里，除了疼愛，還有期許和擔憂。

“走吧，師兄。”靈曦朝著演武場的方向走去，腳步比來時堅定了許多，“該練劍了。”

二師兄看著她的背影，撿起地上的食盒，快步跟了上去。他知道，從今天起，小師妹的世界將不再只有昆侖的桃花和藏經閣的典籍，還有五行崖的鎖鏈，龍族的陰謀，以及那場注定要面對的風雨。

藏經閣里，白胡子仙官和青袍道人站在窗邊，看著那兩道遠去的身影，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這一天還是來了。”青袍道人說。

“是福是禍，就看這孩子的造化了。”白胡子仙官摸了摸長長的胡須，目光望向五行崖的方向，“希望她能比她父親幸運些。”

演武場的風帶著熟悉的劍氣，靈曦握緊了手中的青鋒劍。陽光下，她的劍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凌厲，每一次揮劍，都像是在斬斷無形的鎖鏈。

她不知道未來會遇到什么，不知道五行崖下的父親是否還活著，不知道龍族和魔族的陰謀到底藏著多少險惡。但她知道，從聽到“袁洪”這個名字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就已經不一樣了。

她不再是昆侖山上懵懂的小仙子，而是人族戰神袁洪的女兒，是那個要揭開真相、洗刷冤屈的袁靈曦。

夕陽西下時，靈曦收劍入鞘，看著天邊絢爛的晚霞，突然對著五行崖的方向，輕輕說了句：“爹，等我。”

風吹過演武場，卷起地上的塵土，像在回應她的誓言。遠處的桃林里，云渺仙子站在樹后，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手里的劍穗纏得越來越緊。她剛才聽到了一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該嫉妒，還是該……同情。

而此時的書房里，玉鼎真人正對著一面水鏡，鏡中映出的是靈曦在演武場練劍的身影。他輕輕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龍紋玉佩，指尖劃過上面的缺口。

“洪兄，你的女兒長大了。”他對著玉佩輕聲說，“只是這前路漫漫，我能護她一時，護不了她一世啊。”

玉佩上的龍睛紅寶石突然亮了一下，像是在回應他的話。

夜色漸濃，昆侖的星星一顆接一顆地亮起來，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鉆。靈曦躺在床上，手心緊緊攥著那枚凝神玉，丹田的黑氣似乎比往常活躍了些，卻不再讓她感到害怕。

因為她知道，這或許也是父親留給她的東西，像個沉默的印記，提醒著她是誰，要去哪里。

明天，她要去藏經閣，找關于五行崖的典籍。她要知道所有的真相，哪怕那真相會帶來疼痛和危險。

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進來，照亮了少女臉上堅定的表情。屬于袁靈曦的故事，才剛剛翻開最精彩的篇章，而她已經準備好了，帶著父親的勇氣和師父的期許，一步步走向那個等待著她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