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上元燈暖(續二)
夜色徹底漫過院墻時,江敘起身把爐火封好,免得后半夜著涼。林硯秋收拾著炕邊的針線笸籮,忽然瞥見窗臺上的薄荷種子——是前幾日從布莊老板娘那討來的,說是清熱提神,最適合種在書房窗邊。她指尖捻起幾粒褐色的種子,對著月光看了看,仿佛已經瞧見開春后,翠綠的芽尖從土里冒出來的模樣。
“在看什么?”江敘走過來,順著她的目光落在種子上,“明日我把東邊空房的窗欞修一修,先把土翻松了,等驚蟄過了就能種。”
林硯秋點頭,把種子小心收進紙包里:“還得給薄荷搭個小架子,免得藤蔓亂爬。對了,槐生昨天說想要個風箏,等周末你有空,咱們一起給他扎一個吧?就用去年剩下的竹篾,我再剪塊青布畫只燕子。”
“好。”江敘應著,伸手把她鬢邊的碎發別到耳后,“你這幾日總想著孩子們的事,也別累著自己。夏衣要是趕不及,咱們再請李嬸的侄女多住幾日便是。”
林硯秋笑了笑,靠在他胳膊上:“不累,想著孩子們穿新衣服的模樣,心里就踏實。”
正說著,里屋忽然傳來槐生的夢囈聲,含糊地喊著“糖畫”“河燈”。兩人輕手輕腳走過去,見他把被子踹到了腳邊,小臉蛋紅撲撲的,嘴角還帶著笑。林硯秋俯身把被子重新掖好,指尖碰到他溫熱的額頭,忍不住輕輕刮了下他的鼻尖:“這孩子,夢里還想著玩。”
江敘站在一旁,看著兒子熟睡的模樣,眼底滿是柔意:“等開春天氣暖了,多帶他去河邊跑跑,也讓他學學放風箏。”
回到外屋,兩人又坐了會兒,直到月色漸淡,才吹了燈上炕。夜里很靜,只有院外槐樹葉的沙沙聲,和榴月在搖車里偶爾發出的輕哼。林硯秋靠在江敘懷里,聽著他平穩的心跳,忽然覺得,這樣的夜晚,比任何熱鬧都讓人安心。
第二日天剛亮,江敘就起身去了后院。他扛著李叔送來的新鋤頭,把東邊空房周圍的雜草先除了,又找來幾塊木板,打算先把破損的窗欞補好。林硯秋醒來時,院里已經傳來“咚咚”的刨木聲,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去灶間燒火,鍋里添了水,又從櫥柜里拿出幾個黏豆包,放在篦子上蒸著。
“娘!”槐生揉著眼睛跑出來,頭發還亂蓬蓬的,“爹在做什么呀?”
“你爹在修書房,等修好了,你就能在里面認字了。”林硯秋笑著把他拉到灶邊,“去把你妹妹抱出來吧,她也該醒了。”
槐生應了聲,踮著腳走到搖車邊,小心翼翼地把榴月抱起來。小家伙剛醒,眼睛還瞇著,小手抓著槐生的衣角,嘴里“咿咿呀呀”地叫著。槐生把她抱到灶間,湊到林硯秋身邊:“娘,妹妹是不是餓了?”
“快了,粥馬上就好。”林硯秋說著,掀開鍋蓋,黏豆包的香氣立刻飄了出來。她盛了個涼透的黏豆包,掰成小塊遞給槐生:“先墊墊肚子,等你爹回來一起吃早飯。”
槐生接過黏豆包,小口咬著,忽然想起什么,跑到后院喊:“爹!娘蒸了黏豆包,快回來吃!”
江敘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額角的汗,笑著應道:“知道了,這就來。”
早飯吃得很熱鬧,槐生一邊吃,一邊給榴月喂粥,偶爾撒出來幾滴,還會趕緊用手帕擦干凈。江敘跟林硯秋說,下午要去鎮上問問私塾的事,順便買些修窗欞用的釘子和木膠。林硯秋點頭,說要跟他一起去,順便再看看布莊有沒有新到的碎花布,想給榴月做件小襖。
吃過早飯,江敘繼續去后院忙活,林硯秋則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給榴月縫衣裳。槐生拿著小風車,在院里跑來跑去,風一吹,風車“呼呼”轉著,偶爾停下來,還會幫林硯秋遞個針線,或者逗榴月笑。
“娘,你看!”槐生忽然舉著風車跑到林硯秋面前,“風車轉得好快!等爹扎了風箏,是不是也能飛得這么高?”
“當然能,”林硯秋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等風箏做好了,咱們去河邊放,讓它飛得比樹還高。”
槐生眼睛一亮,又跑去后院找江敘:“爹!娘說風箏能飛得比樹還高!你什么時候給我扎呀?”
江敘放下手里的鋤頭,蹲下來揉了揉兒子的頭:“等把書房的窗欞修好,咱們就扎,好不好?”
“好!”槐生用力點頭,又跑回院里,繼續跟榴月玩。
中午的太陽越來越暖,林硯秋把縫好的小襖拿起來,在榴月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合適。她剛要把衣裳疊好,就聽見院門口傳來李嬸的聲音:“硯秋在家嗎?”
林硯秋趕緊起身迎出去:“李嬸,快進來坐。”
李嬸手里拎著個布包,走進院里笑著說:“我侄女來了,我帶她來跟你見見,順便讓她看看孩子們的尺寸,好做夏衣。”
說著,李嬸身后走出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穿著青布衣裳,梳著雙丫髻,看起來很文靜。姑娘走上前,對著林硯秋福了福身:“林嫂子好,我叫春桃。”
“春桃姑娘快坐,”林硯秋笑著把她們讓到石凳上,又去屋里端了茶水,“辛苦你跑一趟,孩子們的尺寸我都記下來了,你看看合不合適。”
春桃接過林硯秋遞來的紙條,仔細看了看,又看了看槐生和榴月的身形,點頭說:“合適,林嫂子放心,我保證做得合身。”
李嬸在一旁笑著說:“我這侄女的繡活,在我們村里是最好的,孩子們的衣裳讓她做,保準漂亮。”
林硯秋笑著道謝,又把準備好的細棉布拿出來,遞給春桃:“這是給孩子們做夏衣的料子,你看看喜不喜歡,要是不夠,我再去買。”
春桃摸了摸布料,笑著說:“這料子軟和,孩子們穿正好,夠了,不用再買了。”
幾人坐在院里說了會兒話,春桃又問了些孩子們的喜好,比如槐生喜歡什么顏色,榴月適合什么花紋。林硯秋一一說了,還拿出幾張花樣給她看,春桃選了幾張,說要繡在衣裳上。
眼看快到下午,江敘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跟林硯秋說要去鎮上。李嬸和春桃見狀,也起身告辭,春桃說三天后就把做好的夏衣送過來。林硯秋送她們到院門口,又道謝了好幾聲。
收拾好東西,江敘抱著榴月,林硯秋牽著槐生,一家人往鎮上走去。路上的行人比昨天少了些,但依舊熱鬧,賣糖葫蘆的、賣風車的、賣玩具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槐生牽著林硯秋的手,眼睛不停地看著兩邊的攤位,時不時停下來問這問那。
“娘,你看那個小泥人!”槐生指著一個攤位,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要一個!”
林硯秋笑著點頭,拉著他走過去。攤位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小泥人,有孫悟空、有小兔子、還有小老虎。槐生選了個孫悟空的,抱在懷里,高興得合不攏嘴。
榴月看著哥哥手里的小泥人,也伸出小手想去抓,江敘笑著問攤主:“有沒有小一點的泥人?給小丫頭玩。”
攤主趕緊拿出個小巧的小兔子泥人,遞給江敘:“這個小,適合小姑娘玩。”
江敘把小兔子泥人遞給榴月,小家伙抓在手里,高興得“咯咯”笑起來。
到了鎮上,江敘先帶著林硯秋去了私塾。私塾在鎮子東邊,是個不大的院子,門口掛著塊“啟蒙堂”的木牌。江敘進去跟先生說了一會兒話,出來時笑著跟林硯秋說:“先生說槐生年紀正好,等三月初就能來上學,每天上午來,下午在家休息。”
林硯秋高興地點頭:“那就好,以后槐生就能跟著先生學認字了。”
槐生一聽要上學,也高興得跳起來:“我要學認字!以后就能給妹妹講故事了!”
從私塾出來,幾人又去了布莊。林硯秋選了塊粉色的碎花布,打算給榴月做件小襖,又選了塊藍色的粗布,給江敘做件新衣裳。布莊老板娘笑著說:“林嫂子眼光真好,這粉色襯小姑娘,藍色襯江大哥,都好看。”
林硯秋笑著道謝,付了錢,把布料收好。江敘則去了旁邊的雜貨鋪,買了些釘子、木膠,還有幾包蔬菜種子,打算等開春就種在后院。
從鎮上出來,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江敘抱著榴月,林硯秋牽著槐生,慢慢往家走。路上,槐生抱著小泥人,不停地跟林硯秋說學校的事,說以后要好好學認字,還要跟先生學畫畫。林硯秋耐心地聽著,偶爾點點頭,臉上滿是笑意。
回到家時,夕陽已經落在西邊的山上,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染成了金色。江敘把買的東西放下,就去后院繼續忙活,林硯秋則抱著榴月,去灶間準備晚飯。槐生拿著小泥人,在院里玩了一會兒,也跑到灶間幫林硯秋燒火。
晚飯吃的是米粥和炒青菜,還有中午剩下的黏豆包。槐生吃了兩個黏豆包,還喝了一碗米粥,撐得肚子圓圓的。飯后,江敘去洗碗,林硯秋則帶著孩子們在院里散步。
夜色漸深,江敘把槐生抱到床上,林硯秋給榴月喂了些溫水,放進搖車里。兩人坐在爐火旁,看著窗外的月光,又說起了開春后的打算。江敘說要把后院的空地分成兩塊,一塊種蔬菜,一塊種些花草;林硯秋則說要在桃樹下擺張石桌,夏天的時候,一家人可以在樹下吃飯、乘涼。
“對了,”林硯秋忽然想起什么,“前幾天我回娘家,我娘說,等槐生滿六歲,就送他去鎮上的私塾讀書,你覺得怎么樣?”
江敘點點頭:“好啊,讓他去讀書識字,將來做個有學問的人。我明天就去鎮上問問私塾的先生,看看什么時候能入學。”
兩人說著話,爐火漸漸暗了下來,屋里靜悄悄的,只有榴月在搖車里的輕哼聲,和槐生偶爾的夢話。林硯秋靠在江敘肩上,聽著他溫和的聲音,感受著身邊的暖意,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
沒有大富大貴,卻有家人在側;沒有轟轟烈烈,卻有細水長流的溫馨。就像這上元夜的燈火,不耀眼,卻足夠溫暖,照亮了往后的歲歲年年。
窗外的月光依舊明亮,落在院里的桃樹苗上,仿佛在預示著,等開春桃樹發芽,等孩子們長大,這一家人的日子,會像這滿院的生機一樣,越來越有盼頭,越來越熱鬧。而那些平凡日子里的小美好,也會像一顆顆飽滿的種子,在時光里生根發芽,開出最溫暖的花。
過了兩天,春桃就把做好的夏衣送來了。她一共做了四件,兩件給槐生,一件藍色,一件綠色,上面還繡著小老虎和小兔子;兩件給榴月,一件粉色,一件黃色,繡著小花朵和小蝴蝶。林硯秋把衣裳拿在手里,摸了摸布料,又在孩子們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合適,繡活也精致,忍不住連連道謝。
春桃笑著說:“林嫂子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要是不合身,你再跟我說,我再改。”
林硯秋搖搖頭:“合身,太合身了,孩子們穿上肯定好看。”
槐生拿著自己的新衣裳,高興得趕緊穿在身上,在院里跑來跑去,還問林硯秋:“娘,我穿這個好看嗎?”
“好看,我們槐生穿什么都好看。”林硯秋笑著說。
榴月也被林硯秋穿上了新衣裳,粉色的小裙子襯得她皮膚白白的,像個小粉團。她伸出小手,抓著裙子上的小蝴蝶,高興得“咿咿呀呀”叫著。
春桃看著孩子們的模樣,也笑了:“孩子們喜歡就好,我先走了,要是還有要做的衣裳,林嫂子再找我。”
林硯秋送春桃到院門口,又給了她工錢,還把家里的一些點心裝了些,讓她帶回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越來越暖,院里的桃樹苗也冒出了嫩綠的芽尖,窗臺上的薄荷種子也發了芽,小小的芽尖頂著露珠,看起來格外可愛。江敘把東邊的空房修好了,改成了書房,里面擺了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窗臺上放著薄荷,風一吹,滿屋子都是清涼的香氣。
三月初,槐生正式去私塾上學。第一天早上,林硯秋早早起來,給槐生穿上新做的藍色衣裳,又給他梳了頭發,還在他的書包里放了兩個黏豆包當點心。江敘牽著槐生的手,送他去私塾,路上還囑咐他,要好好聽先生的話,跟同學好好相處。
槐生點點頭,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跟著江敘走。到了私塾門口,他跟江敘說了聲“爹再見”,就跟著先生走進了院子。江敘站在門口,看著兒子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家。
中午,江敘去私塾接槐生。槐生一看見江敘,就高興地跑過來,拉著他的手說:“爹!先生教我們認了好多字,還教我們讀詩!我都學會了!”
江敘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真厲害,回家跟娘說說,娘肯定高興。”
回到家,槐生趕緊跑到林硯秋面前,把今天學的字和詩都背了一遍。林硯秋高興得把他抱起來,親了親他的額頭:“我們槐生真聰明,以后肯定能學很多知識。”
榴月坐在搖車里,看著哥哥,也伸出小手,像是在為他鼓掌。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平淡卻溫馨。槐生每天上午去私塾上學,下午在家跟林硯秋學畫畫,或者幫江敘在后院種菜;榴月也慢慢長大,開始學著走路,偶爾能說幾句簡單的話,比如“娘”“爹”“哥”,每次開口,都能讓一家人高興半天。
夏天到了,院里的桃樹結了小小的桃子,綠油油的,掛在枝頭;后院的蔬菜也長得很好,青菜綠油油的,黃瓜藤上結了小黃瓜,西紅柿也紅了,像一個個小燈籠。林硯秋在桃樹下擺了張石桌,夏天的傍晚,一家人坐在石桌旁吃飯,風一吹,滿院都是桃子的香氣和薄荷的清涼,偶爾有螢火蟲飛過,槐生就會追著螢火蟲跑,榴月坐在林硯秋懷里,看著哥哥,笑得格外甜。
有一天晚上,江敘忽然跟林硯秋說:“等秋天的時候,咱們帶孩子們回趟老家吧,讓爹娘也看看孩子們。”
林硯秋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啊,我也想爹娘了,不知道他們身體怎么樣。”
槐生一聽要回老家,也高興地跳起來:“娘!老家有什么呀?有沒有河燈?有沒有糖畫?”
林硯秋笑著說:“老家有很多好玩的,有山有水,還有很多小伙伴,到時候你可以跟他們一起玩。”
榴月也“咿咿呀呀”地叫著,像是在期待回老家。
月光灑在院里,桃樹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幅淡淡的畫。林硯秋靠在江敘肩上,看著孩子們的模樣,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就是她最想要的幸福。沒有大起大落,沒有富貴榮華,只有家人在側,平安喜樂,就足夠了。
往后的歲歲年年,或許還會有很多平凡的日子,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那些日子就會像上元夜的燈火一樣,溫暖而明亮,照亮每一個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