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上元燈暖（續三）

入秋時第一場雨落下來，院里的桃樹葉沾了水汽，綠得發亮。江敘趁著雨歇，把晾曬的玉米收進糧倉，林硯秋在灶間煮著南瓜粥，槐生趴在窗邊，數著屋檐下滴落的水珠，榴月坐在他旁邊的小凳上，手里攥著半塊蒸紅薯，吃得嘴角沾著薯泥。

“爹，咱們什么時候去老家呀？”槐生又一次問起，眼睛盯著院角捆好的行李——那是林硯秋前幾日就收拾好的，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里，還裹著給公婆帶的芝麻糖和布莊新做的素色帕子。

江敘擦了擦手上的灰，走過來揉了揉他的頭發：“等這雨停透了就走，咱們坐鎮上的驢車，日出出發，晌午就能到。”

槐生立刻蹦起來，跑到榴月身邊，晃著她的胳膊：“妹妹，聽到沒？咱們要坐驢車啦！”榴月含著紅薯，含糊地“嗯”了一聲，小手拍了拍槐生的手背，惹得槐生笑得直彎腰。

第二日天剛亮，江敘就去鎮上牽了驢車。車板上鋪著厚厚的稻草，還墊了塊藍布，林硯秋抱著榴月坐上去，槐生不肯老實待著，非要坐在車頭，扒著車轅看路邊的風景。驢車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路邊的稻子黃了，風吹過，掀起一層層金浪，偶爾有幾只麻雀從稻穗間飛起，槐生就伸著胳膊喊：“爹，你看！是小鳥！”

江敘牽著驢繩，回頭笑：“小心點，別摔下去。”林硯秋從布包里拿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剛烙好的蔥花餅，遞到槐生手里：“先吃點墊肚子，到了老家，奶奶肯定給你做你愛吃的棗糕。”

槐生咬了一大口餅，含糊地應著，眼睛還盯著路邊的稻草人。那稻草人穿著舊衣裳，戴著斗笠，立在稻田里，嚇跑了不少偷稻子的麻雀。“娘，稻草人會動嗎？”他好奇地問。

“等風大了，它的胳膊就會晃啦。”林硯秋笑著說，伸手把榴月頰邊的碎發別到耳后。小家伙靠在她懷里，盯著遠處的炊煙，小鼻子動了動，像是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快到晌午的時候，驢車終于到了江敘的老家。那是個依山傍水的小村子，村口有棵老槐樹，枝繁葉茂，樹下坐著幾個納鞋底的老太太。看到江敘的驢車，有個老太太立刻站起來，笑著喊：“是敘兒回來了？”

江敘趕緊停下驢車，笑著應道：“張嬸，是我。”林硯秋也抱著榴月下車，跟張嬸打招呼。槐生從車上跳下來，好奇地看著周圍的房子，那些土坯房的墻上，還畫著去年過年時貼的年畫，雖然有些褪色，卻透著熱鬧。

江敘的爹娘早就站在院門口等了。看到他們，江母立刻迎上來，一把拉住林硯秋的手，眼眶都紅了：“硯秋，可算把你們盼來了。”江父也走過來，拍了拍江敘的肩膀，笑著說：“回來就好，快進屋。”

院里鋪著青石板，墻角種著幾棵向日葵，花盤已經沉甸甸的，朝著太陽的方向。江母把榴月從林硯秋懷里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抱著，嘴里念叨著：“這丫頭長這么大了，眉眼跟你娘一樣俊。”榴月不怕生，伸出小手摸了摸江母的臉，惹得江母笑得合不攏嘴。

槐生跟著江父進了屋，屋里的土炕上鋪著粗布褥子，炕桌上擺著一盤棗糕，還有一碗炒花生。江父拿起塊棗糕遞給槐生：“快吃，這是你奶奶特意給你做的。”槐生接過棗糕，咬了一口，甜絲絲的棗香在嘴里散開，他高興地說：“爺爺，真好吃！”

午飯做得很豐盛，江母殺了只老母雞，燉了一鍋雞湯，還炒了雞蛋、拌了黃瓜，都是家里現成的菜。一家人圍坐在炕桌旁，江母不停地給林硯秋和孩子們夾菜，江敘則跟江父說著家里的事，從槐生上學，到后院種的蔬菜，說得津津有味。

飯后，槐生拉著江敘去村里的河邊玩。那條河就在村子西邊，水很清，能看到水底的鵝卵石。河邊有幾個孩子在釣魚，槐生跑過去，蹲在旁邊看，眼睛亮晶晶的。江敘找了根竹竿，系上繩子，又挖了幾條蚯蚓當魚餌，遞給槐生：“來，試試釣魚。”

槐生學著江敘的樣子，把魚餌掛在鉤子上，然后把魚竿放進水里。他屏住呼吸，盯著水面上的浮子，沒過一會兒，浮子動了一下，槐生趕緊拉起魚竿，一條小鯽魚掛在鉤子上，蹦蹦跳跳的。“爹！我釣到魚了！”他高興地喊起來，聲音在河邊傳得很遠。

林硯秋抱著榴月，站在岸邊看著他們。江母走過來，跟她并肩站著，笑著說：“槐生這孩子，跟敘兒小時候一樣，就喜歡在河邊玩。”林硯秋點點頭：“是啊，在家里的時候，他也總吵著要去河邊放風箏。”

榴月看著河里的小魚，伸出小手想去抓，林硯秋趕緊拉住她：“乖，水涼，不能伸手。”小家伙撅了撅嘴，又轉頭去看槐生，看著哥哥手里的小魚，笑得露出了兩顆小牙。

晚飯的時候，江母把槐生釣的小魚炸了，外酥里嫩，槐生吃了好幾條。飯后，江父搬了張竹椅坐在院里，江敘給他遞了袋煙，父子倆聊著天。林硯秋和江母坐在炕邊，給孩子們縫衣裳，榴月靠在江母懷里，聽著她們說話，慢慢睡著了。

槐生坐在江父旁邊，聽他講以前的事，講江敘小時候爬樹掏鳥窩，講村里的趣事，聽得入了迷。“爺爺，爹以前也會放風箏嗎？”他問。江父笑著點頭：“會啊，你爹小時候做的風箏，飛得比誰都高。”槐生立刻看向江敘：“爹，你明天教我做風箏好不好？就用村里的竹子。”江敘笑著應道：“好，明天咱們一起做。”

第二日一早，江敘就帶著槐生去村里的竹林砍竹子。竹林在山腳下，竹子長得又高又粗，江敘選了幾根細一點的，砍下來，然后削成竹篾。槐生在一旁幫忙，遞遞工具，偶爾還會學著江敘的樣子，用小刀削竹篾，雖然削得歪歪扭扭，卻很認真。

回到家，江敘把竹篾擺好，開始扎風箏的架子。槐生坐在旁邊，看著江敘的手上下翻飛，不一會兒，一個菱形的風箏架子就扎好了。林硯秋找來了一塊紅布，剪成長方形，江敘把布縫在架子上，槐生則在布上畫了一只大公雞，用黃色的顏料涂了雞冠，用黑色的顏料畫了眼睛，雖然畫得有些滑稽，卻充滿了童趣。

“等風大了，咱們就去河邊放風箏。”江敘把風箏線系好，遞給槐生。槐生高興地拿著風箏，跑到院里試了試，風一吹，風箏就飛了起來，雖然飛得不高，卻讓槐生興奮得大叫。

接下來的幾天，一家人在村里過得很熱鬧。江母帶著林硯秋去村里的集市，集市上賣著新鮮的蔬菜、水果，還有各種小玩意兒。林硯秋買了些村里的土布，打算回去給孩子們做衣裳，還買了些糖葫蘆，給槐生和榴月當零食。

江父則帶著江敘去山上砍柴，山上的樹木郁郁蔥蔥，空氣很新鮮。江敘砍了些干柴，捆好背在背上，江父則在山上挖了些野菜，說要給他們做野菜餃子。

槐生每天都跟著村里的孩子一起玩，他們去河邊釣魚，去山上摘野果，去田里捉螞蚱，每天都玩得滿頭大汗，卻樂此不疲。榴月也認識了村里的幾個小姑娘，她們經常來家里，給榴月送些小野花，榴月就會把自己的小泥人拿出來，跟她們一起玩。

轉眼就到了該回去的時候。江母一大早就在灶間忙活，給他們裝了滿滿一袋子棗糕，還有一些曬干的野菜和花生。江父則把家里的雞蛋裝了一籃子，遞給江敘：“帶回去給孩子們吃，都是自家養的雞下的蛋，有營養。”

林硯秋看著公婆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她走過去，幫江母把東西裝進車里，輕聲說：“娘，您別忙活了，這些已經夠多了。”江母笑著說：“不多不多，你們路上吃，回去也能吃幾天。”

驢車要走的時候，槐生抱著江母的腿，舍不得離開：“奶奶，我還想跟你一起做棗糕。”江母摸了摸他的頭，眼眶有些紅：“等過年的時候，你們再回來，奶奶還給你做棗糕。”榴月也伸出小手，拉著江母的衣角，嘴里喊著：“奶奶，奶奶。”

江敘把槐生抱上車，江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點，到家了給我們捎個信。”江敘點點頭，牽著驢繩，慢慢往前走。槐生趴在車轅上，看著站在院門口的公婆，不停地揮手：“爺爺，奶奶，再見！”

驢車走在田埂上，路邊的稻子已經收割了，只剩下光禿禿的稻茬。槐生靠在林硯秋懷里，手里拿著江母給的棗糕，慢慢吃著。榴月睡著了，小腦袋靠在林硯秋的肩上，嘴角還帶著笑。

江敘回頭看了看他們，笑著說：“等過年的時候，咱們再回來。”林硯秋點點頭，看著遠處的夕陽，心里滿是溫暖。她知道，不管走多遠，這里永遠是他們的牽掛，而家人之間的情誼，就像這田埂上的小路，雖然平凡，卻能通向最溫暖的地方。

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江敘把驢車停在院門口，槐生立刻跳下車，跑進院里，看著熟悉的房子，高興地喊：“娘，咱們到家啦！”林硯秋抱著榴月走進屋，把行李放在炕上，心里忽然覺得很踏實。

接下來的日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槐生每天還是去私塾上學，下午回來就幫江敘在后院種菜，或者跟林硯秋學畫畫。榴月也越來越活潑，已經能走得很穩了，經常跟在槐生后面，像個小尾巴。

入冬的時候，下了第一場雪。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槐生一大早起來，就拉著江敘去院里堆雪人。江敘滾了兩個大雪球，一個當雪人的身子，一個當雪人的頭，槐生則去找來煤球當眼睛，胡蘿卜當鼻子，還把自己的圍巾給雪人圍上，看著雪人，槐生高興得直拍手。

林硯秋在灶間煮著姜湯，聞著院里傳來的笑聲，心里暖暖的。她把姜湯盛出來，端到院里，遞給江敘和槐生：“快喝點姜湯，別凍著了。”槐生接過姜湯，喝了一口，辣得直吐舌頭，卻還是笑著說：“娘，真好喝。”

榴月坐在屋里的窗邊，看著院里的雪人，伸出小手想去摸，林硯秋趕緊把她抱起來：“乖，外面冷，等雪停了，娘再帶你出去看雪人。”小家伙點點頭，靠在林硯秋懷里，看著院里的父子倆，笑得格外甜。

雪停了之后，江敘帶著槐生去河邊滑冰。河面上結了厚厚的冰，很光滑。江敘找了塊木板，讓槐生坐在上面，然后推著他在冰上滑，槐生笑得大叫，聲音在河邊傳得很遠。林硯秋抱著榴月站在岸邊，看著他們，偶爾還會給他們拍張照片——那是江敘去年從鎮上買來的相機，雖然不貴，卻能留住很多美好的瞬間。

年底的時候，布莊老板娘送來消息，說新到了一批紅色的布料，適合做過年的衣裳。林硯秋趕緊去布莊，選了塊紅色的布料，給槐生做了件新棉襖，又選了塊粉色的布料，給榴月做了件新裙子。江敘也給自己和林硯秋各做了件新衣裳，準備過年的時候穿。

除夕那天，一家人早早地就開始忙活。江敘貼春聯，林硯秋包餃子，槐生則在院里放鞭炮，榴月坐在旁邊的小凳上，看著哥哥放鞭炮，嚇得捂住耳朵，卻又忍不住想看。

晚上的時候，一家人圍坐在炕桌旁，吃著餃子，看著窗外的煙花。槐生拿著壓歲錢，高興得合不攏嘴，榴月也收到了壓歲錢，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卻還是緊緊地攥在手里。江敘看著孩子們的模樣，笑著說：“明年，咱們還要帶孩子們回老家過年。”林硯秋點點頭，靠在江敘肩上，心里滿是幸福。

窗外的煙花還在綻放，照亮了整個院子。林硯秋知道，往后的日子，或許還會有很多平凡的時光，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那些時光就會像這除夕的煙花一樣，熱鬧而溫暖，照亮每一個春夏秋冬。而那些平凡日子里的小美好，也會像一顆顆飽滿的種子，在時光里生根發芽，開出最溫暖的花，陪伴他們走過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