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經卷殘片交給博物館的那天傍晚,蘇硯和陸徹回了趟老宅。
父親正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手里摩挲著那支狼毫筆,筆桿上的“硯”字在夕陽下泛出溫潤的光。看見他們進來,他沒像往常那樣起身就走,只是抬了抬眼皮:“回來了。”
“爸,經卷交給博物館了,專家說能修復好。”蘇硯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像小時候那樣仰著臉看他,“周阿姨說,當年您和陸伯伯總在福安里巷口吃餛飩,您還搶過他碗里的蝦米。”
父親的手頓了頓,耳尖悄悄紅了。他把筆放下,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打開,里面是枚小小的銀鑰匙——正是蘇硯頸間那把老銀鎖的鑰匙,比林墨給的那枚更舊,齒痕都磨平了。
“這是你媽留給你的。”他的聲音有點澀,“她說‘等小硯找到能托付后背的人,就把鎖打開,讓她看看我們當年的樣子’。”
蘇硯的心猛地一顫。她摘下頸間的銀鎖,用父親給的鑰匙輕輕一擰,“咔嗒”一聲,鎖開了。里面除了祖母的字條,還藏著張更舊的照片:年輕的母親抱著她,父親站在旁邊,手里舉著剛修好的瓷瓶,陸徹的母親站在父親身邊,正偷偷往他碗里塞蝦米,四個人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
“原來……”蘇硯的聲音哽咽了,“你們早就認識。”
“何止認識。”陸徹的祖父不知何時也來了,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手里還攥著那半塊硯臺,“你爸當年追你媽,還是我給遞的情書呢。”
父親瞪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你還好意思說?把我寫的‘愿與卿共修歲月’,改成‘愿與卿拆盡愁腸’,害我被你女兒笑了半年。”
陸徹祖父哈哈大笑,笑聲震落了槐樹葉:“那不是為了讓你顯得有脾氣嘛!你看現在,小徹隨我,會拆也會留;小硯隨你,能補也能守,多好。”
蘇硯看著兩個老頭斗嘴,突然明白所謂心結,不過是沒說出口的在乎。父親罵她守著破爛,是怕她像母親那樣為文物拼命;陸徹祖父怨他炸了福安里,是怕他忘了“拆是為了更好地留”的初心。
“爺爺,爸。”陸徹突然開口,聲音很穩,“我想在德昌里舊址上,建個小型博物館。”他從包里拿出設計圖,上面畫著玻璃展柜,里面擺著修復好的葡萄紋木雕、經卷殘片的復制品,還有祖父和蘇硯祖父當年的工具,“讓那些拆了的、補好的,都有個家。”
父親接過圖紙,指尖劃過展柜里的修復刀圖案,突然老淚縱橫:“你媽當年總說,‘文物修好了,得有地方讓后人看,不然修了白修’。”
陸徹祖父湊過來看圖紙,指著角落里的小花園:“這里得種棵槐樹,像蘇家院子里這棵一樣,能遮陰,也能記事兒。”
夕陽把四個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幅被時光暈染的畫。蘇硯看著父親和陸徹祖父頭挨著頭改圖紙,看著陸徹低頭給她講博物館的安防設計,突然覺得掌心的銀鎖燙得厲害——那是祖母說的“能一起修復時光的人”,是母親說的“能托付后背的人”,是她自己找了半生的答案。
晚飯時,父親喝了兩杯酒,臉頰泛紅。他夾了塊紅燒肉給陸徹,又給蘇硯盛了碗湯:“下周……去看看你媽吧。”他聲音很輕,“告訴她,經卷找到了,孩子們也長大了。”
蘇硯的眼眶熱了。她想起母親的墓碑在半山腰,旁邊有棵小槐樹,每次去看她,父親總說“風大,早點走”,卻會在離開前,悄悄把她最愛的野菊花放在碑前。
離開老宅時,月光正好。陸徹牽著蘇硯的手,走在老巷里,張叔的舊書店還亮著燈,林墨站在門口,朝他們揮了揮手,發間的玉簪在月光下閃了閃。
“你說,我們算不算把所有的結都解開了?”蘇硯抬頭問。
陸徹低頭,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像給銀鎖蓋了個章:“解不開的,就變成故事。”他指著遠處的德昌里方向,“就像那座博物館,會把所有的拆與補、吵與和,都好好收著,讓后來人知道,有些東西碎了沒關系,只要心里的念想還在,就能拼出更完整的時光。”
蘇硯笑了,左邊嘴角的小虎牙在月光下閃了閃。她摸了摸頸間重新鎖好的銀鎖,里面藏著祖母的字、母親的照片,還有她和陸徹的故事。
遠處傳來老座鐘報時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像在數著那些被修復的裂痕,那些被打開的心結,那些終于在時光里落定的塵埃。
她知道,這不是結束。
以后會有更多要拆的樓,要補的瓷,要守護的念想。但只要身邊的人還在,掌心的溫度還在,那些裂痕里就永遠會有光——像祖父調的釉料,像陸徹算的爆破角度,像她和他交握的手,拆拆補補,都是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