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像揣了只發了瘋的攪拌機。

王鐵蛋趴在市三院住院部三樓的垃圾桶邊，膽汁混著半消化的醬肘子往上涌，酸水嗆得他鼻腔火辣辣地疼。實習生小李那瓶五十度的二鍋頭真他媽不是人喝的——他明明說好了“就抿一口”，結果被科室那群牲口起哄灌了半瓶，美其名曰“慶祝王醫生搞定那個砍人瘋子”。

“搞定個屁……”他對著垃圾桶罵了句臟話，唾沫星子濺在滿是煙頭的桶壁上。腦子里還在回放八小時前的場景：家暴男老張被按在約束椅上，臉上全是血，嘴里反復喊“她就該打！我媽當年也是這么被我爸打的！”；墻角縮著個抱著頭的女人，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看見王鐵蛋就抖，說“醫生你別管，他平時對我挺好的”。

狗屁的挺好。

王鐵蛋掏出煙盒，摸出最后一根皺巴巴的“紅塔山”，叼在嘴里還沒點燃，就看見垃圾桶深處動了一下。

不是幻覺。

一只手從腐爛的餐余垃圾里伸出來，指甲縫里嵌著黑紅色的泥，像干涸的血。五指痙攣著張開，又猛地攥緊，仿佛在抓什么救命的東西。

“操……”王鐵蛋嚇得煙都掉了，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他揉了揉眼睛，垃圾桶里只有剩飯和塑料袋，哪來的手？

“喝斷片了都開始出幻覺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扶著墻站起來。走廊的消毒水味刺得他頭疼，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忽明忽暗，照得地面上的污漬像一張張扭曲的臉。

他得找個地方躺會兒。

靠著墻滑坐在地上，后腦勺抵著冰涼的瓷磚，王鐵蛋閉上眼睛。胃里的攪拌機終于慢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怪的失重感，像坐電梯突然墜梯——然后，意識徹底黑了下去。

疼。

不是宿醉的頭疼，是皮肉被磨破的疼。

王鐵蛋猛地睜開眼，首先聞到的是味道——不是醫院的消毒水味，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混著甜膩膩的腐爛氣息，像夏天把生肉捂了三天。他動了動手指，摸到一片黏糊糊的溫熱液體，低頭一看，暗紅色的液體正從他的袖口往下滴，在地上匯成一小灘。

“媽的……誰把番茄醬灑我身上了？”他想坐起來，卻發現后背硌得慌。伸手一摸，是塊碎骨頭，還帶著點筋肉。

這才徹底清醒。

他不在醫院走廊。

抬頭望去，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遠處是斷成半截的城墻，磚縫里長出半人高的野草。身邊全是廢墟，倒塌的房屋像被啃過的餅干，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尸體，有的缺了頭，有的肚子被剖開，蒼蠅嗡嗡地在腐肉上打轉。

剛才摸到的黏膩液體，是血。

王鐵蛋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他連滾帶爬地遠離尸體，扶著一堵斷墻干嘔起來。吐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來，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

“冷靜，王鐵蛋，冷靜。”他對著墻深呼吸，心理醫生的職業本能開始運轉，“先確認環境，再分析處境，最后制定逃生計劃……”

手腕突然碰到個硬東西。

是那塊電子表。

他穿越前在淘寶買的仿勞力士，塑料表盤，防水五十米。此刻屏幕漆黑一片，但按一下側邊按鈕，背光燈微弱地亮了——日期停留在2023年6月18日，星期三，下午3點17分。

他穿越那天的日期。

王鐵蛋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摸自己的臉。皮膚緊致，沒有熬夜后的松弛；左手虎口沒有因為常年握筆而生出的繭子——那是他35歲才有的特征。他踉蹌著跑到一面還立著的破銅鏡前，鏡面布滿裂紋，像蜘蛛網。

鏡子里映出一張臉。

28歲的王鐵蛋，左眉骨那顆痣還在，雙眼皮因為宿醉有點腫，嘴角帶著點沒擦干凈的嘔吐物漬。

時間，停住了。

“牛逼啊……”王鐵蛋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吹了聲口哨，語氣里帶著點難以置信的興奮，“穿成永生者了？這劇本我熟啊！是不是接下來該覺醒異能了？透視眼還是讀心術？讀心術好，以后忽悠人更方便……”

話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夾雜著女人的尖叫和金屬碰撞的脆響。

王鐵蛋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他媽的，忘了這是古裝世界了

馬蹄聲像重錘砸在胸口。

王鐵蛋縮在斷墻后，后背死死抵住冰涼的磚石，右手摳著墻縫里的野草，草根被他連根拔起。剛才那點“永生者”的興奮勁兒早就飛到九霄云外，現在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跑。

可腿像灌了鉛。

不是嚇的——至少不全是。

他看見那個斷腿漢子懷里的孩子了。孩子穿著件打滿補丁的紅肚兜，哭聲已經啞了，小胳膊小腿徒勞地蹬著，像只被拎住脖子的小雞。騎兵的馬蹄揚起的塵土落在孩子臉上，糊得他睜不開眼，卻還是死死抓著漢子的衣領，抓出五道淺淺的血痕。

“操……”王鐵蛋咬著牙罵了句。

他想起自己剛工作那年，接過一個兒童虐待案。小男孩被父親打得顱內出血，躺在ICU里昏迷不醒，母親卻在旁邊說“他爸就是下手重了點，也是為孩子好”。當時他氣得差點一拳砸在墻上——有些“好”，比刀子還殺人。

現在這場景，簡直是那個案子的古裝版。

馬蹄聲越來越近，騎兵的獰笑聲清晰可聞。王鐵蛋看見領頭的騎兵舉起了黑旗，旗下的騎兵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加速沖向那群已經跑不動的流民。

“血手”的人，果然和傳聞一樣，連孩子都殺。

斷墻后的陰影里，王鐵蛋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顫抖。不是因為怕，是因為一種熟悉的憤怒——就像當年看著那個昏迷的小男孩時，心里燒起來的那團火。

他是個心理醫生。

不是警察，不是超人，連架都沒打過幾次。

可他媽的，總不能看著孩子被砍死吧？

“停！”

這一聲喊得又急又破，像嗓子被砂紙磨過。

王鐵蛋自己都愣了——他自己什么時候站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