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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殘局餘燼

子夜已過,寅時初至,一日之中陰氣最盛、陽氣最弱的時分。城西那一片沖天的火光與滾滾濃煙總算漸漸低伏下去,如同一條被勉強制服的兇獸,喘息著,兀自不甘地吐出零星的火舌與暗紅色的餘燼。空氣裡瀰漫著極其複雜的氣味。焦木的糊味、燒熔金屬的鏽腥、某種難以言喻的、彷彿毛髮皮肉焚燒後的惡臭,以及救火水龍潑灑後蒸騰起的、混合了街面積穢的濕熱水汽,種種味道糾纏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這片剛剛經歷了一場非人之災的街區上空。巡捕房的黑色鐵皮汽車和消防隊的紅色救火車歪歪扭扭地停滿了街口,車頂的警燈無聲旋轉,將一片片幽藍或猩紅的光暈投在濕漉漉的碎石路面和兩旁建築驚恐不安的窗櫺上。穿著制服的人員大聲吆喝著,拉起警戒的麻繩,驅趕著那些不顧危險、伸長脖子試圖從廢墟裡瞧出些驚天動地消息的零星看客。水柱嘩啦啦地衝擊著仍在冒煙的殘垣斷壁,激起更多白茫茫的水汽。銅匠鋪連同相鄰的兩間鋪面已然徹底塌毀,只剩幾根焦黑的木樑猙獰地刺向微露蟹殼青的天空。廢墟深處,偶爾還有一聲輕微的「噼啪」爆響,不知是何種物件最後的哀鳴。距離這片狼藉不遠,一條窄巷的陰影裡,三個人影悄然佇立。巷口外街面的騷動與光影投進來,在他們身上切割出明暗交織的條紋。樸佳人趕回來了,她額角見汗,幾縷髮絲黏在頰邊,呼吸略促,顯是一路疾行。她身上那件頗具薩滿特色的繡花短襖沾了些夜路的塵灰,但眼神依舊亮得迫人。她一到,目光便迅速掃過略顯狼狽的源雅人和一旁沉默不語的鄭佩儀,最後落在源雅人一直緊握在手中的那樣東西上。「怎麼回事?」樸佳人語速很快,帶著東北口音的官話在狹窄的巷子裡顯得格外清晰,「我老遠就看見火光沖天!鐵手張呢?」源雅人臉色有些蒼白,並非完全源於方才的驚險,更多是力量短時間內劇烈消耗後的虛脫。他穿著的那件陰陽師狩衣的袖口有一小片焦黑的痕跡,那是邪爐最後爆裂時濺射出的火星所致。他深吸了一口混雜著各種怪味的空氣,將手中那卷略顯殘破的紙張遞了過去。「樸小姐,請看這個。」他的聲音依舊保持著慣有的溫和與克制,但細聽之下,能辨出一絲疲憊與凝重,「鐵手張重傷,已被巡捕房的人帶走,他的一個學徒也一同被押走了,嚇得不輕,問什麼說什麼。」樸佳人接過那卷紙,藉著巷口透來的、明明滅滅的警燈光芒,展開。那是一張畫在粗劣草紙上的結構草圖,筆觸卻異常精準狠辣,勾勒出一個極其複雜、前所未見的熔爐形態。爐體分九層,每一層都標註著細密的符文和註釋,那些字跡扭曲如蛇行,透著一股邪氣。「九熔屍爐…」樸佳人低聲念出圖上的標題,眉頭緊緊鎖起,「癸陰骨粉…怨髓…爐心純膏…這都是些什麼陰毒玩意?」她指尖劃過那些標註,彷彿能感受到紙上殘留的冰冷與怨念。她是能與天地靈溝通的巫堂,對這種邪異之物的感知遠比常人敏銳。「這就是鐵手張藏在鋪子裡的東西,」源雅人解釋道,語氣沉鬱,「他以銅匠鋪為掩護,暗中建造此邪爐。那些失蹤的流浪者、乃至部分窮苦人的屍身,恐怕都成了這爐子的『燃料』。」他頓了頓,補充道,「爆炸前,爐心能量極不穩定,我以結界術強行壓制其核心,卻引發了劇烈的反噬…最終導致了塌方和大火…」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責,儘管那已是當時情況下不得已的選擇。提到爆炸,一直沉默旁聽的鄭佩儀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她穿著素色的衫裙,站在陰影最深處,像一尊冰冷的玉雕,只有手中輕輕摩挲的一枚古老銀符,透露著內心的不平靜。她追蹤邪降痕跡而去,卻似乎並未有太大收穫。「我這邊,」鄭佩儀開口,聲音清冷,如同夜露,「從『包打聽』那裡得了點消息。鐵手張近幾個月,頻繁接收從公共租界那邊來的神秘貨箱,送貨的都是青幫最底層的弟子,口風緊,只認條子不認人。」「公共租界?青幫?」樸佳人猛地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一個銅匠,就算有點邪門手藝,怎麼可能弄到這些材料,又搞出這麼大陣仗?他上面肯定還有人!」源雅人緩緩點頭,月色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清輝:「樸小姐所言極是。鐵手張技藝雖精,但觀此邪爐設計,絕非他一人之力所能完成。那些核心的、最精密的部件,尤其是驅動爐火與轉化怨力的關鍵構造,必有高人提供。這個『上游』,恐怕才是真正的『匠』。」三人一時沉默下來。巷外的喧囂彷彿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聲。線索像幾條毒蛇,從這片廢墟蜿蜒而出,一頭鑽進公共租界那片洋人管轄、律法模糊的地界,另一頭,則隱沒在上海灘地下世界最龐大的陰影——青幫之中。就在這時,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巷中的寂靜。「媽的!賠錢貨!真是賠錢貨!老子的預算!老子的街道維修費!撫卹金!設備損耗費!這得多少錢?啊?你們說說,這得多少錢?!」曾炳九穿著一身略顯皺巴的綢緞褂子,叼著個沒了煙的玉石煙嘴,雙手背在身後,蹬著一雙布鞋,「啪嗒啪嗒」地走了過來。他一張圓臉上滿是肉痛的表情,小眼睛瞪得溜圓,掃過巷中三人,最後落在源雅人身上。「源小子!你說!是不是你搞出來的大事?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玩結界的,動靜一個比一個大!老子這點家當經得起你們這麼折騰嗎?」他聲音洪亮,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源雅人臉上,一副市儈商賈算計虧空的嘴臉,全然沒有半分探靈組高層應有的沉穩。源雅人微微躬身,保持著禮節:「曾組長,事發突然,邪爐即將爆發,情急之下只能行險…」「情急之下個屁!」曾炳九粗暴地打斷他,揮舞著胖乎乎的手,「情急之下就能把半條街都炸上天?老子不管!這賬…」他話說一半,目光卻飛快地瞥了一眼樸佳人手中那張邪爐草圖,小眼睛裡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精光,臉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那誇張的肉痛表情底下,悄然滲入了一絲真正的凝重。他話鋒一轉,依舊是罵罵咧咧,卻不再緊抓著源雅人不放:「…這賬都得算在你們頭上!一個個都不讓老子省心!」他似乎還想繼續罵些什麼,巷口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引擎聲響,兩道雪亮的光柱掃過,一輛黑色的、造型古典的轎車無聲地滑停在巷外。車窗降下,露出一張明艷照人、卻帶著幾分慵懶倦意的臉龐。蘇九兒穿著一襲墨綠色絲絨旗袍,領口別著一枚孔雀翎胸針,她似乎剛從某個宴會場合出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香和香水味。她沒看曾炳九,也沒看樸佳人和鄭佩儀,目光直接落在源雅人身上,聲音軟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雅人,沒事吧?東西拿到了?」源雅人頷首,示意了一下樸佳人手中的草圖。蘇九兒這才微微側頭,視線掠過那張草圖,紅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匠』的手筆。」她的語氣平淡,卻讓在場幾人心頭都是一凜。曾炳九也收起了那副罵街的架勢,瞇起了眼睛。蘇九兒似乎不願在此地多待,她從車窗內遞出一個小巧的紫檀木盒子,對源雅人道:「給他。告訴他,下次再這麼敗家,東西可就真沒了。」說完,她升上車窗,那輛黑色轎車又如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入夜色,留下淡淡的尾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冽的香氣。源雅人接過木盒,打開。裡面躺著的,正是林啟強那幾件被曾炳九「沒收」的隨身法器——桃木劍、符囊、銅錢串等。只是那柄桃木劍,顏色似乎更深沉了些,隱隱有雷紋流動,顯然已被蘇九兒以秘法重新淬煉加固過。曾炳九盯著那盒子,哼了一聲,沒再說話,只是背著手,來回踱了兩步,看著巷外那片仍在清理的廢墟,小眼睛裡光芒閃爍,不知在算計些什麼。樸佳人將邪爐草圖小心捲起,收好。鄭佩儀依舊沉默,目光卻投向廢墟方向,似乎想穿透那些殘磚斷瓦,看清更深層的黑暗。第一縷微弱的晨光,終於掙扎著撕開了東方天際的墨色。但這曙光,卻未能驅散瀰漫在淵海城上空的詭異迷霧,反而照亮了更多蜿蜒曲折、通向未知危險的路徑。銅匠鋪的火焰熄滅了,但另一場更加隱秘、更加龐大的陰謀,才剛剛揭開冰山一角。廢墟的餘燼尚未冷卻,新的風暴已在暗中醞釀。而探靈組眾人,已然站在了風暴將至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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