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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戰爭引信

巨大的世界巖龜漂浮在污濁的紫紅色海面上,背上那個觸目驚心的巨大創口如同地獄的裂口,深紫色的粘稠血液依然在汩汩涌出,將周圍大片海域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污穢。粘稠的血液混合著海水,散發出濃烈的鐵銹與深海淤泥的腥氣。它那巨大的頭顱無力地低垂著,山巒般的背甲邊緣微微抽搐,每一次微弱的痙攣都能掀起一陣痛苦的漣漪。那雙曾經澄澈如黃水晶的巨大眼眸,此刻只剩下渾濁的赤紅,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虛弱。悠長而緩慢的呼吸節奏變得極其微弱、紊亂,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液體進入肺部的沉悶咕嚕聲,每一次呼氣都噴出一小片帶著血沫的水霧。

寂靜,沉重的寂靜籠罩了這片水域。只有巖龜垂死的、艱難的喘息聲,以及血水從傷口滴落海面的微弱滴答聲。

黑暗神使孫良玄,并未隨巨人王的隊伍離去。

他依然靜靜地懸浮在距離垂死巨龜不遠的海面上空。墨色的長袍在海風中紋絲不動,如同凝固的夜色。兜帽下的陰影,完全掩蓋了他的表情。唯有那雙如同寒潭深淵的眼睛,穿透了兜帽的遮蔽,死死地釘在巨人王阿拉消失的方向。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冷靜審視與警惕。

一種冰冷的、近乎實質化的震動,在他周身彌漫開來。空氣中無形的元素似乎都在微微顫抖,發出只有他能感知的、尖銳的嗡鳴。那不是憤怒的火焰,而是目睹了某種根本性原則被徹底踐踏后,所產生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驚悸與徹骨的寒意。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阿拉那毀滅性的一握,純粹力量對自然造物的無情碾壓。

他看到了巨龜爆裂的龜甲,那強行壓縮、凝聚的碎片球體——那是掠奪,是褻瀆,是對生命本身漫長周期與神圣枷鎖的粗暴否定。

他更看到了阿拉轉身帶走戰利品時,那沒有絲毫遲疑、沒有絲毫憐憫、甚至沒有絲毫自省的自負背影!那背影里,充斥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傲慢——一種建立在絕對力量之上,俯瞰眾生如螻蟻,視萬物規則為無物的、純粹的傲慢!

“力量……”孫良玄的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一種冰棱碎裂的清冷,穿透了世界巨龜痛苦的喘息,在死寂的海域中幽幽回蕩,“強大到…足以扭曲規則…無視代價…踐踏…生命本身的意義…”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動脖頸,視線從那片風暴壁壘,移到了下方海水中痛苦抽搐的龐然巨物身上。那雙寒潭般的眸子深處,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對古老生靈遭受無妄之災的憐憫,有對阿拉行為本質的冰冷剖析,但最終沉淀下來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判斷。

“巨人王阿拉…”孫良玄的聲音如同宣判,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分量,敲打著寂靜的海面,“你的力量…已蒙蔽了你的雙眼…亦扭曲了你的心魂…你不再…是秩序的維護者…而是…一個…行走的災難之源…”

他懸浮的身影微微下沉,靠近了渾濁的海面。墨色長袍的下擺輕輕拂過被染成紫色的海水。

“這樣的存在…帶著十二頭同樣只知破壞與征服的魔獸…”孫良玄的目光掃過巖龜背上那巨大的、血肉模糊的傷口,“留在世間…便是…對萬千生靈…最大的威脅…”

一個清晰無比、冰冷刺骨的決斷,在他心中轟然成形。

“必須…盡快…‘送走’他們…”他無聲地低語,吐出的話語如同凍結的霜刃,“無論…付出何種代價…無論…引向何方…”

就在這時,下方污濁的血水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騷動。

嘩啦…嘩啦…

幾串細密的氣泡從深不見底的海溝陰影中緩緩升起,破碎在紫紅色的海面上。

緊接著,一個比巖**顱小了數倍、顏色也稍顯淺淡的巨大**,小心翼翼地從海溝邊緣的黑暗中探了出來。它的眼睛同樣呈現出黃水晶般的色澤,只是更加靈動,此刻卻盈滿了巨大的恐懼和焦慮。它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了那毀滅性的巨人王和他的騎士們確實已經離去,才發出一聲短促而低沉的悲鳴,快速劃動四肢,奮力向著海面上漂浮的垂死巨龜靠近。

在它身后,兩個更小一圈、龜甲邊緣還帶著淡淡柔和光澤的小巖龜,也笨拙地跟著浮了上來。它們的眼神純凈懵懂,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陌生和此刻感受到的巨大不安。它們緊緊跟在母親身后,小小的四肢努力劃水,依偎著母親巨大的身軀。

雌性巖龜龐大的身軀帶起一陣波浪,迅速靠近了伴侶。它巨大的頭顱輕柔地、充滿焦灼地觸碰著雄龜低垂的頭顱側面,發出更加哀切的、如同巖石摩擦般的低鳴。

雄龜渾濁的赤紅眼眸艱難地轉動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伴侶的氣息,發出一聲更加微弱、夾雜著痛苦與安慰的喘息。它巨大的身體再次劇烈抽搐了一下,更多的紫色血液從傷口涌出。

“嗚…”其中一只幼龜怯生生地靠近父親流血不止的可怕傷口邊緣,小小的鼻尖嗅了嗅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嗚咽,抬頭望向母親,“母親…父親…父親怎么了?它的背…好大一個洞…好可怕…”它的聲音直接在心靈層面響起,充滿了無助的顫抖。

另一只幼龜也緊緊貼著母親粗壯的腿部,小小的身體瑟瑟發抖:“父親…很疼嗎?那些巨人…他們…他們為什么要打父親?父親什么都沒做…”

雌性巖龜的巨大身軀微微一僵,它轉過頭,黃水晶般的巨大眼眸看向自己的孩子,那目光中蘊含著無盡的悲傷與一種強韌的、保護幼崽的母性光輝。它用頭顱輕輕蹭了蹭兩只嚇壞了的幼龜,動作充滿了安撫的力量。

“孩子們…別怕…”雌龜的心靈之音同樣溫和而緩慢,但帶著一種巖石般的堅韌,“我們…還活著…這就…夠了…”

它的目光投向伴侶背上那個觸目驚心的巨大創口,又望向巨人王消失的方向,那眼神深處,除了悲傷,還有一絲難以磨滅的、對純粹暴力的恐懼和對未來的深深憂慮。

“那些巨人…他們…太強大了…他們想要的…就必須…得到…”雌龜的聲音低沉下去,“你父親的甲殼…蘊含了…三萬年的日月潮汐之力…是…難得的…寶物…”

“可是…父親沒有甲殼了…”第一只幼龜帶著哭腔,用小小的前肢碰了碰父親靠近背甲邊緣、唯一還算完好卻布滿裂痕的一塊區域,“父親會很冷…會很痛…還會被別的壞東西咬傷的…嗚嗚…”

雌龜低下頭,巨大的頭顱溫柔地覆蓋住哭泣的幼龜,將它完全攏在自己的頸下陰影里。

“孩子…”它的心靈之音充滿了古老的智慧與一種近乎悲壯的溫柔,“外甲…是守護…也是…枷鎖…失去了它…也許是…另一種…解脫的開始…”它抬起頭,目光望向頭頂那片隔絕了風暴的鉛灰色天空,眼神悠遠,“只要…生命之火…不息…希望…就還在…深海之下…還有…我們溫暖的巢穴…”

它巨大的身軀微微移動,掀起一陣波濤,將兩只幼龜更緊密地護在自己相對完好的厚重腹甲之下。

“走吧…孩子們…”雌龜的心靈之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平靜,“我們…回家…照顧你們的父親…會好起來的…漫長的歲月…會撫平…傷痕…”

它巨大的尾巴輕柔地推動著伴侶沉重無比、血流不止的身軀,引導著它緩緩地向下方那條深邃黑暗、通往它們巢穴的海溝沉去。每一次推動,都極其小心,避開那可怕的傷口。

兩只幼龜緊緊依偎在母親身邊,不安地回頭望著父親背上那片恐怖的空白和不斷滲出的紫色液體,小小的眼中滿是擔憂和依戀。它們跟著母親,笨拙地劃動著小爪子,努力幫助推動父親沉重的身軀,一同向著幽深的海溝潛去。

污濁的紫紅色海水表面,巨大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最終歸于平靜,只留下幾縷尚未完全散去的血絲,以及那片被染色的海水,成為巨人王傲慢與掠奪留下的唯一印記。

孫良玄靜靜地懸浮在即將恢復死寂的海面上空。

他目睹了雌龜帶著幼崽出現,目睹了它們之間無聲的交流與悲慟,目睹了那句“外甲…是守護…也是…枷鎖…失去了它…也許是…另一種…解脫的開始…”所蘊含的古老智慧和最后的慰藉。

這不幸中的萬幸一幕,非但沒有驅散他心中的寒意,反而如同一把冰冷的刻刀,在他最深沉的判斷上,刻下了最后一道無可辯駁的印證。

他看到了巖龜一家的幸存,也看到了阿拉行為所帶來的、根源性的破壞力與危險性。

那強行壓縮的龜甲球體,此刻正被裂地獸馱著,迅速遠離這片風暴之眼。但在孫良玄的感知中,那球體如同一個不斷散發著不祥輻射的核心,預示著更可怕的未來。

他緩緩抬起一只手,墨色長袍的寬大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指尖在虛空中輕輕一點。

嗡——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無法被肉眼察覺的空間漣漪,以他的指尖為中心,瞬間擴散開來,無視了風暴的阻隔,向著巨人王阿拉消失的方向,悄無聲息地追蹤而去。那漣漪如同一根無形的絲線,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了三首魔獸羅睺背上那枚承載著血腥與掠奪的暗褐色球體。

這絲線不是為了搶奪,不是為了追蹤位置。

它只有一個作用:標記。

標記這個由巨人王阿拉一手制造的“戰爭引信”。

孫良玄的身影依然懸浮在原地,如同風暴眼中一塊亙古不化的墨色礁石。兜帽下的陰影濃重如淵。

“阿拉…”他無聲地吐出這個名字,如同在念誦一個毀滅的咒語,“你的力量…終將成為你自己的墳墓…而我…會確保…你盡快踏上那條…通往終焉的道路…”

冰冷的話語消散在重新開始咆哮的風聲邊緣。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逐漸恢復平靜、但血色尚未完全消散的海面,以及那條通往深海巢穴的巨大海溝入口。那里,一個遠古的家庭正在舔舐傷口,依靠著生命本能和堅韌熬過這場無妄之災。

孫良玄的身體,如同融入墨水的影子,開始變得模糊、淡化,最終徹底消失在空氣中,沒有留下一絲氣息。

風暴核心區域,徹底恢復了它億萬年來固有的死寂與狂暴。只有海面上殘留的些許紫紅,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若有若無的血腥與硫磺混雜的氣息,證明著這里剛剛發生了一場不對等的掠奪,和一個冰冷殘酷的決斷。

而在風暴之外,巨人王阿拉正駕馭著三首魔獸羅睺,帶著他引以為傲的戰利品,率領十二魔獸騎士,如同移動的災厄之山,踏向未知的遠方,渾然不覺自己已被黑暗中的視線,打上了“必須盡快驅逐”的印記。

風暴之海的怒濤,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暴,發出低沉而憤怒的預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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