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霜染楓林

重陽那日天剛蒙蒙亮，江敘已背著竹簍上山。林硯秋臨窗梳發，見他身影消失在晨霧里，轉身往灶間添了把柴。鍋里的小米粥咕嘟冒泡，槐生正踮腳夠灶臺上的粗瓷碗，被她輕輕拍了下手背：“慢些，燙著呢。”

榴月躺在搖車里吮著手指，小臉紅撲撲的像顆熟透的山楂。槐生放下碗湊過去，小心翼翼戳了戳妹妹的腳心，惹得她咯咯笑起來，口水順著下巴滴在衣襟上。“娘你看，妹妹笑了。”他回頭時，額前的碎發沾著晨起的潮氣，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子。

日頭爬到竹梢時，江敘背著滿簍紅葉回來。楓葉紅得似火，銀杏黃得如金，往堂屋地上一倒，竟堆成座小小的山。槐生脫了鞋踩進去，葉子簌簌作響，驚得榴月在搖車里蹬起了小腿。“這是給你娘染布用的。”江敘擦著汗笑，指尖還沾著草汁的綠。

林硯秋找出去年的素色棉布，浸在楓葉煮的水里。染缸擺在廊下，陽光透過枝葉灑在水面，漾起一片片浮動的胭脂色。江敘坐在石階上編竹匾，槐生蹲在旁邊幫著遞竹條，時不時扭頭看妹妹有沒有睡著。“爹，先生說明天帶我們去后山看菊花。”他忽然想起這事，竹條在手里轉了個圈，“我能把妹妹也帶去嗎？”

“妹妹還小，風一吹要著涼的。”林硯秋擰著布角的水，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深色圓點，“等明年，娘做件紅棉襖給榴月穿，咱們全家去趕重陽集。”

夜里起了風，吹得窗欞嗚嗚響。江敘把曬好的染布收進柜里，見林硯秋正給榴月換尿布，便走過去替她攏了攏衣襟：“今天染的布夠做兩件小襖了，給槐生也添件新的。”槐生早趴在床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片沒干透的楓葉。

第九十七章雪落檐角

冬至前下了場大雪，清晨推開門，院里的石榴樹裹著層白絨，葡萄架的枯枝上墜著冰棱。槐生踩著沒過腳踝的雪往外跑，被江敘拽住往棉襖里塞了個暖爐：“慢點兒，別摔著。”

林硯秋坐在窗邊做虎頭鞋，榴月趴在她腿上啃著布老虎，口水把繡花的老虎臉洇得發暗。“去年這時候，你還在我肚子里踢騰呢。”她戳了戳女兒的小臉蛋，窗外傳來槐生的笑聲，原來是江敘正把他往雪堆里埋。

晌午燉了羊肉湯，砂鍋里咕嘟著姜片和白蘿卜，香氣漫了滿院。江敘掀開鍋蓋時，白汽騰得老高，熏得他直眨眼。槐生捧著自己的小碗，小口小口吹著熱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爹，先生說冬至要吃湯圓。”

“晚上就做。”江敘往林硯秋碗里舀了塊羊肉，“去年你娘懷著榴月，吃了兩碗黑芝麻餡的。”林硯秋笑著搖頭，低頭給榴月喂了勺溫熱的米湯，小家伙咂著嘴，小舌頭把嘴角的米漬舔得干干凈凈。

傍晚雪又下了起來，落在窗紙上沙沙響。江敘在燈下揉糯米面，槐生在旁邊幫著搓小圓子，搓著搓著就往嘴里塞生面團，被林硯秋拍了下手背。“娘你看，我做的像不像妹妹的臉蛋？”他舉著個歪歪扭扭的湯圓，面團上還沾著他的指紋。

榴月躺在搖車里，被湯圓的甜香勾得直哼哼。江敘撈起第一個煮熟的湯圓，吹涼了遞到林硯秋嘴邊，她咬了一小口，黑芝麻餡流出來，沾在唇角被他伸手擦掉。槐生捧著自己的碗，看著爹娘相視而笑，忽然覺得湯圓的甜，比去年的更甚些。

第九十八章梅香浸茶

臘月里，院角的臘梅開了。江敘折了兩枝插在青瓷瓶里，擺在堂屋的方桌上，冷香浸得滿屋子都是。林硯秋抱著榴月逗弄，小家伙伸手去夠花瓣，被枝上的細刺扎了下，癟著嘴要哭，聞到花香又咯咯笑起來。

槐生放了年假，整日纏著江敘編竹蜻蜓。竹片削得薄薄的，在他手里轉著圈，不一會兒就成了只翅膀帶花紋的蜻蜓。“爹，這個給妹妹玩。”他踮著腳把竹蜻蜓放進搖車，榴月一把抓住，胡亂揮舞著，倒真像只振翅的小蜻蜓。

廿三那天要祭灶，林硯秋蒸了糖瓜，盛在粗瓷碟里。槐生踮腳夠到碟沿，剛捏起一塊就被江敘拍了手：“先給灶王爺，再給你吃。”他噘著嘴把糖瓜擺在灶臺上，對著灶王爺的畫像小聲念叨：“要保佑妹妹長牙齒，能吃好多糖瓜。”

夜里圍坐在炭盆邊，江敘算著年貨的賬，林硯秋在縫槐生的新棉褲。“明天去集上買些紅紙，你寫副春聯。”她忽然開口，指尖勾著棉線穿過布面，“去年的‘春臨宅第’，今年換個新的。”

“就寫‘榴月照庭槐’如何？”江敘放下算盤笑起來，火光在他眼角的細紋里跳，“既有槐生，又有榴月。”槐生正趴在炭盆邊烤橘子，聞言舉著烤得發黑的橘子直點頭：“還要畫個老虎，先生說虎年要鎮宅。”

榴月在搖車里打了個哈欠，小拳頭攥著片掉落的臘梅花瓣。林硯秋把她抱起來，裹緊了小被子，鼻尖縈繞著梅香與炭火的暖意。窗外的風還在吹，卻好像吹不散這滿室的溫軟。

第九十九章桃符映門

除夕那天，江敘一早就貼好了春聯。紅紙黑字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鮮亮，“榴月照庭槐”幾個字被槐生念了又念，雖然還有兩個字認不全，卻也背得滾瓜爛熟。“爹，你看我貼的福字。”他舉著個倒過來的福字往門框上粘，漿糊沾了滿手。

林硯秋在廚房忙得團團轉，蒸碗里碼著扣肉和黃燜雞，蒸籠里飄出糯米的香。榴月被放在灶臺上的小竹筐里，啃著塊泡軟的米糕，小腳丫蹬著筐沿，把旁邊的蒜臼子踢得咚咚響。

晌午祭祖時，江敘擺上三碗餃子，槐生捧著自己畫的老虎圖擺在供桌上。“爺爺奶奶，這是我妹妹榴月。”他對著牌位小聲說，“她會笑了，還會抓我的竹蜻蜓。”林硯秋抱著榴月站在旁邊，看著兒子認真的模樣，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傍晚包餃子，槐生非要自己搟皮，結果搟出個像鞋底的面皮，被江敘笑著收走。“娘包的餃子有褶子，像小元寶。”他趴在桌邊看林硯秋捏花邊，榴月在旁邊的搖車里，被捏餃子的簌簌聲哄得直打盹。

守歲時，炭盆里的火很旺。江敘給槐生和榴月各包了個壓歲錢紅包，壓在他們枕頭底下。槐生偷偷摸了摸自己的紅包，厚鼓鼓的，猜想里面是不是有銅板。林硯秋靠在江敘肩上，聽著外面零星的鞭炮聲，忽然想起去年此時，她還在燈下給未出世的榴月縫小衣裳。

“開春后，把西廂房再拾掇拾掇。”江敘忽然開口，指尖劃過她的發梢，“槐生大了，該有自己的屋子了。”槐生已經趴在桌上睡著，嘴角還沾著點餃子餡。榴月在林硯秋懷里咂著嘴，小臉蛋蹭著她的衣襟，像是在做什么甜美的夢。

窗外的煙花忽然炸開，照亮了貼在門上的桃符，也照亮了滿室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