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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鐵證如山,龍溪初征

豬場東頭的荒地,被正午的毒日頭曬得一片慘白。空氣凝固了,一絲風(fēng)也沒有,只有遠處豬舍飄來的濃烈腥臊味和腳下紅土蒸騰出的焦糊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口鼻上。那對嶄新的竹竿球門在烈日下投下筆直而短促的影子,如同兩柄沉默的鍘刀。場邊,筒子樓斑駁的墻壁上,一張用紅泥巴粗糲刷寫的告示,墨跡干涸如血:

僑星隊龍溪選拔賽出征令

目標:龍溪前四!

鐵律:

一、訓(xùn)練第一!無故缺席三次,即刻退隊!

二、尊師重道!團結(jié)隊友!違者嚴懲!

三、集體榮譽高于一切!畏縮自私者,不配僑星之名!

陳國華站在隊伍最前方,如同一尊被烈日烤透的青銅雕像。汗水順著他古銅色、布滿溝壑的臉頰滾落,砸在滾燙的地面上,瞬間化作一縷微不可見的白煙。他目光如炬,掃過眼前一張張被汗水和塵土模糊、卻繃得緊緊的小臉。那眼神里沒有鼓勵,沒有溫情,只有淬火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鐵血。

“都給我聽清楚!”他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鐵皮,帶著撕裂空氣的嘶啞,“龍溪!不是去玩!是去打仗!去拼!去搶那張省賽的門票!”

他猛地指向墻上那刺目的“前四”二字,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這就是軍令狀!做不到,就給我滾回來!繼續(xù)在泥巴地里打滾!別丟‘僑星’的臉!”

“訓(xùn)練!就是打仗!遲到?”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孫小強!出列!”

人群一陣騷動。孫小強瘦小的身影畏畏縮縮地從隊伍末尾擠出來,小臉煞白,嘴唇哆嗦著,不敢抬頭。

“今天集合!你遲到了整整三分鐘!”陳國華的聲音冷得像冰,“理由?”

“我……我……幫奶奶熬藥……火候……”孫小強聲音細如蚊蚋,帶著哭腔。

“熬藥?”陳國華冷笑一聲,打斷他,“孝心?可以!但軍令如山!僑星隊!不是養(yǎng)老院!今天你熬藥遲到!明天比賽,你也能因為熬藥不上場?!”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遠處豬舍方向:“現(xiàn)在!立刻!去豬圈!把東頭第三排那六個糞坑!給我清干凈!清不完!今晚別吃飯!明天訓(xùn)練加倍!”

“華叔!我……”孫小強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執(zhí)行!”陳國華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半分辯駁。

兩個隊員默默出列,架起渾身癱軟的孫小強,拖向那散發(fā)著沖天惡臭的豬舍方向。孩子們鴉雀無聲,連呼吸都屏住了。狗仔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石大壯咬緊了牙關(guān),林雪明清亮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忍,但更多的是凜然。空氣里,豬糞的腥臊氣仿佛瞬間濃烈了百倍,混合著烈日炙烤的焦糊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烙下“軍令如山”四個滾燙的血字。

幾天后。清晨。天光微熹,薄霧如紗,籠罩著沉寂的華僑農(nóng)場。筒子樓前空地上,卻罕見地聚集了人群。歸僑老人們拄著拐杖,默默佇立。王婆婆枯瘦的手緊緊攥著一個小布包(里面是那枚藍寶石戒指的拓印紅紙),渾濁的眼睛望著即將出發(fā)的隊伍。李伯、蔡嬸……一張張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刻滿了無聲的牽掛和沉甸甸的期望。空氣中彌漫著露水的清冷、草木的微腥,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離別的凝重。

“僑星隊!集合!”陳國華的吼聲刺破晨霧。

孩子們迅速列隊。他們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顏色深淺不一的靛藍土布隊服,背后用墨汁歪歪扭扭寫著號碼和“僑星”二字。腳上,是那幾雙破舊不堪、鞋頭開裂又被粗線縫補過的帆布膠釘鞋。肩上,背著用破麻袋改裝的簡陋行囊,里面塞著玉珍嬸連夜烙的、硬邦邦的雜糧餅子和灌滿涼白開的舊軍用水壺。唯一的“奢侈品”,是鄭凱文小心翼翼抱在懷里的那個修補過但完整的膠皮足球。

沒有歡呼,沒有壯行酒。只有一片壓抑的沉默和無數(shù)道沉甸甸的目光。

“出發(fā)!”陳國華大手一揮。

隊伍沉默地開拔,踏上了通往龍溪的、坑洼不平的黃土公路。腳步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筒子樓在薄霧中漸漸模糊,唯有王婆婆手中那抹拓印的暗紅,像一點不肯熄滅的星火,在視野盡頭久久搖曳。空氣中,離別的愁緒混合著晨露的濕冷,還有一絲對未知遠方的忐忑,無聲地彌漫。

龍溪縣人民體育場。

當(dāng)僑星隊的孩子們拖著疲憊的雙腿,穿過高大圍墻的拱門,踏入這片陌生的領(lǐng)地時,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呆立當(dāng)場!

巨大的、平整如鏡的綠色草坪!像一塊巨大的、散發(fā)著清新草汁氣息的翡翠,鋪展在眼前!那綠色如此鮮亮,如此柔軟,踩上去的感覺……他們從未體驗過!不再是農(nóng)場荒地坑洼硌腳的紅土,而是帶著彈性、帶著濕潤涼意的、真正的草地!

環(huán)繞草地的,是暗紅色的、顆粒均勻的塑膠跑道!光潔平整,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球場兩端,是刷著白漆、掛著嶄新尼龍繩網(wǎng)的、標準尺寸的金屬球門!球網(wǎng)潔白,在風(fēng)中輕輕飄蕩。

場邊,是水泥砌成的、帶階梯的觀眾看臺!雖然簡陋,但足以容納數(shù)百人!此刻,看臺上已經(jīng)稀稀拉拉坐了些人,好奇的目光投向這群穿著怪異、如同泥猴般闖入的孩子。

空氣中,彌漫著青草被修剪后特有的、濃郁而清新的芬芳,混合著塑膠跑道在烈日下散發(fā)出的微弱的化學(xué)氣味,還有遠處傳來的、其他隊伍熱身的呼喊聲、哨音……這一切,都帶著一種農(nóng)場里從未有過的、屬于“外面世界”的秩序感和壓迫感。

“哇……”錢小胖張大了嘴,圓臉上滿是震撼和茫然。

“這……這草……是真的?”狗仔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觸碰了一下柔軟的草葉,又觸電般縮回。

石大壯看著那高大的金屬球門,再看看自己腳上那雙破舊的帆布鞋,下意識地縮了縮腳趾。

孫小強抱著那副自制的紙板輪胎皮手套,看著遠處球門前穿著嶄新護具、正在舒展身體練習(xí)撲救的別隊門將,小臉瞬間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著。

林雪明深吸了一口帶著青草香的空氣,卻覺得胸口更加發(fā)悶。新奇感迅速被巨大的陌生感和無形的壓力取代。這片光鮮亮麗的賽場,像一面巨大的鏡子,瞬間照出了他們的寒酸、粗糙和格格不入。觀眾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針,刺得他們渾身不自在。怯場,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漫上心頭。

簡陋的運動員休息棚(幾塊油氈布搭的棚子)里,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汗味、塵土味、帆布鞋的橡膠味、還有孩子們身上帶來的、若有若無的豬場腥臊氣,在悶熱的空氣中發(fā)酵。外面,其他隊伍整齊的呼喊聲、教練的指令聲清晰傳來,更添幾分壓抑。

陳國華和林振邦站在棚子中央。陳國華臉色鐵青,如同暴怒前的火山。林振邦則相對平靜,但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鷹。

“都給我打起精神!”陳國華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看看你們!像什么樣子?霜打的茄子?還沒上場就蔫了?!”

他猛地指向棚外那片光鮮的賽場:“看到?jīng)]有?草皮!球門!看臺!這就是戰(zhàn)場!不是農(nóng)場的泥巴地!你們腳上穿的是鞋!不是光腳!懷里抱的是球!不是麻繩疙瘩!”

“前四!”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這就是我們唯一的目標!唯一的路!拿不到前四,就滾回農(nóng)場!繼續(xù)當(dāng)泥腿子!讓那些笑話我們的人看扁一輩子!”

“怕了?”他目光如刀,掃過一張張低垂或茫然的臉,“怕就現(xiàn)在滾蛋!別上去丟人!”

“不怕!”狗仔猛地抬起頭,嘶啞著嗓子吼出來,眼中血絲密布。

“不怕!”石大壯甕聲附和,拳頭捏緊。

“不怕!”馮天翼拄著拐杖,單腳站得筆直。

林雪明用力抿著唇,清亮的眼神里,怯懦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取代,她用力點了點頭。

“好!”陳國華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聲音依舊冰冷,“記住!我們是‘僑星’!不是來給人墊腳的!上去!用你們的命!去拼!去搶!去把那前四的名額!給我啃下來!”

林振邦上前一步,聲音沉穩(wěn):“孩子們,差距,我們看到了。但僑星的火種,從來不是在溫室里點亮的!是在泥地里滾出來的!是在血汗里淬出來的!”

他指向外面:“對手裝備好?場地熟?那又怎樣?我們有什么?”

他目光灼灼:“我們有石大壯這堵墻!有狗仔這把尖刀!有林雪明這個腦子!有鄭凱文這根長矛!有孫小強這道最后的閘門!還有你們每一個人,在農(nóng)場泥地里摔打出來的、比別人更硬十倍的骨頭!”

“把訓(xùn)練的東西打出來!把在管區(qū)聯(lián)隊挨揍時學(xué)會的扛打勁拿出來!把在豬圈清糞、甘蔗林扛包練出的力氣使出來!”

“目標只有一個:前四!為僑星!為農(nóng)場!為那些把‘念想’都掏出來給我們的阿公阿婆!拼了!”

“拼了!”孩子們低沉的吼聲在悶熱的油氈棚里炸開,帶著泥土的腥氣和破釜沉舟的血性,瞬間沖散了怯懦,點燃了沉寂的火焰。簡陋的行囊被用力甩在角落,破舊的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沉悶而堅定的聲響。龍溪初征的第一戰(zhàn),就在這片彌漫著青草與汗水的陌生戰(zhàn)場上,拉開了淬火的序幕。前四,這道鐵令,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進了每個“僑星”少年的骨髓。

油氈棚里的低吼聲尚未散盡,龍溪體育場巨大的電子記分牌上,猩紅的數(shù)字已經(jīng)無情地跳動——僑星隊首戰(zhàn)對手:縣體校少年隊。看臺上稀稀拉拉的觀眾目光聚焦,帶著好奇與審視。場邊,其他隊伍穿著統(tǒng)一簇新的隊服,腳蹬閃亮的皮足,做著標準的熱身動作,輕松談笑。空氣里,青草的芬芳混合著塑膠跑道被烈日灼烤的微焦氣味,像一層無形的屏障,將這群穿著靛藍土布、腳踩破帆布鞋的農(nóng)場少年隔絕在外。

“進場!”裁判的哨音尖銳刺耳。

僑星隊的孩子們踏上了那片夢寐以求又令人窒息的綠茵。腳下的觸感陌生得讓人心慌——不再是農(nóng)場荒地粗糲硌腳的紅土,而是柔軟、富有彈性、帶著涼意的草毯。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虛浮不穩(wěn)。石大壯龐大的身軀第一次在如此平整的地面上奔跑,笨拙得像個剛學(xué)步的巨人,差點自己絆倒自己。狗仔試圖兇狠逼搶,對方一個輕巧的變向,他就像撲空的餓狼,狼狽地滑倒在濕滑的草皮上,沾了一身露水和草屑。

開場不到五分鐘,體校隊一次流暢的中路滲透,球如手術(shù)刀般撕開僑星隊混亂的防線,前鋒輕松推射!

唰!

球網(wǎng)顫動!0:1!

孫小強呆立在刷著白漆的金屬球門前,看著球在潔白的尼龍網(wǎng)窩里滾動,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上那副用紙板和輪胎皮粗糙粘合、邊緣已經(jīng)開裂的“手套”,小臉煞白如紙。看臺上傳來幾聲清晰的哄笑,像針一樣扎進耳朵。

差距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人。體校隊隊員腳下技術(shù)嫻熟,傳接球精準快速,配合默契流暢。他們像一群優(yōu)雅的獵豹,在綠茵場上閑庭信步。而僑星隊,如同誤入瓷器店的蠻牛,空有一身力氣和血性,卻處處碰壁。鄭凱文的長傳失去了農(nóng)場荒地上那份肆無忌憚的精準,在平整的草皮上顯得綿軟無力,輕易被攔截。林雪明試圖組織,但對方壓迫如影隨形,她瘦小的身影在強壯對手的圍堵下左支右絀,一次勉強直塞被斷下,反擊瞬間形成!

又是單刀!體校前鋒如離弦之箭!

孫小強看著對方高速突進,心臟狂跳,雙腿發(fā)軟。他想起管區(qū)聯(lián)隊那場噩夢,想起那震得手臂發(fā)麻的重炮!恐懼再次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閉眼,身體僵硬!

砰!

球狠狠撞入網(wǎng)窩!0:2!

“廢物!睜眼啊!”陳國華在場邊暴怒的吼聲如同炸雷,穿透喧囂,砸在孫小強耳膜上,也砸在每個孩子心上。孫小強癱坐在門線前,淚水混著汗水滾落,滴在嶄新的草皮上。

上半場結(jié)束哨響,比分牌上刺眼的0:3。孩子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踉蹌著走向場邊。汗水浸透了厚重的土布隊服,緊貼在皮膚上,悶熱難當(dāng)。破舊的帆布鞋沾滿了濕滑的草泥,鞋頭開裂的縫隙里塞滿了草屑,每走一步都磨得腳趾生疼。他們低著頭,不敢看場邊稀稀拉拉的觀眾,更不敢看陳國華那張鐵青的臉。空氣中彌漫著青草汁液被碾碎的氣息、失敗的苦澀和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與這光鮮賽場格格不入的汗酸與塵土味。龍溪初征的第一課,冰冷而殘酷。前四的目標,此刻如同天邊的星辰,遙遠得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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