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宮的晨鐘剛敲過第三響，玉鼎真人已立于藏經閣前。檐角的銅鈴在風中輕晃，將細碎的金光灑在他肩頭，倒讓那身素色道袍添了幾分暖意。

“師父，這是從那位金烏勇士身上尋來的物件。”小道童捧著個木托盤，腳步輕得像怕驚擾了殿內的經文。托盤里鋪著塊青麻布，上面擺著半截斷裂的金烏槍、染血的戰甲碎片，還有個被血浸透的錦囊。

玉鼎真人指尖拂過冰冷的槍尖，槍身上雕刻的太陽紋路雖已磨損，卻仍能看出當年的精致。他想起昨夜山神傳來的畫面——那位金烏遺臣倒在雪地里時，懷里還緊緊護著這個錦囊，仿佛那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打開看看。”真人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小道童依言解開錦囊的繩結，倒出里面的東西時，忍不住“呀”了一聲。錦囊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半塊啃剩的靈米餅，還有一枚巴掌大的玉佩。

那玉佩通體漆黑，卻在晨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正面雕刻著盤旋的龍紋，龍鱗的每一片紋路都清晰得仿佛能數出來，龍睛處嵌著兩顆細小的紅寶石，乍一看竟像是活物在眨眼。玉佩邊緣有處細微的缺口，像是被利器磕碰過。

“這是……龍族的玉佩？”小道童瞪大了眼睛，他在畫冊上見過類似的紋飾，“可金烏族和龍族不是……”

“水火不容，”玉鼎真人接過玉佩，指尖觸及的瞬間，一股冰涼的氣息順著指縫鉆進來，與他體內的仙力撞在一起，激起細微的震顫，“但這枚玉佩的氣息，卻干凈得很。”

他翻轉玉佩，背面刻著個極小的“敖”字，筆法蒼勁，不像是女子的字跡。真人眉頭微蹙，將一縷仙力注入玉佩，玉佩突然發出淡淡的藍光，龍紋仿佛活了過來，在玉面上緩緩游動。

“好神奇！”小道童湊近了些，鼻尖幾乎要碰到玉佩，“這上面的龍好像在動！”

藍光只持續了片刻就消失了，玉佩又恢復了漆黑的模樣。玉鼎真人將玉佩放在掌心反復查看，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枚玉佩的雕工絕非尋常龍族所有，龍紋中暗藏的陣法痕跡，竟與上古時期龍族王室的秘寶有些相似。

“金烏勇士為何會帶著龍族的玉佩？”真人喃喃自語，指尖在龍睛的紅寶石上輕輕一點，“難道……”

他突然想起袁靈曦身上那兩股交織的氣息，人族的陽剛，金烏的熾熱，可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都差點忽略的水潤之氣。當時只當是錯覺，現在看來，或許并非偶然。

“師父，這玉佩要怎么辦？”小道童見真人半天沒說話，忍不住問道。

玉鼎真人將玉佩放回錦囊，又仔細系好繩結：“先收在藏經閣的地字柜里，設個結界護住。”他頓了頓，補充道，“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

這枚玉佩太過蹊蹺，金烏族的勇士帶著龍族的信物，還拼死護住袁靈曦……這里面藏著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在沒有弄清楚之前，絕不能讓外人知曉。

小道童抱著托盤離開后，玉鼎真人獨自站在藏經閣前，望著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峰。晨風吹起他的袍角，帶來書房方向傳來的咿呀聲——想來是靈曦醒了。

他轉身往回走時，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些。剛推開書房的門，就見靈曦正趴在小床上，揮舞著小手試圖夠到床邊的撥浪鼓。那是昨日云渺仙子送來的，說是給小師妹解悶，臉上雖帶著笑意，眼神里卻沒什么溫度。

“醒了？”真人走過去把她抱起來，靈曦立刻咯咯地笑起來，小手抓住他的胡須扯了扯。

“小調皮。”玉鼎真人無奈地搖搖頭，從桌上拿起溫熱的靈米糊糊，用小勺舀了一點，遞到她嘴邊。

靈曦張開小嘴，吧唧吧唧吃得香甜，小臉上沾了不少糊糊，像只偷吃東西的小花貓。真人耐心地幫她擦干凈，又喂了幾口，才把她放在鋪著軟墊的地毯上。

“今日該教你吐納之法了。”他盤腿坐在靈曦對面，手掌輕輕覆在她的小腹上，“跟著師父的氣息走，吸氣……呼氣……”

靈曦似乎聽懂了，小胸脯跟著真人的節奏一鼓一鼓的。當真人引導著她的氣息沉入丹田時，小家伙突然皺起眉頭，小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喉嚨里發出委屈的哼唧聲。

“怎么了？”真人連忙收回手，指尖還殘留著一絲異樣的觸感——就在剛才，他感覺到靈曦的丹田深處，有什么東西阻礙了氣息的流轉，那東西帶著股陰冷的氣息，與她體內的暖流格格不入。

難道是……玉鼎真人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靈曦時，在她純凈的靈力深處察覺到的那絲陰影。當時只當是出生時沾染的濁氣，現在看來，恐怕沒那么簡單。

“不怕不怕。”他輕輕拍著靈曦的背，看著她眼角的淚珠，心里五味雜陳，“咱們慢慢來，不急。”

靈曦委屈地往他懷里鉆，小腦袋在他胸口蹭來蹭去。真人抱著她，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重了許多。這孩子不僅身世成謎，體內還藏著未知的隱患，將來要走的路，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艱難。

接下來的日子，玉鼎真人每天都會花兩個時辰教靈曦吐納。小家伙似乎很有天賦，沒過多久就能自主調整呼吸，只是每次氣息要沉入丹田時，總會被那股陰冷的氣息擋住。

“師父，小師妹好像進步很快呢。”小道童端著點心進來，見靈曦正坐在地毯上，閉著眼睛，小胸脯有節奏地起伏著，忍不住贊嘆道。

“嗯。”玉鼎真人點點頭，目光卻落在靈曦微微蹙起的眉頭，“只是還過不了那關。”

他嘗試過用仙力幫靈曦疏導，可那股陰冷的氣息像塊頑石，無論他用多少仙力沖擊，都紋絲不動，反而會讓靈曦疼得哭起來。久而久之，真人也不敢再貿然嘗試，只能讓她循序漸進，慢慢摸索。

這天下午，玉鼎真人正在書案前整理典籍，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爭執聲。他放下書走出書房，只見云渺仙子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著根竹鞭，而靈曦坐在地上，小臉上掛著淚珠，面前的撥浪鼓碎成了兩半。

“怎么回事？”真人的聲音冷了下來。

云渺仙子見到真人，連忙收起竹鞭，屈膝行禮：“師父，弟子見小師妹在練劍場玩耍，怕她打擾師兄們練劍，想帶她回來，可她不僅不聽話，還把您送的撥浪鼓摔碎了。”

“我沒有！”靈曦雖然才學會說幾個字，卻急得漲紅了臉，小手指著云渺仙子，“是……是姐姐……”

“你這孩子怎么能說謊？”云渺仙子的臉色沉了下來，“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怎么能賴到我頭上？”

玉鼎真人看著靈曦倔強的眼神，又看了看云渺仙子閃爍的目光，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他走過去抱起靈曦，輕輕擦去她的眼淚：“靈曦說不是你摔的，那就不是。”

云渺仙子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師父！您怎么能……”

“撥浪鼓碎了可以再做，”真人打斷她的話，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人心要是碎了，就難補了。”

云渺仙子咬著嘴唇，眼圈泛紅：“師父是覺得弟子在欺負她嗎？弟子只是想教她懂規矩……”

“規矩是用來約束自己，不是用來苛責他人的。”玉鼎真人淡淡道，“靈曦還小，有什么錯處，我自會教導，不勞你費心。”

云渺仙子還想說什么，可在真人平靜的目光下，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知道，在師父心里，這個來歷不明的野孩子，已經比自己重要了。

“弟子告退。”她屈膝行禮，轉身離開時，腳步踉蹌了一下。

玉鼎真人抱著靈曦回到書房，小家伙還在抽噎。他拿出塊桂花糕，遞到她嘴邊：“吃點東西，不氣了好不好？”

靈曦搖搖頭，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小聲說：“姐姐……不喜歡我。”

真人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你，這很正常。但你要記住，只要自己做得對，就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

靈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腦袋靠在他懷里，漸漸停止了哭泣。真人抱著她，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突然想起那枚藏在藏經閣的龍紋玉佩。

他總覺得，云渺對靈曦的敵意，不僅僅是因為嫉妒。這玉虛宮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各方勢力都在暗中觀察。靈曦的存在，就像一塊投入湖面的石子，遲早會激起層層漣漪。

“師父，該用晚膳了。”小道童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真人點點頭，抱著靈曦起身：“把晚膳送到書房來。”

晚膳很簡單，一碟靈米糕，一碗蓮子羹。靈曦坐在小椅子上，拿著小勺自己吃，雖然弄得滿臉都是，卻吃得津津有味。玉鼎真人看著她，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連日來的憂慮仿佛也淡了許多。

吃完晚膳，真人照例給靈曦講洪荒的故事。他沒有講那些打打殺殺的戰爭，只講些山川草木的傳說，講扶桑樹上的金烏如何東升西落，講昆侖山上的靈狐如何修煉成仙。

靈曦聽得很認真，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真人，時不時發出“呀”“哦”的驚嘆聲。當真人講到金烏時，她突然指著自己的眉心，咿咿呀呀地說著什么。

真人心中一動，伸手撫摸她的眉心。那里的八卦印記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暖意。他想起羲和烈用精血為靈曦種下的守護咒，或許這孩子與金烏族的緣分，遠比他想象的要深。

夜深了，靈曦躺在小床上，很快就睡著了。玉鼎真人坐在燈下，翻開一本泛黃的典籍。書頁上記載著金烏族的歷史，其中有一段提到，當年巫妖大戰時，曾有龍族王室暗中幫助過金烏族，只是后來因為種種原因，這段往事被刻意抹去了。

他合上書，望向窗外的明月。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真人站起身，往藏經閣走去。他想再看看那枚龍紋玉佩，或許能從中找到更多線索。

藏經閣里靜悄悄的，只有燭火在風中搖曳。玉鼎真人走到地字柜前，解開結界，取出那個錦囊。當他再次拿出玉佩時，突然發現龍睛的紅寶石比白天更亮了些，像是在呼應著窗外的月光。

“難道你認主？”真人喃喃自語，將玉佩放在掌心。就在這時，玉佩突然發出強烈的藍光，龍紋在空中化作一道虛影，盤旋片刻后，竟朝著書房的方向飛去。

玉鼎真人心中一驚，連忙跟了過去。他趕到書房時，只見藍光鉆進了靈曦的眉心，小家伙哼唧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過去，眉心的八卦印記閃過一絲金光，與藍光交織在一起，轉瞬即逝。

真人走到床邊，看著熟睡的靈曦，心中的震驚久久未平。這枚龍族的玉佩，竟然會主動認靈曦為主，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他拿起掉在地上的玉佩，此時它又恢復了漆黑的模樣，只是龍睛的紅寶石似乎更亮了些。真人將玉佩收好，放回藏經閣，心里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靈曦的身世，體內的隱患，龍族的玉佩，金烏的守護咒……這一切像一團亂麻，纏繞在他心頭。他隱隱覺得，這孩子的命運，或許與洪荒的未來有著某種聯系。

回到書房，玉鼎真人坐在靈曦的床邊，看著她恬靜的睡顏，輕輕嘆了口氣。不管未來有多少風雨，他都會護著這孩子。不僅因為她是袁洪的女兒，更因為在她清澈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洪荒應有的樣子——純凈，溫暖，充滿希望。

窗外的月光漸漸移到靈曦的臉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銀輝。小家伙咂了咂嘴，像是在做什么美夢。玉鼎真人拿起薄毯，輕輕蓋在她身上，然后坐在燈下，繼續翻閱那些古老的典籍。

他知道，想要解開這些謎團，想要護靈曦周全，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需要知道更多被遺忘的往事。而這一切，都要從那枚龍紋玉佩開始。

夜色漸深，玉虛宮沉浸在寂靜之中，只有書房的燈還亮著，像一顆在黑暗中堅守的星辰。而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那枚龍紋玉佩靜靜躺在藏經閣里，等待著被喚醒的那一天。當它再次發光時，或許會揭開所有的秘密，也可能……會掀起一場更大的風暴。但此刻，一切都還平靜，只有時光在緩緩流淌，見證著一個小女孩在昆侖仙山上，一天天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