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更漏聲，如同一個盡職盡責卻惹人厭的更夫，準時地將沉悶的余音拍打進東五所的每一個角落。

天色依舊是那種令人絕望的、灰蒙蒙的鉛灰色，寒氣凝成肉眼可見的白霧，在殿宇間的空地上翻滾，連廊下掛著的鳥籠里，那只學舌的綠鸚鵡都罕見地閉了嘴，將腦袋深深埋進翅膀底下，不肯吱聲。

趙德昭的寢殿內(nèi)，卻依舊是另一番天地。暖爐里銀骨炭燒得正旺，散發(fā)出持續(xù)而溫和的熱力，將那股子濕冷的寒意徹底隔絕在外。那張巨大的“云朵床”更是如同一個散發(fā)著魔力的溫暖沼澤，羽絨被和錦衾層層疊疊，將趙德昭嚴嚴實實地包裹、吞噬，只露出半個毛茸茸的腦袋和一小片光滑的額頭。

殿外，吉祥的腳步聲如同上了發(fā)條般準時響起。小家伙顯然吸取了昨日的教訓，來得更早，聲音也更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

“殿下！殿下！卯時了！該起了！”他不敢拍門，只敢用氣聲急促地呼喚，像只試圖叫醒沉睡巨獸的小耗子。

殿內(nèi)毫無動靜。只有均勻而深長的呼吸聲，顯示里面的人正沉浸在黑甜鄉(xiāng)的最深處。

吉祥咽了口唾沫，提高了些許音量，帶著哭腔：“殿下！求您了！再不起真來不及了！王師傅昨日就攢著火氣呢！今天要是再遲，奴婢…奴婢這身皮肉怕是保不住了！”

回應他的，是云朵床里傳來的一聲極其滿足、極其慵懶的、如同小貓般的囈語：“唔…嗯…”翻了個身，被子裹得更緊了，甚至還愜意地蹭了蹭枕頭。

吉祥：“……”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殿內(nèi)，趙德昭其實在王著那張古板的老臉闖入夢境、開始對他念《孟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半醒了。26點的體質(zhì)賦予了他遠超常人的精力，但也讓他對“舒適”的感知和貪戀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這暖洋洋、軟乎乎的被窩，這無人打擾的靜謐，這自由掌控睡眠的權力…簡直是擺爛人生的高光時刻！起床？去面對那些之乎者也和冰冷的目光？那是碳基生物能想出來的主意？

賴床，是一門藝術。而趙德昭覺得，自己正在這門藝術的道路上登峰造極。

他調(diào)整呼吸，讓它變得更加悠長、平穩(wěn)，甚至帶上一點極輕微的、顯示睡得正酣的鼾聲尾音。全身肌肉放松到近乎癱瘓的狀態(tài)，連一根手指頭都透露出“別叫我，叫我我也動不了”的堅定意志。心神卻沉入一半，密切關注著殿外的動靜和腦海里的光屏。

【叮！行為符合‘抗拒早起’，擺爛值+2！】

【叮！環(huán)境舒適度極高，強化‘懶惰’行為，擺爛值+1！】

細水長流，積少成多！趙德昭心里美滋滋。

吉祥在殿外急得團團轉，幾乎要跪下了：“殿下！我的好殿下！奴婢給您磕頭了！您行行好，動一動吧！哪怕應奴婢一聲呢？”

就在這時，另一個略顯沉穩(wěn)的腳步聲響起。是掌管東五所事務的老太監(jiān)周公公來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吉祥，殿下還沒起？”

“周…周公公！”吉祥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閻王，聲音都嚇劈了，“殿下他…他叫不醒啊！”

周公公冷哼一聲，顯然不信這個邪。他上前幾步，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程式化的恭敬，卻透著一股冷硬：“大殿下，時辰不早了，宮學那邊耽誤不得。老奴奉命，需得確保殿下準時進學。您若再不起身，老奴只好得罪，進來請您了。”

來了！升級了！從吉祥的軟語哀求升級到老太監(jiān)的硬性通知了！

趙德昭心頭一凜，但藝高人膽大。他非但沒慌，反而將賴床藝術提升到了一個新層次。就在周公公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喉嚨里發(fā)出一連串極其逼真的、含糊不清的夢囈，仿佛被驚擾了美夢：

“…嗯…糖葫蘆…別跑…我的…”聲音含混，帶著睡夢中的焦急和不舍，甚至還配合地咂了咂嘴。

殿外的周公公和吉祥都愣住了。

周公公皺緊了眉頭，側耳細聽。里面又沒動靜了，只剩下悠長的呼吸聲。好像…真的睡得很沉？還在夢里惦記吃的？

吉祥趁機小聲幫腔（主要是幫自己脫罪）：“周公公，您看…殿下怕是昨夜又…又用功過度了…”他說這話自己都不信。

周公公臉色陰晴不定。硬闖皇子寢殿，終究是大忌。尤其這位大皇子雖然廢物，但畢竟身份擺在那里。萬一他真是在熟睡，自己闖進去驚了駕，罪名可也不小。

就在周公公猶豫的當口，趙德昭的表演進入了第二階段。他開始了他的“艱難掙扎起床”表演秀。

只聽得殿內(nèi)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極其緩慢的、仿佛耗盡了畢生力氣的動靜。像是有人試圖從泥潭深處往外爬，每一次動作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和無力的呻吟。

“呃…嗯…”他發(fā)出痛苦的悶哼，仿佛抬起眼皮都需要千斤之力。“…起…這就起…”聲音虛弱得像隨時會斷氣。

然后是身體極其緩慢、極其困難地在床上蛄蛹的聲音，被子摩擦的沙沙聲，間或夾雜著一聲仿佛閃了腰的抽氣聲。“哎喲…”

殿外的周公公和吉祥都屏住了呼吸，聽著里面的動靜。這聽起來…殿下起床確實很困難啊？像是渾身散了架一樣？

就在他們以為殿下馬上就要成功爬起來的時候，里面的動靜戛然而止。緊接著，傳來“噗通”一聲悶響，像是身體重重砸回床鋪的聲音，伴隨著一聲更長、更絕望、更疲憊的嘆息：“唉…不行…孤…孤的頭…暈得厲害…再…再緩片刻…就片刻…”

然后，一切歸于寂靜。比之前更徹底的寂靜。連那悠長的呼吸聲都變得更加微弱，仿佛剛才那番“掙扎”已經(jīng)耗盡了所有的生命力。

周公公：“…”

吉祥：“…”他差點信了！真的！要不是見識過殿下捏核桃的英姿，他真就信了！

周公公那張老臉抽搐了幾下，最終化為一聲無奈又厭煩的冷哼。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位爺不是起不來，是根本不想起！而且懶得如此理直氣壯，如此花樣百出！

“罷了！”周公公甩了下拂塵，語氣硬邦邦的，“既然殿下鳳體如此‘違和’，就好生‘將養(yǎng)’著吧！吉祥，你再去宮學告假！就說殿下宿疾復發(fā)，起不了身！”

說完，他懶得再廢話，轉身就走，腳步踩得咚咚響，顯是憋了一肚子火氣。

吉祥如蒙大赦，又欲哭無淚。又告假？王師傅那邊…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戒尺在向他招手了。

殿內(nèi)，趙德昭聽得周公公腳步聲遠去，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他得意地在溫暖的被窩里伸了個懶腰，每一個關節(jié)都散發(fā)出舒坦到極致的呻吟。成功了！又混過去一天！

【叮！成功規(guī)避早起上學，擺爛值+15！】

【叮！創(chuàng)造性運用‘裝死’與‘艱難起床秀’，完美詮釋賴床精髓，擺爛值+10！】

【叮！連續(xù)三日成功賴床，達成隱藏成就：【賴床高手】！獎勵稱號：【賴床高手】（被動效果：在舒適環(huán)境中賴床時，小幅提升擺爛值獲取效率，并更容易迷惑他人相信您真的‘無法起床’）。】

【賴床高手】？！還有稱號？！

趙德昭樂得差點從床上蹦起來！這系統(tǒng)太懂他了！他趕緊查看那稱號，一個金光閃閃（腦補的）、寫著“賴床高手”四個大字的虛擬牌匾似乎正懸浮在他意識里，散發(fā)著令人心安理得的光芒。

被動效果：提升賴床時的點數(shù)獲取，還能加強忽悠效果！神器啊！以后賴床更是理直氣壯、事半功倍了！

他心情大好，只覺得人生圓滿，不過如此。甚至覺得肚子都有點餓了。

“吉祥！”他揚聲道，聲音清亮，哪還有半分剛才的虛弱欲死。

剛準備哭喪著臉去宮學挨罵的吉祥，聽到這中氣十足的聲音，嚇得一個趔趄，連滾爬爬地推門進來：“殿…殿下？您…您好了？”他看著床上那個面色紅潤、眼神發(fā)亮、正笑瞇瞇看著他的趙德昭，腦子有點轉不過彎。

“嗯，孤想了想，還是不能辜負父皇期望，辜負王師傅教誨。”趙德昭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鬼話，“雖然頭還暈著，身子還乏著，但學，還是要上的！”

吉祥目瞪口呆，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殿下要主動去上學？

“不過…”趙德昭話鋒一轉，摸了摸肚子，“這抱病之身，空著肚子去上學，怕是撐不住。你去御膳房，看看有什么滋補的、熱乎的早膳，趕緊給孤端來。要快！孤就在這兒，邊吃邊再緩緩勁兒，緩過勁就去宮學！”

吉祥：“……”他就知道！

看著吉祥一臉扭曲、欲言又止地退出去準備早膳，趙德昭重新美滋滋地癱回他的云朵沼澤里，翹起了二郎腿。

賴床的終極奧義是什么？是賴得理直氣壯，賴得毫無心理負擔，賴出水平，賴出風格，賴出系統(tǒng)認證的稱號！順便…還能指使人把早飯送到床頭！

他瞇著眼，聽著窗外漸漸變得嘈雜的宮城蘇醒的聲音，感受著被窩無與倫比的溫暖和柔軟，期待著即將送來的熱乎早膳。至于宮學…嗯，等他用完早膳，再“緩”一會兒，估計也該散學了吧？

【賴床高手】的牌匾在他腦海里熠熠生輝。趙德昭覺得，自己在這條擺爛的康莊大道上，又邁出了堅實而完美的一步。只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暗處似乎有雙冰冷的眼睛，正看著他這番“艱難掙扎”后終于決定“帶病求學”的表演，那眼神里，充滿了看穿一切的譏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更深的寒意。

他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半邊臉。一定是錯覺，嗯，肯定是這該死的倒春寒鬧的。還是被窩里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