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接口的電流嗡鳴里，

閻澤璃聽見閻妄言的笑：“她居然還能聽見？”

閻妄川按下聲波刺激鍵：

“正好，測測痛苦記憶的神經反射峰值。”

警校集合號穿透營養液灌入耳膜。

她聽見自己脊椎在尖叫。

“原來地獄是回音壁，每聲心跳都是它在替我尖叫。”

“永生陳列室”的幽藍冷光，是凝固的時間。粘稠的營養液包裹著MT-7，像一枚封存在劇毒琥珀里的殘翅。監測屏上代表神經活躍度的微弱波紋，在極低的基線附近茍延殘喘，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微弱得幾乎要融入背景噪音的海洋。那些刺入脊椎、纏繞神經束的銀色管線，此刻只是冰冷地傳導著維持最低“生物態”的微電流，是這具標本與冰冷世界唯一的、單向的連接。

沉重的合金門滑開，刺目的走廊燈光短暫地撕裂了幽藍的帷幕。腳步聲響起，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回音。

閻妄川、閻澤宇、閻妄言，以及難得出現在這里的閻澤恩，魚貫而入。閻妄川依舊拿著那塊輕薄的光屏，鏡片反射著幽藍的光。閻澤宇徑直走向MT-7艙體的控制終端。閻妄言雙手插兜，目光帶著一種審視過期商品的無聊掃過艙內。閻澤恩則微微皺著眉，打量著四周陰森的環境，像是在評估一處不良資產的價值。

“上周的反射測試，7-3項目峰值異常。”閻澤宇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冰冷如手術刀切割金屬，“數據波動超出歷史記錄47.8%，疑似殘留意識碎片引發的神經風暴。已注射雙倍神經阻斷劑壓制。”他調出當時的監控回放，屏幕上，艙內那具軀殼曾短暫地、劇烈地痙攣，生物電曲線如垂死掙扎般瘋狂竄高又跌落。

閻妄言湊近冰冷的玻璃艙壁，鼻尖幾乎要貼上，他盯著里面那張毫無生氣的臉，尤其是那雙覆蓋著隱形鏡片、空洞無物的眼睛，嘴角扯出一個玩味的弧度：“喲，還沒死透啊？都這樣了，里面那小東西……居然還能‘聽見’？”他的尾調上揚，帶著一種發現蟑螂在殺蟲劑下還能抽動腿腳般的驚奇與惡意。他的手指屈起，用指關節在厚實的玻璃上，“叩、叩、叩”地敲了三下。聲音沉悶，卻在粘稠的液體中引發微弱的震動，傳遞到被包裹的軀體。

監測屏上，那近乎平直的波紋線，在敲擊聲傳入的瞬間，極其微弱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向上跳動了一個幾乎可以忽略的脈沖！幅度小得像心電圖機被干擾的毛刺，卻真實存在！

閻澤宇的眼神銳利如鷹，瞬間捕捉到了這微乎其微的異常！他猛地看向閻妄川。

閻妄川的目光從光屏上抬起，鏡片后的視線如同兩束冰冷的探照燈，精準地聚焦在監測屏那個微小的脈沖上，然后緩緩移向艙內懸浮的軀體。那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發現新實驗參數的、純粹的、冰冷的興趣。

“有趣。”他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字。指尖在光屏上快速滑動，調出一個新的界面。“啟動‘聽覺應激源’測試序列。加載刺激源：編號‘哨音-07’。”他的聲音平穩無波，如同在啟動一個預設程序。

閻澤宇立刻在終端上操作起來。復雜的指令被輸入。

閻妄言挑了挑眉，似乎覺得事情變得有意思了：“‘哨音-07’？那不是……”

閻澤恩也想起了什么，眉頭皺得更緊：“警校的緊急集合哨？大哥，這會不會……”

閻妄川沒有理會他們。他的指尖懸在光屏一個虛擬的紅色按鈕上方，目光鎖死監測屏和艙體。“痛苦記憶，是檢驗神經可塑性和韌性的最佳催化劑。峰值反應數據，對‘狂戰士藥劑’的耐受性模型至關重要。”他頓了頓，指尖毫不猶豫地落下，“開始記錄。”

“嗡——！”

一股強大的定向聲波脈沖，瞬間通過連接艙體的特殊音頻管線，穿透厚實的玻璃和粘稠的營養液，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向艙內那具軀殼的聽覺神經！這聲波并非簡單的噪音，而是被精確調制的、復刻了當年閻澤璃在警校時，每日清晨撕裂夢境、令人腎上腺素飆升的——緊急集合哨音！尖銳！急促！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對紀律和命令的本能反應！

“嗶——！！嗶嗶——！！！”

刺耳的、模擬得惟妙惟肖的哨音，在幽綠的營養液中震蕩、放大！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被禁錮的意識深處！

監測屏上，那原本死水微瀾的波紋線，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向上瘋狂竄起！瞬間突破了所有歷史記錄的安全閾值！警報器發出尖銳的蜂鳴，紅燈狂閃！

艙內，那具被凝膠包裹的軀殼不再是之前電擊測試時的被動抽搐！它開始了劇烈的、瘋狂的、如同癲癇發作般的掙扎！懸浮的四肢在管線纏繞中猛烈地踢打、揮舞，撞擊著堅固的玻璃內壁，發出沉悶恐怖的“咚！咚！”聲！被凝膠固定的頭顱向后猛地仰起，脖頸拉伸到極限，覆蓋著眼球的隱形鏡片下，眼珠在瘋狂地轉動！連接脊椎的銀色神經接口處，過載的電流爆出刺目的藍色電火花，“滋滋”作響！粘稠的營養液被劇烈攪動，翻滾起大團渾濁的氣泡！

每一個掙扎的細胞都在無聲地撕裂！不是身體，是那被強行埋葬、此刻卻被這魔鬼般的哨音生生從墳墓里刨出來的“閻澤璃”！

閃回不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被這哨音強行釘入靈魂的尖釘：

·“冰冷！”警校宿舍硬板床的觸感，粗糙的軍用棉被摩擦著皮膚。窗外還是濃重的墨藍。

·“心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肺部因瞬間的驚醒而灼痛！

·“動作！”肌肉記憶在尖叫——掀被！彈起！套上冰冷的作訓服！皮帶扣環碰撞的金屬脆響！赤腳踏上冰涼粗糙的水泥地板的刺痛！

·“黑暗！”走廊里一片兵荒馬亂，急促的腳步聲、壓抑的喘息、背包帶抽打身體的悶響！黑暗中撞到堅硬肩膀的鈍痛！

·“操場！”冰冷的空氣刀子般刮過臉頰！濃重的、帶著泥土和晨露氣息的青草味！雙腳重重踩在濕硬土地上的震動！前方，教官模糊卻威嚴的身影！身邊，班長周振宇同樣急促的喘息和緊繃的側臉線條！

·“口令！”“立正——！”教官炸雷般的吼聲穿透冰冷的空氣！脊椎下意識地繃直！腳跟并攏！肩膀向后！疼痛從僵硬的肌肉深處傳來！汗水瞬間浸透內衫！

·“信念！”胸膛里燃燒的、滾燙的、混雜著疲憊、恐懼卻無比堅定的東西——那是對徽章的渴望，對“警察”二字的重量，對成為某種光而非影子的……渺茫卻真實的希望！

“峰值！突破臨界值！神經束過載！”閻澤宇緊盯著屏幕上那幾乎要沖破顯示極限的瘋狂曲線，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急促。刺耳的警報聲淹沒了一切。

“注射！強效神經抑制復合劑！最大劑量！立刻！”閻妄川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著一絲發現寶藏般的冷酷興奮。他緊盯著艙內那具瘋狂掙扎、如同被無形酷刑折磨的軀體，仿佛在欣賞一場完美的實驗風暴。

冰冷的指令下達。機械臂無聲滑來，粗大的針頭精準刺入標本艙預留的注入端口。混合著強力鎮靜劑、肌肉松弛劑和神經阻斷劑的冰寒液體，被高壓泵入粘稠的營養液中，迅速擴散。

掙扎的幅度肉眼可見地減弱。撞擊玻璃的“咚咚”聲變得無力、間隔拉長。瘋狂轉動的眼珠逐漸遲緩、停滯。監測屏上那撕裂屏幕的瘋狂曲線，如同被無形巨手狠狠扼住咽喉，開始劇烈地、斷崖式地下跌！下跌！從峰頂一路滾落深淵！

最終，一切掙扎歸于死寂。

軀體重新懸浮在幽綠粘稠的液體中，恢復成毫無生氣的“完美”標本姿態。只有監測屏上那跌落到近乎消失的、比初始基線更低的微弱波紋，證明剛才那場毀滅性的風暴并非幻覺。

警報解除，紅燈熄滅。只剩下儀器低沉的嗡鳴和營養液中偶爾冒出的氣泡“咕嘟”聲。

閻妄川看著光屏上記錄下的完整數據風暴圖——那驚心動魄的峰值和斷崖式的跌落，滿意地點了點頭：“峰值數據錄入核心模型。神經韌性強度超預期，對極端刺激的耐受性具有重大研究價值。”他收起光屏，仿佛欣賞完一件杰作，“維持現有阻斷劑劑量。下次測試，加載視覺應激源‘徽章-03’（警徽影像）。”

“明白。”閻澤宇記錄著命令。

閻妄言吹了聲口哨，看著艙內那具徹底“安靜”下來的標本，語氣輕佻：“嘖嘖，真夠勁。下次帶瓶好酒來，邊看邊喝，肯定更下飯。”他像是說了一個極其有趣的笑話。

閻澤恩搖了搖頭，沒說什么，率先轉身走向出口。

沉重的合金門再次滑攏，將最后一絲屬于活人的氣息隔絕。幽藍的死寂重新統治一切。

MT-7艙內，那具軀殼懸浮著，如同從未有過任何波瀾。監測屏上，代表神經活躍度的波紋微弱得如同瀕死的心電圖。

然而，在粘稠的幽綠深處，在那被層層阻斷劑冰封的意識最底層，一個被撕裂的碎片，并未徹底消散。

它沉在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里。沒有形狀，沒有聲音，只有一片虛無的、永恒的痛。

可那痛里，卻頑固地烙印著最后一絲感知——是哨音穿透耳膜后留下的尖銳嗡鳴，是心臟在瘋狂擂動后殘留的、如同余燼般的震顫。

以及……那幾乎要撕裂脊椎的、無聲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