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發駕一刻·四序盡定
- 漢脈中興:駙馬行天下
- 杭紫西
- 5009字
- 2025-08-25 12:00:00
天還沒亮,北闕那頭的風先一步壓下來,把宣平門洞里的小燈吹得細成一條亮線。行在號房照舊先開箱,王吏目把封泥抹順,把留中小匣擺上案,捏著昨夜遞回的薄札逐一念:潼關三時停火如式,灰溝里又踩住兩撥外八腳;華陰渡口夜里風順,替車簽不丟;成皋方向鼓聲逼近一寸;虎牢關火勢未退,橋上有人試繩,已照回拒例自書四行;清渭橋亭記“半步簽”今日零一;尚書臺添一札,定“末序發駕”,刻在亥初,兩岸鐘漏同刻,四門同鳴。
黑面隊長靠柱而立,刀背在木角上“篤篤”兩下,干硬一句起。二旦肩頭一沉,把門閂抗穩,照例丟下慢并。徐州漢子接一句別擠,把限高竿往下壓了半指。風從門洞穿過去,帶著粥氣和藥味,人心被吹得直了一根。
衛淵披著短斗篷,心里先把“底”過一遍:粥棚照開,醫署不停,三時停火,鑰合同刻,先禮后器——這層不動。底上今天加三件硬活:第一,把“末序發駕”的路再理一遍,御道灰帶加寬,限高竿再壓半指,橋上“青繩—替車簽—回空登記”的銜接要多一層人看;第二,把璽庫“封庫三鑰”的開閉流程走一遍空格,臨時用“急簽”替告示,不出尚方大印;第三,把“白道”再拉一線,給末序讓路,徙民與軍糧徹底不混。王吏目把分層倉三繩、札背三行、封庫三鑰、回拒例、半步法、徙民白道一覽一股腦壓在案上。太學生磨了筆,把會面小格旁“鑰合同刻”“半步簽數”兩欄又加粗一回,邊上添一句順口話:背有三行,嘴就短一半。黑面隊長只說兩個字:寫直。
卯前刻未至,青衣行郵吏到了門下,抱拳自稱陳留,遞一冊薄卷:札背三行上墻,半步簽單戳,過關不過人;三時停火如舊,鐘漏同刻;橋亭風逆半刻,青繩加一。末尾仍是那六個字:孟德白,愿守格。王吏目點頭,把“徙民白道一覽”翻到第一頁指給他看:三注勾老幼弱,錢樣先驗,輕錢不入。行郵吏連聲稱是,收卷時眼里那根弦松了一寸。
他剛退下,一個灰布角巾的青年進門,掌心托著一枚小印,邊亮泥薄。人先行禮,再自稱許人,名公臺。太學生眼睛亮了一下,瞟衛淵一眼,又落回小印。青年把印擱案上,不抬身份,先把話擺直:九格已立,愿與關西互證文移;札背三行我們也寫上墻;“末序發駕”請多寫兩行邊注——一寫“鑰合同刻”,一寫“隊列次第”,叫后頭翻卷的人一眼就看明白。王吏目抿嘴笑:寫直了,就不爭。黑面隊長捻起小印看了看,又放回去,鼻翼輕動,不多話。公臺從袖里抽出一段細繩,是壽結的繩頭,繩尾小結規矩得像米粒,說陳留亦照此打。衛淵把壽結樣比了一比,一致,點頭。公臺行禮欲退,走到門口忽回頭,壓著嗓子丟四個字:虎牢未定。話落,人影就沒進風里。
門洞里靜了一瞬。太學生把“札背三行”新板釘進合式小卷首頁,又在小格邊寫一句順口話:鑰同一刻,嘴短一半。王吏目把“末序發駕”臨時板掛低:御道灰帶加寬一尺,限高竿再壓半指;前隊羽林,中隊車駕,后隊虎賁;白繩民道靠北,朱繩軍道靠南,青繩急缸走中;橋上青繩雙層,替車簽在前,回空登記針腳朝外;鐘漏亥初同刻;三時停火照舊,午、酉、夜二鼓。
巳初,京兆尹屬官與金吾小校同來,衣襟上還壓著露氣,遞一紙小圖:從未央北闕到清渭橋的直道,中間有三處巷口最易擁。屬官說:末序一來,人就滿。衛淵點頭,當場畫“截口板”:巷口橫插“替車簽”,只留白繩一人寬,余者回繞;兩側灰帶加深,腳印歪一寸,立見;每口留一名記字的,遇嘴硬者,按“回拒例”自書四行,訖后再行。黑面隊長把刀背在案角輕輕一扣,二旦把門閂搬過去,先把“先娃娃”的牌吊在巷口上頭,徐州漢子跟一句別擠。王吏目把“門外不接”“夜封不停”兩條壓到最上沿,寫得直直正正。
未時前一刻,西倉頭先動。分層倉三繩掛穩,白繩散粟、朱繩軍糧、青繩急缸,各走各道。一個胡子拉碴的軍士想抄白道,手里晃軍券,嚷“為車駕清道”。黑面隊長不看臉先看地,腳印從灰帶外側斜了半寸,立馬露底。他把人一把拽回朱繩道,刀背在案角“篤篤”兩下,王吏目淡淡丟一句:有急,走半步;半步之外,不越禮。軍士咬牙自書四行,末尾落訖。圍觀的嘴,當場短一半。
就在倉頭這邊忙得緊,門洞里推來一輛小車,車上豎著紅牌,是“中軍口宣”。來人腰板筆直,口風硬:“末序要提前一刻,先發駕。”王吏目不動聲色,把“徙都四序”翻到卷首,指著“先老幼弱,后器械,再百官,最后車駕;四門同鳴,鐘漏同刻”兩行字,旁邊再擺“封庫三鑰”的板子:尚方印不出庫,急簽可取,札背三行寫全,鐘漏落刻。黑面隊長刀背“篤”地敲案角,二旦把門閂橫過去半寸。衛淵把“半步法”推過去:真急,走半步;半步之外,不越禮。來人想再硬,見門洞這一套誰都不讓嘴硬,只得在回拒例前自書四行,末尾落訖,拿了“急簽”退下。王吏目把“半步簽數”添在會面小格邊欄,寫今日零二。
申初,清渭橋亭遞來一紙短札:橋上青繩已加,風逆半刻可守;但夜里水面霧起,燈要加一層,船頭纜要多一扣。王吏目在“巡牌記”旁注:燈加,扣加,訖。徐州漢子自告奮勇去橋上盯“替車簽—回空登記”的接縫,太學生跟去記半步簽數,針腳朝外。這一去一回,門洞里少了兩張最穩的眼睛,黑面隊長把位置填上,自己盯壽結、星眼與鑰刻,二旦盯門閂,王吏目盯字。
這會兒,西市口里正又匆匆來報:有幾家年輕婦人抱著孩子,說從洛陽廢城外繞來,衣襟針腳密而細,邊口小回腸收得規矩。王吏目把司隸存案樣翻到最后一頁,輕聲請進里屋,不問尊卑,只認物。婦人從布包里捧出兩樣:一片細細的衣緣,暗結小如米;一枚極小的銅環,環面刻著一絲淡淡的“壽”。衛淵沒讓多說,照例寫:衣緣一片,小回腸;小壽環一枚;持來者不名;慎;留。角上按小印,落訖。臨簽撕半遞給她,星眼點明日左下,叮囑走白道,不要擠。婦人點頭,眼眶紅,卻沒哭,手穩穩接過臨簽,退到簾外。黑面隊長側臉看一眼,鼻翼輕動,不問。西箱最底那包小物又添了一味,旁注仍是兩個字:慎,留。
酉前一刻,尚書臺使吏抱來一囊“告示文樣”。要緊處三條:末序發駕刻在亥初;四門同鳴,鐘漏同刻;橋上先禮后器,白青行、赤封停。王吏目把“急簽”配給金吾與司隸兩處小印,照“借印登記”新頁落字,角上落訖;尚方大印仍不出庫。黑面隊長看一眼“借印登記”,壽結在外,小結朝同側,點頭。
酉正鈴響,三時停火如式。城里小亂在這刻出了一陣頭。市南那家豪戶的管家又來了,這回換了嘴法,想把自家車隊“掛末序”混出去。王吏目把“徙都四序”翻到卷首,淡淡句:末序只許車駕與護從,余者不許。管家腳下卻往灰帶里挪半寸。黑面隊長不說話,先撒灰,灰線上那只腳歪出一寸,立刻露底。他伸手一拽,把人扯回隊外,刀背在案角“篤篤”兩下:“照板走。”管家望望板上那枚訖,像吞了一口冷水,只好退后。
天色沉下去,橋頭燈一盞盞點亮。清渭橋亭回札順水來了:燈加一層,纜多一扣;鑰合同刻;半步簽今日零三;回空登記針腳朝外。末尾還是那六個字:孟德白,愿守格。王吏目把札釘進巡牌記,旁注小字:青繩雙層,已訖。
亥初前一刻,北闕廊下的小會如常。王允先把“末序發駕”的臨時板看一遍,再看“封庫三鑰”的開閉登記,最后看“門外不接”。人沒多言,只吐兩句:煩,救命。蔡邕按九格,手指摩過木紋,像把心氣抹順。楊彪慢聲說:鐘同刻,事就直。荀府與鐘府兩位記室郎把“末序路引、鑰合同刻、青繩雙層、急簽代告、封庫三鑰”抄在卷首,各落一個訖。
亥初,四門同鳴。宣平門這邊的小鈴一響,未央北闕應,東南兩門隨之齊齊發聲。王吏目把“鑰同刻”的小條壓在鐘漏牌旁,黑面隊長只看一眼,短硬一句:準。二旦把門閂往后退半步,嗓門不高不低:“先清道。”徐州漢子接著“別擠”。灰帶像被手抹平了一遍,鞋底在灰里發出細細的聲。
前隊羽林先出,隊列整,聲不大,氣卻穩;中隊車駕進道,簾內無聲,帷外兩名內侍小步相隨;后隊虎賁壓著。王吏目盯“路引—札背三行—星眼位”,黑面隊長盯“壽結—限高竿—替車簽”,二旦盯“門閂—灰帶—截口”。路口的“替車簽”一插,巷子里的雜音像被蓋住半邊。白繩民道靠北,朱繩軍道靠南,青繩急缸走中,各自貼著繩走,誰也不擠誰。
到了清渭橋前,水面燈線拉直。鑰在這刻同時合,兩岸先禮后器,船頭纜多一扣,青繩雙層。第一輛車平平上橋,水手把“替車簽”往前一甩,又穩穩接住。王吏目盯“札背三行”,留至某日、星眼哪位、承發何印,一條不少。太學生在旁記“半步簽數”,針腳朝外。黑面隊長不看人,只看繩與腳印。
第二輛車靠橋頭時,堤外草里“咝”地一聲,有馬把氣從牙縫里擠出來。巡柵的小卒手一舉,灰溝里立刻顯出一串外八腳,朝岸角繞。黑面隊長不喊,貼著陰影過去,一腳把那串腳印從中間踏斷,刀背“篤”地敲空地。徐州漢子會意,從另一側繞,一把拎住那雙“深腳”。人被拖出來,是個二十上下的小子,袖里塞著幾根壽結繩與一截割斷的麻線。王吏目不罵,把“關上盜印小格”翻在他眼前:“照例寫四行。”那人手抖,字卻不歪,末尾落訖。太學生把這件記在“關口一覽”右下角,明日要曬。陰影里有兩道目光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去。
橋中忽起一陣濕冷的風,第三輛車在橋心略略一擺。水手先“按”一聲,青繩最外層的扣起了作用,船身穩住。徐州漢子把替車簽往船舷一插,二旦把門閂橫過來壓住舷邊。王吏目飛快寫下一枚“半步簽”,旁注“風逆半刻”,針腳朝外。黑面隊長回頭看了一眼“鑰同刻”的小條,鼻翼輕動:穩。
正忙著,白道那邊忽然傳來幾聲孩子的咳。粥棚里的人抬頭。醫署里正提藥箱趕來,先喂熱水,后摸額頭,再叮囑:“粥勺別混用,凈器分開,茅廁下風口,簾高一尺。”抱娃的婦人連聲應,眼里沒慌。王吏目把“醫署小格”里“病不出坊、凈器分用”兩行又描黑一遍。黑面隊長站在簾口看一眼,淡淡兩個字:別擠。
末序隊尾過橋的時候,橋亭那頭遞回一紙短札:鑰合同刻,先禮后器;半步簽今日零四;白聯回空齊,壽結不斷;青繩雙層,燈加一層。末尾仍是那六個字:孟德白,愿守格。王吏目把札釘進“巡牌記”,旁注一行:末序已出,訖。
橋這邊收口,城那邊封門。臨祠門口,荀府記室郎、金吾小校、司隸吏掾各執其鑰,三鑰同到,門閂橫插,封條壓上,訖字重。璽庫那邊也走一遍空格:甲乙丙三鑰到位,不開柜,只落“未開訖”。王吏目把“開閉登記”翻到新頁,寫清年月時刻、三鑰持者姓名、開閉緣由,末尾落訖。黑面隊長盯三條鑰繩,壽結都朝外,小結同向,點頭:穩。
子初,四門鈴再試鳴。宣平門洞里的燈還亮著一條細線。城里人聲低下來了,灰帶兩側只剩鞋底輕輕擦地的沙沙。粥棚鍋還滾,醫署簾還高。西倉頭那邊,權星把秤舌鉛封給最后一撥人看完,抬手擦了把汗,笑一句:“秤沒歪。”太學生把回空登記單頁穿針,針腳朝外,吹一口氣:“今兒半步簽記全了。”二旦把門閂往后挪半步,照例丟先娃娃。徐州漢子把替車簽疊得齊齊整整,塞進小箱,嘴里叼著根草,不響。
這時候,西市口里正又快步來報:有兩家婦人隨白道到門,衣襟針腳密,邊口小回腸;手上各有一枚極小的指環,環面刻一絲極淡的壽。王吏目不變色,把司隸存案樣翻到最后一頁,照例寫:小回腸二片,小壽環二枚;持來者不名;慎;留。角上按小印,落訖。臨簽撕半遞給她們,星眼點明日右上。衛淵目光在那兩枚小環上停了半息,又挪開,只輕聲道:走白道,不要擠。兩位婦人點頭,抱著孩子退到簾外。黑面隊長側過臉,鼻翼輕動,沒問。西箱底那包小物輕輕動了一下,又安靜。
子過半,北闕小會照例在廊下。王允把“末序發駕”的回札與“封庫三鑰”的登記攤在石案上,先看鑰同刻,再看札背三行,最后看“門外不接”。他沒多說話,眼神卻安定了些,只吐兩句:煩,救命。蔡邕按九格,像摸熟悉的舊木紋。楊彪慢聲說:隊列直,心就直。荀府、鐘府兩位記室郎把“末序已訖、橋上青繩雙層、燈加一層、半步簽記全、璽庫未開訖、臨祠封門訖”抄在卷首,各落一個訖。
丑初,成皋方向遞騎換馬,把關刺遞上案,指著札背三行嘿一聲:省多少口水你們心里有數。太學生把鋪簿樣翻開,叫他按指頭畫押,末尾落訖。遞騎仰頭灌下一碗淡鹽水,抹嘴牽馬走。黑面隊長跟出去兩步,站在灰線上看他把馬勒得平平直直,才折回來,低聲丟兩字:手穩。
再過一更,風小了一指。宣平門洞里的燈還亮著細細一條,人沒散,板子都在。王吏目把小匣合上,揉了揉指背。太學生把最后一頁回空登記穿針,針腳朝外,給自己點了點頭。黑面隊長從門外走進來,刀背在案角輕輕一敲:照板走。二旦把門閂往后挪半步,朝里頭吆一嗓子:先娃娃。徐州漢子把替車簽捺平,壓在小箱底,吐掉嘴里的那根草。
衛淵把袖里那枚小印按回胸口,往北闕那邊看了一眼。燈還在,隊伍也還在。末序發駕這一關算是過去了。能說的都說了,該寫的也寫清楚了。今晚先把人穩住,明天再接著把后面的路理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