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入職表時，妍妍的筆尖在“過往經(jīng)歷”欄懸了很久。最終落下的只有“技術學院學前教育專業(yè)畢業(yè)，持有幼師資格證”——那些被拒的面試、抽屜里的失落，還有十幾年前在廣場上摔得鼻青臉腫的自己，都被她悄悄藏進了筆尖的陰影里。

店長林月，大家都喊她月姐。她看著妍妍的簡歷，指尖在“學前教育”幾個字上頓了頓：“啟蒙班的孩子多是三四歲，剛會走路沒多久。教他們滑，先別急著練技巧，得哄著、護著，別讓他們摔怕了，先讓腳習慣‘抬起來走’。”她拍了拍妍妍的背，力道不輕不重，“你學過這個，哄孩子肯定比我們這些糙人強點。先跟兩天課，看看其他教練怎么帶，下周就試著上。別怕，有我們給你兜底。”

妍妍點點頭，心里像揣著團忽明忽暗的火苗，慌的是怕自己做不好，亮的是那點被認可的暖意。月姐給了她一套備用的黑色教練服，料子是利落的速干款，妍妍很少穿深色，套在身上卻有種奇異的踏實感，像給心里那團火添了層擋風的殼。

第二天一早的啟蒙班，妍妍蹲在場地邊當“輔助”。幫這個扶扶歪掉的頭盔，給那個擦擦蹭到膝蓋的灰，偶爾對著扎堆打鬧的小孩輕聲說句“慢慢跑哦”。休息時，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總往她懷里撲，奶聲奶氣喊“老師抱”，身上飄著淡淡的奶粉香。妍妍抱著軟乎乎的小肉團，忽然想起筆記里的“3歲兒童依戀行為特征”——原來那些印在紙上的理論，真會變成暖乎乎的小身子，依賴地貼著她的胸口。

下課后，月姐甩過來一雙白色教練輪滑鞋：“試試？帶小孩和自己滑不一樣，得練倒滑、急停，萬一孩子往你這兒沖，你得兜得住。”

鞋是專業(yè)款，比上次試的那雙沉不少，輪子卻滑得像沾了水。妍妍扶著欄桿剛站穩(wěn)，身后就傳來“哎呀”一聲。她下意識轉身，見穿黃色護具的小男孩正搖搖晃晃往旁邊倒，小胳膊在空中亂揮。

幾乎是本能，妍妍腳下輕輕一蹬，身體像片被風推著的葉子，在男孩落地前穩(wěn)穩(wěn)托住了他的胳膊。男孩嚇得攥緊她的手，眼睛瞪得溜圓。

“沒事的，”妍妍蹲下來，幫他把歪掉的護肘扣好，邊示范邊說，“你看，像這樣身體彎一點，手扶著膝蓋，腳一點一點抬起來走，就不會倒啦。”

男孩盯著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抬腳、落下，果然沒再晃。他咧開嘴笑時，露出兩顆剛冒頭的小牙。月姐在旁邊看著，嘴角勾了勾，走過來拍了拍妍妍的肩膀：“學得挺快，悟性不錯。走，接下來的課，我?guī)闵稀！?

月姐的課像場熱鬧的游戲。她教孩子們“抬腳”，不說“抬起來”，而是蹲成只大青蛙：“看，像小青蛙跳荷葉，腳腳要離開地面哦！”孩子們立刻跟著學，哪怕動作歪歪扭扭，也笑得咯咯響。她講“平衡”，就拎起個會晃的充氣企鵝：“誰能像小企鵝一樣站穩(wěn)，就獎勵貼紙！”

妍妍站在旁邊，手里的小本子記個不停——“用孩子的語言翻譯動作”“把指令藏進游戲里”“獎勵要看得見、摸得著”。這些比課本上的理論鮮活多了，沾著孩子們的笑聲，帶著溫度。

課程過半，場地入口傳來一陣輕快的輪滑聲。妍妍抬頭，看見個熟悉的身影——是第一次來應聘時，那個穿黑背心喊“膝蓋彎一點”的男教練。他滑到月姐旁邊，手里拎著袋彩色貼紙，目光掃過來時，認出了妍妍，友好地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這是許逸，帶進階班的。”月姐介紹道，“許逸，這是新來的妍妍。”

“你好。”許逸沖她揮揮手，“昨天聽月姐說招了個學幼教的，果然看著就親切。”

妍妍臉有點熱，剛說了句“你好”，就被孩子們的歡呼打斷——許逸正把貼紙拋向空中，引得小不點們追著搶。月姐笑著瞪他：“別搗亂，趕緊把提高班的孩子領走。”

許逸做了個鬼臉，滑向場地另一側，路過妍妍時，低聲說：“月姐教東西很細，跟著她學，錯不了。”

那天的課結束后，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暖橙色。妍妍收拾護具時，月姐走過來，遞給她顆薄荷糖：“今天那個小男孩摔倒時，你扶他的動作很自然。教輪滑和帶孩子一樣，有時候本能比技巧管用。”

妍妍剝開糖紙，清涼的甜味在舌尖散開。她想起自己剛才下意識護住男孩的動作，想起他笑起來的小牙，想起月姐那句“有我們兜底”。心里那團忽明忽暗的火苗，好像被風輕輕一吹，突然就旺了起來，暖融融地燒著，連帶著四肢百骸都熱了。

妍妍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黑色教練服，第一次覺得這顏色也沒那么難穿。或許那些被她藏起來的過往，那些“失敗”的印記，終會在這片輪滑場上，被孩子們的笑聲和腳下的輪子聲，慢慢磨成新的勇氣。

回家的路上，她摸出手機，給嫂子發(fā)了條消息：“今晚我教念念她像小青蛙一樣‘跳荷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