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的雪總帶著種固執的溫柔，四歲那年的雪落得尤其纏綿，直到第七年開春，演武場的青石縫里還能找到未化的冰晶。袁靈曦踩著木屐跑過時，冰晶在她腳邊化作細碎的光點，像被驚動的流螢。

“小師妹慢點！”二師兄拿著柄短劍追上來，劍穗上的紅綢在風里飄得歡快，“師父說今日要教你新功法呢。”

靈曦停下腳步，羊角辮上還沾著松針。這四年她長得飛快，眉眼漸漸褪去稚氣，只是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看陣法時會微微瞇起，像只專注的小狐貍。她接過二師兄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鼻尖：“是那個能變成小鳥的功法嗎？”

“比變小鳥厲害多了。”二師兄笑得神秘，“是師父的看家本領呢。”

書房里的暖爐燒得正旺，玉鼎真人坐在鋪著軟墊的榻上，手里翻著本泛黃的竹簡。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在靈曦身上停頓了片刻——這孩子不僅陣法天賦驚人，劍術也進步神速，云渺教她的基礎劍式，竟被她練出了幾分金烏圣劍的凌厲。

“過來。”真人招手讓她坐在身邊，將竹簡推到她面前，“知道這是什么嗎？”

竹簡上寫著“九轉元功”四個古字，筆畫蒼勁有力，仿佛要從竹片上跳出來。靈曦指尖劃過那些字，突然覺得丹田微微發熱，像揣了顆小太陽。

“是能讓人變厲害的東西嗎？”她仰起臉，睫毛上還沾著外面的雪粒。

“是能讓你守住本心的東西。”玉鼎真人的聲音低沉下來，“九轉元功乃上古神功，能淬煉肉身，凈化靈力。但它也像把雙刃劍，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格外認真，“你確定要學？”

靈曦用力點頭。她還記得三歲那年，云渺姐姐故意撞翻她的藥碗，燙得她手腕發紅，卻還笑著說是她自己不小心。她不想再被欺負，更想知道父親到底是誰——師父說等她學有所成，就告訴她所有真相。

“那便從今日起，每日寅時來此處練功。”真人取出枚瑩白的玉墜，系在她頸間，“這是凝神玉，運功時若覺得難受，就握緊它。”

玉墜貼著胸口，傳來絲絲涼意，靈曦突然想起藏經閣里那枚龍紋玉佩。她想問師父那玉佩是不是也有神奇的用處，卻被真人接下來的話打斷。

“九轉元功講究循序漸進，第一轉需打通任督二脈……”真人開始講解心法口訣，聲音像落在湖面的月光，溫柔卻帶著力量。

靈曦聽得格外認真，小腦袋跟著節奏一點一點的。當真人講到“氣沉丹田，循環往復”時，她突然舉手：“師父，丹田里面是不是有團暖暖的東西？”

真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能感覺到丹田的氣？”尋常弟子至少要修煉半年才能生出氣感，這孩子竟無師自通。

“嗯！”靈曦用力點頭，“像顆會發光的小豆子，有時候還會跟著我的呼吸跳呢。”

真人沉默片刻，伸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一股溫和的仙力探入，果然感覺到團純凈的靈力在緩緩轉動，只是在那靈力深處，似乎藏著點什么……他剛想細看，靈曦突然“呀”了一聲。

“怎么了？”真人連忙收回手。

“有點癢。”靈曦撓了撓肚子，小臉皺成團包子，“像有小蟲子在爬。”

真人沒再追問。他知道那不是蟲子，而是靈曦體內那股不明的陰冷氣息。這四年他一直暗中觀察，那氣息平時蟄伏不動，只有靈曦情緒激動或運功時才會顯露，像頭伺機而動的小獸。

“今日先到這里。”真人收起竹簡，“記住口訣，明日寅時再來。”

接下來的日子，昆侖的寅時總能看到兩個身影。玉鼎真人盤膝而坐，袁靈曦在他面前扎著馬步，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呼出的白氣在晨光里連成串。

云渺仙子偶爾會路過，遠遠看著那一幕，手里的劍穗纏得越來越緊。她不明白，為什么師父寧愿花時間教個黃毛丫頭，也不愿指點她突破瓶頸。去年她向師父請教九轉元功，得到的回答卻是“時機未到”。

“師姐早。”靈曦練完功，看到云渺時總會笑著打招呼。這四年她長高了不少，已經能到云渺的腰際，只是那份天真爛漫，在云渺看來格外刺眼。

“哼。”云渺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她剛從山下回來，帶回個消息——散修聯盟的黃龍道人最近在打聽玉虛宮的動靜，似乎對袁靈曦很感興趣。

靈曦看著她的背影，摸了摸頸間的凝神玉。她知道云渺姐姐還在生氣，卻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錯了。師父說云渺姐姐小時候也很溫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了呢？

“別多想。”玉鼎真人走過來，遞給她塊溫熱的靈米糕，“心無雜念才能練好功。”

靈曦咬了口米糕，甜香在舌尖散開。她突然想起昨夜練功時，丹田的小豆子好像轉得快了些，還帶出點黑色的霧氣，像墨水滴進了清水里。

“師父，”她猶豫著開口，“如果小豆子變黑了，是不是就壞了？”

真人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靈曦掰著手指頭，“我照著口訣運氣，突然看到點黑色的東西，像云渺姐姐裙子上的墨漬。”

真人拉著她回到書房，讓她盤膝坐下：“再運一次功，師父看看。”

靈曦依言閉上眼睛，默念口訣。丹田的靈力緩緩轉動，那股熟悉的暖意蔓延開來。就在靈力即將循環一周時，絲縷黑氣突然從丹田深處鉆出來，像藤蔓般纏繞住靈力，瞬間讓那團溫暖變得陰冷起來。

“握緊凝神玉！”真人低喝一聲，同時將仙力注入她體內。

靈曦下意識地攥緊胸口的玉墜，絲絲涼意順著指尖流遍全身。黑氣似乎很怕那涼意，像遇到陽光的冰雪般迅速退去，重新縮回丹田深處。

“呼……”靈曦睜開眼睛，額頭上滿是冷汗，小臉煞白，“好冷。”

真人收回手，指尖微微顫抖。剛才那一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那黑氣帶著股熟悉的氣息——與當年在五行崖下感受到的滅神咒，有著說不清的聯系。

“以后若再遇到這種情況，就立刻停功。”真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千萬不要強行催動靈力。”

靈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不明白那黑氣是什么，但能感覺到它很危險，像藏在衣柜里的怪獸，總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看她。

接下來的日子，靈曦練得更加刻苦。她不想讓師父擔心，更想快點打通任督二脈，看看那黑氣是不是就會消失了。她發現當她專注于劍法時，丹田會格外平靜，于是每天除了練功，就泡在演武場練劍。

二師兄見她如此用功，特意把自己珍藏的《基礎劍譜》送給她。靈曦捧著泛黃的劍譜，在月光下一遍遍練習，劍影在雪地上拉得長長的，像條銀色的小蛇。

三個月后的一個清晨，當第一縷陽光落在演武場時，靈曦突然覺得渾身一輕。丹田的靈力像決堤的溪流，順著經脈奔騰而去，所過之處暖洋洋的，舒服得讓她想嘆氣。

“通了！任督二脈通了！”二師兄在一旁激動地拍手。

靈曦睜開眼睛，看著自己的手心。那里仿佛還殘留著靈力流過的暖意，只是當她看向丹田時，心又沉了下去——那縷黑氣還在，只是比以前淡了些，像被清水稀釋過的墨。

“恭喜你，靈曦。”玉鼎真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場邊，臉上帶著欣慰的笑，眼底卻藏著憂慮，“今日便到這里，隨我來藏經閣。”

藏經閣的地字層比四年前進來時長了些青苔，靈曦看著真人從暗格取出個木盒，里面裝的不是龍紋玉佩，而是本藍色封皮的冊子。

“這是《陣法精要》，”真人把冊子遞給她，“你任督二脈已通，可開始學習陣法推演了。”

靈曦接過冊子，指尖剛碰到封面，就聽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小道童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師父！不好了！云渺師姐在山下被散修圍攻了！”

真人臉色一變：“怎么回事？”

“聽說是……是因為師姐說漏了小師妹的事，被黃龍道人盯上了……”小道童的聲音越來越小。

靈曦的心猛地揪緊。她知道云渺姐姐不喜歡她，但絕不想她出事。

“師父，我們快去救云渺姐姐！”她拉著真人的袖子，急得眼圈都紅了。

玉鼎真人卻沒有動，目光落在靈曦頸間的凝神玉上。他突然明白，有些風雨躲不過去，與其讓這孩子在溫室里長大，不如早點讓她看清洪荒的險惡。

“你去。”真人的聲音平靜得讓人心慌，“帶著這個。”他將那枚龍紋玉佩放在靈曦手心。

玉佩入手冰涼，靈曦突然想起三歲那年在藏經閣，這玉佩化作藍光鉆進她眉心的事。她握緊玉佩，用力點頭：“我一定會把云渺姐姐帶回來！”

看著靈曦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真人拿起那本《陣法精要》，指尖劃過封面上的陣法圖。他知道這一去，靈曦的世界將不再只有昆侖的雪和玉虛宮的暖爐，還會有刀光劍影，陰謀詭計。

但他更相信，這孩子體內的光，足以驅散任何黑暗。

演武場的雪不知何時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靈曦踩著那些光影往山下跑，手心的龍紋玉佩突然變得滾燙，像有什么東西要破玉而出。

她不知道，這枚玉佩不僅藏著龍族的秘密，還封印著金烏族最后的力量。而她丹田那縷黑氣，也并非滅神咒那么簡單——那是當年羲和烈以精血為代價，為她擋下的致命詛咒，也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山下傳來隱約的打斗聲，靈曦握緊手中的短劍，小小的身影在晨光里奔跑，像顆奔向戰場的流星。她的九轉元功才剛剛入門，她的劍法還很稚嫩，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往前走。

因為師父在等她，云渺姐姐在等她，還有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或許也在某個地方，等著她揭開所有真相。

藏經閣的窗邊，玉鼎真人望著山下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他從袖中取出枚傳訊符，注入靈力后放飛。符紙化作道金光，朝著東海的方向飛去——有些事，該讓老朋友知道了。

而此時的靈曦，已經沖到了半山腰。她能看到前方的空地上，云渺正被十幾個散修圍攻，白色的道袍上沾著血跡，卻依舊倔強地揮舞著長劍。

“云渺姐姐！我來幫你！”靈曦大喊著沖過去，手心的龍紋玉佩突然發出刺眼的藍光，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散修們被藍光震懾，下意識地后退。云渺趁機喘息，當她看到靈曦身上的藍光時，瞳孔驟然收縮——那光芒，竟與傳說中龍族的護體神光一模一樣！

靈曦可不管這些，她握緊短劍，腦子里想著師父教的劍法，朝著最近的散修刺去。陽光落在她的側臉，映出她倔強的眼神，像極了很多年前，那個在五行崖下浴血奮戰的金烏勇士。

戰斗才剛剛開始，而屬于袁靈曦的傳奇，也終于要拉開序幕。她不知道丹田的黑氣會帶來什么，也不知道龍紋玉佩為何會發光，但她知道，只要握緊手中的劍，守住心中的光，就一定能找到屬于自己的路。

昆侖的雪還在遠處的山峰上閃耀，像無數雙注視著她的眼睛。靈曦深吸一口氣，握緊短劍沖向前方，小小的身影在藍光的籠罩下，竟顯得格外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