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佛牙之光

尼泊爾加德滿都谷地的雨季，總是裹著潮濕的佛光。公元639年的七月，帕斯帕提那神廟的金頂在雨霧中若隱若現，赤尊公主跪在綠度母神像前，指尖的綠松石念珠已被掌心的汗浸濕。

“公主，吐蕃的使者第三次來了。”侍女在她身后輕聲稟報，聲音里帶著難掩的急切。

赤尊緩緩睜開眼，神像前的酥油燈被穿堂風拂得搖曳，綠度母的鎏金面容在光影中仿佛活了過來——左眼微垂，似在悲憫；右眼圓睜，似在洞察。這尊由七代尼泊爾工匠接力打造的綠度母像，胸口嵌著一顆鴿卵大的藍寶石，傳說那是佛陀涅槃時遺留的佛牙所化，能映出未來的影像。

三天前，她曾在寶石中看到一片血色湖泊，湖邊有座搖搖欲墜的佛塔，塔基下伸出無數蒼白的手，正將磚石一塊塊拖入湖底。那時吐蕃使者祿東贊剛講述完雪域的魔禍：“臥塘湖底的魔女心脈已動，若不盡快建寺鎮壓，整個高原都將淪為煉獄。”

“我去。”赤尊站起身，孔雀藍的裙擺掃過地面的花瓣，那是剛從神廟后院采來的優曇花，花瓣上還沾著雨水，“告訴使者，我要帶十二歲等身佛像走，還要請班智達大師隨行。”

班智達是尼泊爾最年長的高僧，此刻正坐在經堂的羊毛毯上，手里捧著一卷泛黃的《綠度母本生經》。聽到赤尊的決定，他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公主可知，此去不是和親，是赴劫？”他從經卷中抽出一張羊皮圖，圖上用朱砂繪著魔女的左臂輪廓，從阿里的札達土林到昌都的瀾滄江畔，標注著七個需要建寺的節點，“這是先祖傳下的《綠度母鎮魔圖》，上面說‘左肢不封，魔心難鎮’，可單打獨斗，怕是……”

“大師忘了？綠度母的二十一種化身里，本就有‘雙運度母’。”赤尊接過羊皮圖，指尖觸到圖邊緣的六字真言，突然感到一陣灼熱。她想起幼年時，曾在夢中化作綠度母，右手持蓮花，左手結施愿印，身邊站著一位白衣女子，兩人的影子交疊處，生出一朵八瓣金蓮。

啟程前的夜晚，加德滿都的貴族們都來送行。國王父親將一枚綠松石雕成的護身符掛在她頸間，護身符上刻著綠度母心咒：“這是用珠峰北麓的千年松石所制，能在危急時顯現法相。”母親則往她的寶箱里塞了十二匹云錦，“吐蕃寒冷，用這個裹佛像，能擋風雪。”

最鄭重的囑托來自班智達。老法師將《綠度母鎮魔圖》卷成筒，外面裹著三層牛皮，再用紅綢系緊：“圖中藏著破解魔女左肢的密鑰，但需得‘白月之光’映照才能顯現。公主記住，遇到解不開的困境時，就默念‘嗡達咧度達咧度咧唆哈’，綠度母自會指引。”

送行的隊伍在第七天清晨出發。十二歲等身佛像被裝在特制的鎏金轎子上，由十六名精壯的尼泊爾武士抬著，轎頂的金幢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據說那金幢的頂端鑲著一顆來自天竺的夜明珠，能在黑暗中照亮百丈之地。赤尊騎著一匹雪白的象，象背上鋪著六層羊毛毯，她懷里抱著那卷《綠度母鎮魔圖》，感覺像是揣著一團跳動的火焰。

隊伍行至喜馬拉雅山口時，突然遭遇暴風雪。雪片大如手掌，瞬間將路徑掩埋，連經驗最豐富的向導都迷了方向。正當眾人慌亂之際，赤尊頸間的綠松石護身符突然發光，光芒穿透雪幕，在前方照出一條蜿蜒的路徑，路徑兩側的雪地上，竟憑空冒出一朵朵綠絨蒿，花瓣上的露珠在寒風中凝成冰晶，卻始終不凋。

“是度母指路！”班智達雙手合十，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綠絨蒿只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巖壁生長，此刻卻開在雪地里，定是護法神在護佑我們。”

赤尊望著那些在風雪中挺立的小花，突然明白此行的意義。她掀開轎簾，對著風雪中的佛像輕聲說：“委屈您了，等到了邏些，我們就給您建最堅固的寺宇。”話音剛落，夜明珠的光芒突然暴漲，將整個隊伍籠罩其中，風雪竟在光暈外繞開了一條通道。

二、初抵邏些

藏歷九月的邏些，空氣里已經帶著冰碴。赤尊的隊伍抵達紅山腳下時，松贊干布帶著吐蕃貴族們親自迎接。他穿著虎皮袍，腰間掛著嵌玉的彎刀，看到鎏金轎子里的十二歲等身佛像，突然翻身下馬，以額觸地行大禮——那是吐蕃人對最神圣之物才有的禮儀。

“公主一路辛苦。”松贊干布起身時，目光落在赤尊頸間的綠松石護身符上，眼神微動，“我已讓人在臥塘湖邊選好了寺址，就等您來破土。”

赤尊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城南有片開闊的水域，湖水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藍黑色，岸邊的卵石上凝結著一層白霜，明明是晴天，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從象背上下來，腳剛踏上邏些的土地，懷里的《綠度母鎮魔圖》突然發燙，圖卷竟自行展開，朱砂繪制的魔女左臂上，臥塘湖的位置正滲出細密的血珠。

“此地陰氣太重。”班智達皺著眉，從行囊里取出三枚金剛杵，呈品字形插在湖邊，“明日建寺前，需先舉行凈地儀式。”

次日清晨，工匠們開始平整土地。他們從山南運來最好的青稞磚，從羊卓雍錯采來潔白的石灰石，按尼泊爾的寺廟規制，在湖邊筑起一道三丈高的石墻。赤尊站在臨時搭建的法臺上，手持綠度母寶瓶，將甘露灑向地基，嘴里念誦著凈地咒。陽光很好，石墻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一切都顯得順遂。

可到了深夜，變故陡生。

邏些的守夜人后來回憶，那天半夜突然刮起黑風，風里夾雜著女人的尖笑，吹得人骨頭縫都疼。住在湖邊的工匠們聽到“咔嚓”一聲巨響，跑出帳篷一看，白日里剛砌好的石墻竟整個塌了，磚石散落一地，像是被巨力碾過，有些石塊上還留著深可見骨的抓痕。

“是湖底的東西干的！”有個老工匠嚇得癱坐在地，他的祖父曾參與過苯教的血祭，“我爺爺說，臥塘湖底有魔女的手，專抓活人的魂魄！”

赤尊連夜趕到湖邊，看著滿地狼藉，指尖的綠松石護身符燙得驚人。她讓班智達在廢墟上重新繪制壇城，自己則跪在十二歲等身佛像前祈禱。月光透過帳篷的縫隙照進來，落在佛像的金臉上，她突然在佛像的瞳孔里看到一幅景象：無數蒼白的手從湖底伸出，每只手上都纏著黑發，正將磚石一塊塊拖向深處，而湖中心的水面下，隱約有張女人的臉，嘴角掛著嘲諷的笑。

“公主，要不要請苯教的人來幫忙？”祿東贊在一旁建議，語氣里帶著試探。

赤尊搖頭。她知道苯教的鎮魔之法多是硬碰硬，用鮮血和咒語強行壓制，可魔女的怨氣本就因鎮壓而積累，這樣做只會適得其反。她翻開《綠度母鎮魔圖》，試圖從圖中找到破解之法，可羊皮上的朱砂線條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汽洇過，根本看不清標注的節點。

“或許是時機未到。”班智達用松枝蘸著湖水，在地上畫了個綠度母種子字，“老衲剛才卜了一卦，得‘水火既濟’之象，說明需得陰陽相濟才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