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宮的回廊結著一層薄冰，踩上去總讓人心里發緊。月瑤提著裙擺慢慢走，玄色裙角掃過冰面，帶起細碎的冰碴，像撒了一路的碎水晶。

“師妹，這邊走?！毙穆曇魪那懊鎮鱽?，他一身銀甲在晨光里泛著冷光，手里提著個裝著陣盤的木盒，“今日要講的‘周天星斗陣’輔陣，就在觀星臺西側?！?

月瑤加快腳步跟上去，腕間的鎖心鏈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暗金色的符文在陽光下若隱若現。她故意讓鎖鏈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提醒對方——自己已是被禁錮的籠中鳥。

“勞煩師兄特意騰出時間?！彼怪酆?，聲音溫順得像要滴出水來，“再過一日便是祭典，本該靜心準備才是……”

“能為師妹解惑，是我的本分。”玄霜的腳步頓了頓，側過臉時，鎧甲的陰影遮住了半張臉，“星君說，你自小對陣法感興趣，多了解些總是好的。”

月瑤心里冷笑。哪是星君的意思，分明是長老們怕她不安分，讓玄霜來監視罷了。昨晚青禾回報，說灰袍長老在神殿大發雷霆，只因發現碎月崖有傀儡殘骸的痕跡，此刻恐怕整個太陰星的天兵都在嚴查異動。

觀星臺西側的空地上，已經擺好了簡易的陣盤。

三十六塊刻著星紋的玉牌按方位排列，中央的水晶球里流動著銀白色的光，模擬出周天星斗的運行軌跡。玄霜將木盒放在石桌上，取出一卷泛黃的陣圖展開，上面的朱砂標記已經有些模糊。

“‘周天星斗陣’共分七層，我們現在看到的是最外層的輔陣?！彼弥讣恻c在陣圖的東南角，“這里是角木蛟星的位置，對應的是……”

月瑤的目光卻沒在陣圖上。

她的視線越過玄霜的肩膀，落在遠處真正的周天星斗陣上。淡藍色的光幕籠罩著整個廣寒宮，星紋在光幕上緩緩流動，像條活著的銀蛇。三年前她在這里繪制星圖時，還能清晰地看到光幕后的流云，可現在，那些星紋密集得幾乎要凝成實質。

“師妹？”玄霜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

“啊……抱歉師兄?！痹卢幓琶Φ拖骂^，裝作整理裙擺的樣子，指尖卻在暗中掐算——剛才那一瞬間，她看到東南角的星紋流速明顯慢了半拍，與其他區域的韻律格格不入。

玄霜沒有起疑，只是重新講解起陣眼的運轉規律。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軍人特有的沉穩，可月瑤卻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她注意到他袖口的銀線有些松散，鎧甲的接縫處還沾著未清理的冰碴，顯然是剛從巡邏崗位上換下來。

“這陣法的能量來自太陰星的地脈，每三個時辰會有一次潮汐變化。”玄霜轉動中央的水晶球，陣盤上的玉牌隨之亮起，“就像人的呼吸，有強有弱。”

“那能量最弱的時候，是不是防御也會跟著減弱？”月瑤適時地發問，指尖輕輕劃過一塊玉牌，上面刻著的氐土貉星紋讓她想起昨夜玉簡上的標記。

玄霜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她：“師妹問這個做什么？”

月瑤垂下眼簾，露出恰到好處的落寞：“只是覺得……這么厲害的陣法，若是能找到弱點，說不定以后能幫上族里的忙?！彼室庾屄曇衾飵еc自嘲，“就算……就算以后沒機會了，多知道些總是好的。”

玄霜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移開目光：“確實會減弱。每三個時辰的能量低谷，東南角的防御會比平時弱三成。”他用指尖在陣圖上畫了個圈，“這里的星紋需要角木蛟與亢金龍兩顆星同時加持，低谷時總有一顆星的光芒會黯淡。”

月瑤的心臟猛地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原來如此，多謝師兄告知?！?

她彎腰行禮時，余光瞥見玄霜悄悄松了口氣。看來這位師兄也在糾結，既想完成監視任務，又忍不住想給她透露些什么——就像上次送來的凝月膏，就像那句關于焚靈砂遇水失效的提醒。

“我們來演練一遍吧。”玄霜收起陣圖，將木盒推到她面前，“你試著操控輔陣，感受一下能量流動?！?

月瑤猶豫了一下，故意露出為難的神色：“可我戴著鎖心鏈，恐怕……”

“無妨，輔陣的能量很弱?！毙哪抗饴湓谒箝g的鎖鏈上，“我已請示過長老，允許你暫時解開半個時辰的禁制?！?

他取出一把小巧的金鑰匙，插入鎖心鏈的鎖孔輕輕一擰。隨著“咔噠”一聲輕響，暗金色的符文黯淡下去，月瑤立刻感覺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被壓制了數日的太陰本源終于能自由流轉，眉心的冰紋泛起淡淡的藍光。

“多謝師兄?！彼穆曇衾飵е嬲\的感激。

不管玄霜的目的是什么，這一刻的自由對她來說太重要了。月瑤將手掌按在水晶球上，閉上眼睛感受能量的流動。銀白色的光順著她的指尖爬上手臂，與體內的太陰本源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淡藍色的光帶。

“順時針轉動時，是防御模式?！毙穆曇粼诙呿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逆時針則是攻擊模式?！?

月瑤依言轉動水晶球，陣盤上的玉牌隨之亮起，淡藍色的光幕在空地上展開，將兩人籠罩其中。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能量在光幕中流轉，像條奔騰的河流，而東南角果然有一處明顯的滯澀，就像河流遇到了暗礁。

“這里的能量流動好慢。”她故作疑惑地開口，指尖點在光幕的東南角。

“剛說過的，能量低谷時會更慢?！毙穆曇粲行┎蛔匀唬皠e分心，繼續演練?！?

月瑤順從地繼續操控輔陣，心里卻在飛速計算。三個時辰的周期，低谷時弱三成，東南角的星紋依賴兩顆星的加持……這些信息與玉簡上的標注相互印證，讓她對破陣的信心又多了幾分。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

當玄霜重新鎖上鎖心鏈時，月瑤故意踉蹌了一下，裝作法力耗盡的樣子。玄霜伸手扶住她，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腕時，像被燙到般縮了回去。

“多謝師兄今日指點?！痹卢幷痉€身子，將一縷用太陰本源凝聚的冰絲悄悄纏在他的鎧甲上——這是《千機傀儡術》里的追蹤術，能讓她感應到玄霜的位置。

玄霜沒有察覺，只是點點頭：“祭典前若還有疑問，可以隨時來找我?！?

月瑤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直到銀甲的反光消失在回廊盡頭，才緩緩握緊拳頭。剛才在輔陣中，她不僅確認了東南角的弱點，還發現了一個更重要的秘密——玄霜在操控輔陣時，總會在能量低谷的前一刻，悄悄注入一絲微弱的太陽精金氣息。

這氣息與鎖心鏈的材質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痹卢幍吐曌哉Z，轉身走向觀星臺的西側——那里能更清楚地看到真正的周天星斗陣。

廣寒宮的鐘聲突然響起，沉悶的響聲傳遍整個太陰星。月瑤抬頭望去，只見灰袍長老帶著一隊天兵匆匆走過，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像催命的鼓點。

“搜仔細點！”長老的聲音帶著怒火，“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擺弄傀儡的家伙找出來！”

月瑤迅速躲到石柱后面，看著天兵們在空地上翻箱倒柜，心里暗自慶幸——幸好昨夜讓青禾把所有傀儡都藏進了地脈裂縫，否則此刻恐怕已經暴露。

當天兵們走遠后，她才從石柱后走出來，快步返回廣寒宮。路過那棵被法陣圍住的桂樹時，月瑤突然停下腳步，看著樹上新發的嫩芽——明明被焚靈砂的氣息籠罩，這棵樹卻頑強地抽出了綠芽，像在嘲笑那些自以為能掌控一切的人。

“還有一天?！彼龑χ垩枯p聲說，指尖凝聚起一絲太陰本源注入土壤，“等我回來?！?

回到居所時，青禾正焦急地在門口打轉，看到她回來立刻迎上來：“小姐，您可算回來了！剛才灰袍長老帶人來搜查，說要找什么傀儡的木屑，幸好我早有準備……”

“我知道了?！痹卢幋驍嗨?，快步走進內室，“快把星圖拿來，還有我們繪制的傳送陣陣基。”

青禾慌忙取出一卷羊皮紙，上面畫著廣寒宮到碎月崖的路線圖，用朱砂標注著十幾個紅點——那是她根據玄霜的提示和自己的觀察，標記出的所有可能的逃生節點。

月瑤將羊皮紙鋪在案上，用指尖點在東南角的位置：“這里就是突破口?！彼嬎阒鴷r間，“祭典當天的辰時三刻，剛好是能量低谷，我們從這里突破禁制，穿過桂樹林，再通過地脈裂縫直達碎月崖。”

青禾的眼睛亮了起來：“那玄鳥族人會在那里等我們嗎？”

“不知道?！痹卢幷\實地回答，“但我們只能相信他?！?

她從暗格里取出那只與玄霜氣息相連的冰絲傀儡，這是用今早偷偷收集的玄霜鎧甲碎屑煉制的，只要注入法力，就能感應到他的位置——這是最后的保險，若玄鳥族人失約，她就只能挾持玄霜突圍。

“小姐，您看這個?！鼻嗪掏蝗粡男渲腥〕鲆粔K玉佩，上面刻著太陰星君的印記，“這是剛才整理舊物時找到的，好像是您小時候星君送的。”

月瑤接過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八歲那年的雪夜。星君將這枚玉佩放在她手心，笑著說：“瑤兒記住，太陰星的女子可以溫柔，但不能軟弱?！?

那時的星光落在玉佩上，像撒了一層碎鉆。

“我沒忘?！痹卢帉⒂衽逑翟谘g，對著銅鏡整理衣襟。鏡中的少女面色蒼白，眉心的冰紋卻異常清晰，眼中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廣寒宮的燈火次第亮起，像一顆顆孤獨的星。月瑤望著遠處太陰神殿的方向，那里的燈火最亮，卻也最冰冷——不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星君，此刻是否還在為那個艱難的決定而糾結。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月瑤收起羊皮紙，將所有傀儡和法器打包，藏進床底的暗格。她知道，從今夜開始，每一步都必須如履薄冰，任何一點失誤都可能萬劫不復。

腕間的鎖心鏈突然輕輕顫動，暗金色的符文泛著微光。月瑤低頭看去，發現鎖鏈上的勒痕已經淡了許多——或許是玄霜的金鑰匙起了作用，或許是她的意志終于開始影響禁制。

“快了。”她對著鎖鏈輕聲說，“很快就能解脫了。”

廣寒宮的鐘聲再次響起，已是亥時。月瑤吹熄燭火，躺在寒玉床上，卻毫無睡意。她能清晰地聽到外面巡邏天兵的腳步聲，能感覺到周天星斗陣的能量流動，能猜到長老們正在神殿里做最后的部署。

而她的心里，卻異常平靜。

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就像能量低谷前的蓄勢待發。

月瑤閉上眼睛，在腦海中一遍遍演練逃生路線——穿過東南角的禁制，繞過桂樹林的巡邏兵，進入地脈裂縫，最后抵達碎月崖。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無比，每一步的應對方案都爛熟于心。

當第一縷晨光透過玉窗照進來時，月瑤睜開眼睛，眉心的冰紋亮得驚人。

祭典的日子，到了。

她起身換上那件早已備好的素白襦裙，這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像初雪，像月光，也像即將到來的自由。青禾為她梳了簡單的發髻，插上一支玉簪——那是用玄冰木的邊角料做的，里面藏著三枚微型傀儡。

“小姐，準備好了嗎？”青禾的聲音發顫。

月瑤轉身，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素白的襦裙襯得她面色蒼白，卻也讓眉心的冰紋更加清晰，像朵盛開在雪地里的藍蓮花。

“準備好了?！彼穆曇羝届o而堅定，“我們走吧?！?

兩人走出廣寒宮時，天剛蒙蒙亮。巡邏的天兵看到她們，只是例行公事地檢查了一下，便放行離去——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兩個走向祭壇的犧牲品，根本無需警惕。

月瑤望著遠處星祭臺的方向，那里的焚靈砂已經開始發光，像一片燃燒的血海。而她的目光，卻越過星祭臺，落在了東南角的方向——那里的光幕果然比別處黯淡，像一道等待被撕開的傷口。

玄霜的身影出現在星祭臺的臺階上，似乎在等她。月瑤對著那個方向輕輕點頭，然后轉過身，與青禾并肩走向未知的命運。

腳下的冰面咯吱作響，像在為她們伴奏。月瑤知道，從踏出這一步開始，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但她不后悔。

因為自由從來都不是別人賜予的，而是自己爭取的。就像那顆在能量低谷中依然頑強發光的星辰，就像那棵在焚靈砂氣息中抽出的綠芽，她的命運，必須由自己掌控。

禁制演練的最后一步，才剛剛開始。而這一次，她要演練的不是陣法，而是如何打破命運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