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玉珠映綠松
藏歷冬月初八，邏些（LS）的天空飄著細碎的雪粒，紅山宮前的經幡被風扯得獵獵作響。松贊干布站在宮墻最高處，望著東方的山谷——那里正傳來隱約的駝鈴聲，像一串碎玉滾過冰面。
“贊普，大唐的隊伍到了。”祿東贊的聲音帶著難掩的激動，他的貂皮帽上落了層薄雪，“公主的車駕就在最前面，綴著九面唐旗，老遠就能看見。”
松贊干布沒有回頭。他的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劍鞘上的綠松石在雪光中泛著幽光——那是三個月前，赤尊公主親手為他鑲嵌的，說“綠松能映出度母的法相”。此刻，他忽然想起赤尊初到邏些時的模樣：孔雀藍的裙擺掃過紅山的石階，頸間的綠松石護身符與他劍鞘上的寶石同時發亮，像兩簇跳動的綠火。
“赤尊公主呢？”他問。
“在宮門前候著了，說要親自迎接。”祿東贊笑著補充，“她特意換上了您送的那件銀鼠皮藏袍，還讓侍女梳了吐蕃的發式，說要讓大唐公主看看我們雪域的誠意。”
松贊干布望向宮門方向，果然看見一抹孔雀藍的身影立在雪地里，像一株在寒風中綻放的綠絨蒿。赤尊的右手握著一串綠松石串，那是加德滿都的能工巧匠用一百零八顆松石穿成的，每顆松石上都刻著一個梵文字母，拼起來正是綠度母心咒。此刻，那串松石在她掌心微微發燙，像是有生命般跳動著。
“來了！”有人在宮墻外高喊。
東方的谷口轉出一支浩蕩的隊伍，為首的是一輛六匹白馬拉的馬車，車簾是月白色的云錦，繡著纏枝蓮紋樣，四角懸掛的銀鈴在風中輕響，聲音清越得像雪山融水。馬車兩側跟著二十名身著明光鎧的大唐武士，甲胄在雪光中閃著冷冽的光，與吐蕃騎士的皮甲形成鮮明的對比。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侍女撩開車簾的瞬間，松贊干布忽然屏住了呼吸。
文成公主踩著紫檀木踏凳走下來，身上的月白錦袍外罩著件白狐裘，領口露出一抹緋紅的抹胸，那是中原女子最愛的顏色。她的頭發梳成回鶻髻，插著一支白玉簪，簪頭雕成蓮花形狀，花瓣上還沾著旅途的霜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手——指尖捻著一串白玉念珠，念珠轉動時，每顆珠子都映出一道淡淡的白光，像把碎月揉進了玉里。
“吐蕃贊普，別來無恙。”她的聲音不像赤尊那樣溫潤，卻帶著一種清澈的穿透力，像冰棱墜落在玉盤上。
松贊干布正要回話，卻見赤尊突然走上前，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的剎那，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文成公主指尖的白玉念珠與赤尊腕間的綠松石串同時爆發出光芒，白光與綠光在空中交織，凝成一朵雙瓣蓮花，花瓣上隱約浮現出兩個法相：白衣女子持蓮花，綠衣女子結施愿印，正是經卷中記載的白度母與綠度母。
“這是……”祿東贊驚得后退一步，帽檐上的雪簌簌落下。
松贊干布卻突然笑了。他想起祖父臨終前的遺言：“雪域的劫難，需得一白一綠兩位度母化解，她們的相遇，會讓羅剎女的心臟停止跳動。”他曾以為這只是傳說，此刻卻親眼看見兩束光在雪地里綻放，像兩盞照亮迷途的燈。
“兩位公主，”他上前一步，掌心向上攤開，“雪域的風雪，終于等來了能融化它的暖陽。”
文成公主看著空中的雙瓣蓮花，又看了看赤尊腕間的綠松石串，忽然將白玉念珠舉到眼前：“這串珠子，是祖母給我的，說遇到‘綠光之主’時，會指引我找到鎮魔的密鑰。”
赤尊也舉起自己的綠松石串，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我的松石串，師父說要等‘白月之光’映照，才能顯現鎮魔圖的真容。”
說話間，兩束光漸漸斂去，只在雪地上留下淡淡的蓮影。文成公主的白玉念珠與赤尊的綠松石串輕輕碰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像兩塊玉石在訴說千年的約定。
二、羅盤映魔圖
當晚的接風宴設在紅山宮的大殿里，吐蕃的貴族們第一次見到中原的宴席——青瓷碗里盛著琥珀色的葡萄酒，銀盤里擺著蜜餞和干果，連桌布都是用蜀錦織成的，上面的鳳凰圖案在酥油燈下仿佛要展翅飛走。
可宴席過半，文成公主卻起身告辭：“贊普，恕我直言，此刻不是飲酒作樂的時候。”她看向赤尊，“公主帶來的鎮魔圖，可否借我一觀？”
赤尊眼中閃過一絲贊賞，立刻讓人取來那卷裹著三層牛皮的羊皮圖。松贊干布讓人撤去宴席，在殿中鋪展開一張丈許長的羊毛毯，祿東贊點燃了十二盞酥油燈，將整個大殿照得如同白晝。
當赤尊解開紅綢，攤開羊皮圖的剎那，文成公主倒吸了一口涼氣。圖上的朱砂線條勾勒出雪域的地形，從阿里的岡仁波齊到林芝的南迦巴瓦，山脈的走向赫然是一個仰臥的女人輪廓——頭部在工布江達，心臟在臥塘湖，左臂延伸至昌都，右臂鋪展到日喀則，左腿抵著那曲，右腿踩著山南，與她自幼熟讀的《五行算經》中記載的“羅剎女臥形圖”分毫不差。
“果然如此。”文成公主從行囊里取出一個黃銅羅盤，羅盤的中心嵌著一塊天然磁石，周圍刻著天干地支和八卦符號。她將羅盤放在圖上臥塘湖的位置，指針立刻瘋狂轉動起來，最終指向西北方，針尖上凝聚著一絲黑氣。
“這是‘陰脈逆行’之象。”她指著指針解釋，“魔女的心臟正在往西北方移位，若不盡快釘住，整個高原的地脈都會跟著錯亂——到那時，雪山崩塌，江河改道，怕是……”
“我試過建寺鎮壓，”赤尊接過話頭，聲音里帶著無奈，“可白日壘起的石墻，夜里就會被湖底的力量推平。工匠們說，能看到無數只手從湖底伸出來，把磚石一塊塊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