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3章 口供與黑潮

寅時過半,天色卻未顯明朗,反倒愈加沉鬱。鉛灰色的雲(yún)層低低地壓著淵海城的屋簷飛角,濕冷的空氣凝滯不動,彷彿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雨即將來臨。巡捕房拘留所深處特有的消毒水與絕望混合的氣味,頑固地鑽進鼻腔,揮之不去。一間狹小、冰冷的審訊室內(nèi),牆皮剝落,露出底下暗沉的磚色。僅有一張木桌,兩三把椅子,一盞低瓦數(shù)的電燈泡懸在頭頂,光線昏黃,將人影拉得細長扭曲,投在斑駁的牆面上,如同蟄伏的鬼魅。那個從銅匠鋪帶回來的年輕學徒蜷縮在桌子對面的硬木椅子上,瑟瑟發(fā)抖,臉色慘白如紙。他身上還穿著滿是油污和灰燼的短打衣衫,雙手被銬在身前,指甲縫裡塞滿了黑泥。他不敢抬頭,眼神渙散地盯著自己不住顫抖的膝蓋,每一次走廊傳來的腳步聲都會讓他驚恐地縮緊脖子,像隻受驚的鵪鶉。喬恩坐在他對面,身形筆挺,即使身處這等污濁之地,他依舊穿著熨帖整齊的聖廷制服外套,只是未扣鈕扣,露出內(nèi)裡的深色馬甲和領帶。他手中並未拿著慣用的“聖裁”獵槍,而是捧著一本厚厚的、皮面鑲銀邊的聖典,指尖輕輕撫過書頁,神情專注而平和,彷彿正在準備一場佈道。然而,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偶爾從書頁上抬起,掃過學徒時,目光卻銳利如鷹,帶著一種能穿透靈魂的審視與壓力。曾炳九則截然不同。他歪靠在牆邊,雙手插在寬大的綢褲口袋裡,嘴裡那根玉石煙嘴空叼著,一雙小眼睛半開半闔,似睡非睡,圓臉上掛著一貫的、略顯油滑的市儈表情。他看起來更像個誤入此地的賬房先生,或者等著看熱鬧的閒人,而非探靈組的行動組長。只有那微微閃動的眼縫裡偶爾漏出的精光,顯示出他正在無聲地施加著另一種更為隱晦的壓力。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審訊室內(nèi)只剩下學徒壓抑不住的、細碎的抽氣聲,以及喬恩偶爾翻動書頁的沙沙輕響。這種沉默的煎熬,遠比厲聲呵斥更令人崩潰。終於,那學徒的心理防線在這種無形的擠壓下徹底瓦解。他猛地抬起頭,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哭嚎起來:“長官…老爺…我說!我什麼都說!求求你們別把我扔進黑牢!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就是個學徒…混口飯吃…”喬恩合上聖典,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迷途的羔羊,主給予悔過的機會。將你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說出來。從你的師父,鐵手張開始。”曾炳九也慢悠悠地踱了過來,拖過一把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椅子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掏出一塊懷錶,啪地一聲打開蓋子,又合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彷彿在計算著時間,計算著價值。學徒被這動靜嚇得一哆嗦,忙不迭地開口,話語因為恐懼而有些顛三倒四:“師父…師父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脾氣暴,但手藝是好的,街坊鄰居都認…可自從…自從大概半年前…他不知從哪弄來些破爛古籍,還有…還有一些從沒見過的金屬方子,就…就整個人都魔怔了!”他喘著粗氣,眼神驚恐地回憶著:“他把自己關在後院作坊裡,沒日沒夜地敲打那些邪門的東西…就是…就是你們看到的那個怪爐子!他不準我們靠近,但有一次我送飯進去,偷看到他在對著一些圖紙發(fā)呆,那圖紙上的玩意兒…根本不是人該碰的!”“圖紙?什麼樣的圖紙?從哪裡來的?”喬恩追問,聲音低沉。“不…不知道哪來的…”學徒拼命搖頭,“師父藏得很緊…但我無意中聽到他嘀咕,說什麼‘上面的人’…‘定期送貨’…還說…還說‘這才是真正通天的手藝’…”曾炳九插嘴,語氣隨意得像在聊家常:“送貨?送什麼貨?誰送的?”“是…是一些金屬疙瘩…還有…還有一些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塊狀物,聞著有一股…一股怪味…”學徒努力回想著,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送貨的人…是…是青幫的人!碼頭上混飯吃的苦力都認得他們腰上的牌子!每次都是半夜來,鬼鬼祟祟的,把東西扔下就走…”“青幫…”曾炳九咂咂嘴,小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又問,“你師父還說過什麼?關於‘上面的人’,或者…合作的人?”學徒皺緊眉頭,苦苦思索,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太確定地說:“有一次…師父喝多了,趴在桌子上說胡話…我好像聽到他念叨…什麼‘藏爺’…還說什麼…‘船’…快到了…‘庫房’…要備好料之類的…聽不清,我也沒敢細聽…”“藏爺…船…庫房…”曾炳九重複著這幾個詞,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若有所思。喬恩則目光微凝:“還有嗎?關於那個爐子,它煉出的東西,做何用途?”學徒臉上恐懼更甚,聲音發(fā)顫:“我…我不知道具體…但有一次,師父看著爐子裡煉出的一點點像黑油膏似的東西,眼睛都在放光,說…說這是‘寶貝’,是‘大人物’們急需的…能…能強化什麼…還是餵養(yǎng)什麼…我真不知道了!長官,我就知道這麼多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他再次痛哭流涕,幾乎要從椅子上滑下去。喬恩與曾炳九對視一眼,知道從這嚇破膽的小學徒身上,大概再也榨不出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了。關鍵詞已經(jīng)到手:「藏爺」(與杜七爺稱呼吻合)、「船」(運輸渠道)、「庫房」(儲存點)、「青幫」(執(zhí)行層)、「上面的人」或「匠」(技術與核心提供者)。曾炳九站起身,擺擺手,示意守在門外的巡捕將幾乎虛脫的學徒帶下去。他轉(zhuǎn)頭對喬恩道:“神父,你怎麼看?”喬恩神情凝重:“一個結(jié)構嚴密的網(wǎng)絡。鐵手張只是最末端的一環(huán),負責具體的‘加工’。真正的核心,是提供技術與核心部件的‘匠’,以及掌控資源與渠道的‘藏’。而‘船’,可能是他們運輸關鍵物資的生命線。”他頓了頓,補充道,“而他們煉製的‘純膏’,絕非善物。”曾炳九嘿然一笑,小眼睛裡閃動著算計的光芒:“鏈條越長,破綻越多。斷了鐵手張這一口灶,夠他們?nèi)馔匆魂囎恿恕=酉聛恚偷每纯丛蹅兊姆ㄆ鲗<覀儯瑥哪嵌哑沏~爛鐵裡能找出什麼寶貝了。”……與此同時,探靈組總部那間屬於蘇九兒的法器分析室內(nèi),卻是另一番景象。這裡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一座微型的、雜亂無章卻又自有秩序的珍奇博物館。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紫檀木多寶格,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古今中外的法器、羅盤、古籍殘卷、礦石標本、甚至還有幾件頗具異域風情的巫毒面具和圖騰雕刻。空氣中瀰漫著檀香、藥草、舊紙張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金屬與能量混合的奇特氣味。中央一張寬大的花梨木工作臺上,此刻正鋪著那張從銅匠鋪廢墟中帶回的邪爐結(jié)構草圖。源雅人和鄭佩儀分站兩側(cè),樸佳人則抱著手臂靠在門口,目光掃視著屋內(nèi)各種稀奇古怪的物件,時不時點評一兩句。源雅人換上了一件乾淨的陰陽師狩衣,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尚可。他指尖凝聚著一絲極淡的靈光,小心翼翼地在草圖上那些複雜的符文結(jié)構上緩緩移動,感應著其中殘留的能量軌跡與設計思路。“精妙,卻也極端邪惡。”源雅人輕聲嘆道,眉頭緊鎖,“這並非簡單的熔煉之爐,更像是一個…轉(zhuǎn)化與提純的邪陣。以怨念、血肉、乃至殘魂為燃料,通過這九重結(jié)構層層萃取,最終目的,是為了得到最底部的這一點——‘爐心純膏’。”他的指尖點向草圖最核心處那個標註著危險符號的區(qū)域。鄭佩儀凝視著那邪異的圖紙,清冷的聲音響起:“這種純膏,能量性質(zhì)極度濃縮且陰毒。它絕非最終產(chǎn)品。依我看,它更像是某種…催化劑,或者…高階的飼料。”“飼料?”樸佳人挑眉,走了過來,“餵給什麼東西?難道還有比那屍傀更邪門的玩意兒?”“恐怕是的。”源雅人神色凝重地點頭,“若能以如此龐大怨力與生命精粹煉出的純膏作為滋養(yǎng),其目標之物…恐怕非同小可。或是為了強化某些極其強大的邪術法器,或是為了…餵養(yǎng)某種沉睡的、需要龐大陰邪能量才能蘇醒的古老存在。”這個推測讓在場三人都感到一陣寒意。鐵手張、笑面佛之流,或許只是這個龐大黑暗網(wǎng)絡中,負責收集“食材”和“初步加工”的小角色。真正的盛宴,還隱藏在更深、更黑暗之處。“必須弄清楚這純膏的確切流向。”鄭佩儀斷言道,“找到它,或許就能找到‘匠’,甚至找到‘藏’的核心目的。”源雅人贊同地頷首:“此外,這草圖上的諸多設計,尤其是能量引導與符文嵌合的部分,其精妙程度遠超鐵手張的能力範疇。背後必然有一位在煉器與邪陣方面造詣極深的高手。”分析室的門被推開,曾炳九和喬恩走了進來。曾炳九直接將審訊所得的那幾個關鍵詞拋了出來:“‘藏爺’、‘船’、‘庫房’、青幫運貨。跟你們這邊對得上嗎?”源雅人將草圖上幾處需要極高精度核心部件驅(qū)動的位置指給他們看:“完全對得上。鐵手張缺乏製造這些核心部件的能力和材料,必須依賴外界輸入。而‘庫房’,極可能就是存放這些部件以及…可能還有煉成純膏的地方。”曾炳九的小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搓著手,臉上露出那種熟悉的、看到獵物蹤跡的興奮:“好!鏈條算是大致摸清了!‘匠’提供技術和核心,‘藏’通過青幫提供原料和分銷,鐵手張這種倒霉蛋負責加工…嘿嘿,這網(wǎng)撒得不小啊。”他看向眾人,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老練獵手的沉穩(wěn):“接下來,咱們得分頭行動。雅人,佩儀,你們繼續(xù)深挖這草圖和那金屬部件的來歷,尤其是‘匠’可能留下的線索。老喬,你想辦法從租界那邊探探風聲,看看工部局或者巡捕房高層,有誰跟杜七爺來往過密。至於‘庫房’…”他嘿嘿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老子親自去會會那位‘藏爺’的寶貝庫房。”所有的線索如同無數(shù)條細流,在此刻終於匯聚成一條隱約可見的河道,儘管前方依舊迷霧重重,但探靈組已然抓住了那根牽引他們走向風暴中心的線頭。十三相的龐大陰影,正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一點點顯露出它猙獰的輪廓。

主站蜘蛛池模板: 如皋市| 海南省| 仁怀市| 盖州市| 敦煌市| 额济纳旗| 名山县| 壶关县| 治县。| 曲周县| 壶关县| 湟中县| 嵩明县| 容城县| 潮安县| 平南县| 蓬溪县| 盐山县| 兴山县| 察雅县| 买车| 黄龙县| 大丰市| 大渡口区| 霍邱县| 临泽县| 鱼台县| 无棣县| 武功县| 杂多县| 富顺县| 清镇市| 威信县| 阳山县| 夏邑县| 浦县| 吴桥县| 彰武县| 拉孜县| 营口市| 山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