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歷劫后的第三千個霜降，五行崖底的鎖鏈又開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羲和烈拄著斷裂的金烏槍，單膝跪在焦黑的土地上劇烈喘息。他左胸的貫穿傷還在汩汩冒血，混著額頭流下的冷汗，在下巴凝成猩紅的水珠，砸在懷中小襁褓的錦緞上，洇出一朵朵慘烈的花。

“咳——咳咳......“他捂住傷口劇烈咳嗽，視線越過眼前橫七豎八的尸骸，望向那座被雷云包裹的巨山。五行崖像一頭匍匐在大地上的黑色巨獸，崖壁上纏繞的鎖鏈泛著幽藍的雷光，每道鎖鏈都有水桶粗細，鏈節處雕刻的鎮魔符文正隨著雷聲明滅。而在那無數鎖鏈的最中心，隱約能看到一道被釘在山壁上的金色身影。

人族戰神袁洪，此刻正被九九八十一道鎖仙鏈穿透琵琶骨，整個人像幅被繃緊的畫，牢牢嵌在堅硬的崖壁上。他的戰甲早已在天劫中破碎，裸露的皮膚上布滿猙獰的傷口，那些傷口卻遲遲不愈合，反而不斷滲出金色的血液——那是戰神本源正在被鎖鏈中的滅神咒侵蝕的跡象。

“袁將軍......“羲和烈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懷抱的姿勢，生怕震醒襁褓里的嬰孩。

就在半個時辰前，這里還是袁家軍的駐地。當龍族七大長老帶著魔族奸細突襲時，袁洪正抱著剛出生三天的女兒在帳中逗笑。羲和烈永遠忘不了那一幕——渾身是血的將軍將襁褓塞進他懷里，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

“帶著她走！“袁洪的聲音透過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去昆侖找玉鼎真人，只有他能護住這孩子！“

然后，這位能與祖巫掰腕子的人族戰神，轉身化作一道金光撞向敵陣。羲和烈當時只覺得懷里的小嬰孩動了動，隔著錦緞傳來微弱的呼吸，像只剛出生的小獸。

他咬碎了牙，提著槍殺出重圍。金烏一族的血脈在體內沸騰，太陽真火順著槍尖噴涌，硬生生在包圍圈上撕開一道口子。可代價是左肩被龍族大長老的冰魄針貫穿，現在整條胳膊都麻木得像不屬于自己。

“哇——“

懷里的嬰孩突然哭了起來，聲音不大，卻像根細針戳在羲和烈的心尖上。他連忙停下腳步，笨拙地晃了晃手臂，另一只手顫抖著摸向嬰孩的臉頰。

好軟的皮膚。他想。指尖觸到一片溫熱的濕潤，不知是淚還是汗。

“小主子乖，不哭......“他喉嚨發緊，“咱們......咱們去找仙人，以后再也沒人能欺負你了。“

話音剛落，身后突然傳來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羲和烈猛地回頭，只見三只背生雙翼的魔族士兵正俯沖而來，利爪在夕陽下閃著寒光。他們的黑袍上還沾著袁家軍士兵的血，腥臭的氣息順風飄來，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金烏余孽，還想帶著袁洪的孽種跑？“為首的魔兵獰笑著，“交出孩子，或許能讓你死得痛快點！“

羲和烈將襁褓緊緊摟在懷里，用斷槍撐著地面勉強站起。太陽真火在他眼底跳動，殘存的仙力順著血管奔涌，帶來灼燒般的疼痛——那是燃血秘術的征兆。

“想動她，先踏過我的尸體。“他一字一頓地說，聲音里淬著冰。

魔兵們似乎被他的氣勢震懾了一瞬，但很快又發出哄笑。“就憑你這副殘軀？“

羲和烈沒有再廢話。他猛地將斷槍插入地面，雙手結印，金烏一族的本命神通在他掌心流轉。“金烏焚天——“

隨著他的低喝，地面突然裂開數道縫隙，灼熱的巖漿噴涌而出，在空中凝結成三只巨大的火焰鳥。火焰鳥發出尖銳的啼鳴，翅膀扇動間，無數火星像流星雨般射向魔兵。

“啊啊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魔兵的黑袍遇火即燃，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膚。他們在火中翻滾掙扎，很快就被燒成了焦炭。

羲和烈卻踉蹌著后退幾步，強行催動神通讓他本就嚴重的傷勢雪上加霜。他咳出一大口血，視線開始模糊，只能隱約看到五行崖的方向，那里的雷光似乎更盛了。

“將軍......“他喃喃自語，“屬下......一定護好小主子......“

他低頭看向懷里的嬰孩，不知何時她已經不哭了，正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那雙眼睛很亮，像盛著整個星空，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沾著點他剛才不小心蹭上去的血污。

羲和烈的心突然軟得一塌糊涂。他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去嬰孩臉上的血污，動作輕柔得不像個剛經歷過血戰的武將。

“小主子，咱們得趕路了。“他深吸一口氣，撿起地上的斷槍當拐杖，一步一瘸地朝著西方走去。

昆侖在千里之外，以他現在的狀態，就算不眠不休也得走半個月。可他不敢停，也不能停。他能感覺到，還有更多的追兵在趕來的路上，那些人不會放過袁洪唯一的血脈。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得他傷口陣陣抽痛。他把襁褓揣進懷里，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那個小小的身軀。

“冷不冷？“他輕聲問，像是在跟自己說話，“再忍忍，到了昆侖就好了......那里有暖和的屋子，有甜甜的仙果......“

懷里的嬰孩動了動，小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發出輕微的哼唧聲。羲和烈的心一下子就被填滿了，所有的疲憊和疼痛似乎都減輕了幾分。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還是金烏一族的小王子時，父親也是這樣抱著他，在湯谷的扶桑樹下看日出。那時候的太陽真火是溫暖的，不像現在這樣，只會灼傷自己。

“等小主子長大了，我帶你去湯谷看日出。“他笑著說，眼淚卻不知不覺流了下來，“那里的太陽......比任何地方都要明亮。“

突然，他腳下一軟，重重摔倒在地。斷槍從手中脫落，在地上滾出老遠。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現四肢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不行......不能停在這里......

他咬著牙，用盡全力想撐起身體，可眼前的景象卻越來越模糊。他能感覺到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像指間的沙。

“不......“他絕望地看著懷里的嬰孩，那雙明亮的眼睛還在看著他，仿佛在問發生了什么。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他。他不怕死，可他不能讓這孩子死在這里。

情急之下，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股精血噴在嬰孩的眉心。同時，他雙手快速結印，口中念誦著金烏一族的秘法。

“以我羲和烈之名，借太陽真火，護此子心脈......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隨著咒語落下，嬰孩眉心突然亮起一個小小的金色印記，像只展翅的三足烏。那印記一閃而逝，沒入皮膚之中，只留下淡淡的余溫。

做完這一切，羲和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絲力氣，癱倒在地上。他最后看了一眼懷里的嬰孩，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這是金烏一族的本命守護咒，能護住心脈，百邪不侵。有了這個，就算他不在了，這孩子也能多幾分活下去的希望。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又聽到了袁洪的聲音，聽到了金烏族的啼鳴，聽到了湯谷的日出......

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掩蓋了漸漸冷卻的血跡。只有那小小的襁褓，還在微弱地起伏著，像一粒在絕境中頑強跳動的火種。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了魚肚白。一只雪白的兔子蹦蹦跳跳地經過，好奇地嗅了嗅地上的尸體，又看了看那個還在動的襁褓，歪著腦袋似乎在思考什么。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一個穿著青布道袍的小道童，背著藥簍，哼著小曲兒走了過來。他看到地上的慘狀，嚇得差點把藥簍扔了。

“我的天......這是怎么了......“小道童戰戰兢兢地走上前，當看到那個還在懷里的嬰孩時，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他連忙放下藥簍，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入手溫軟，還帶著淡淡的奶香。嬰孩睜開眼睛看了看他，非但沒哭，反而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小道童的心一下子就化了。他看了看四周的尸體，又看了看懷里的孩子，咬了咬牙，抱著她轉身向昆侖的方向跑去。

“師父！師父！您快看看！我撿到個小娃娃！“

清脆的呼喊聲在山谷中回蕩，驚起幾只早起的飛鳥。陽光穿透云層，灑在小道童奔跑的背影上，也灑在嬰孩眉心那若隱若現的金色印記上，溫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