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我盯著那四個字看了足足十秒，心跳聲大得仿佛要沖破胸腔。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微微發(fā)抖，不知該回復什么。

「題目發(fā)我?！?

這算什么？是覺得我剛才沒聽懂？還是……他真的愿意繼續(xù)幫我？

我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深呼吸幾次才重新拿起手機。窗外，秋蟲的鳴叫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只剩下風吹過梧桐葉的沙沙聲。

「剛才那道已經(jīng)解決了?！刮要q豫了一下，又補充，「謝謝?！?

發(fā)完就后悔了。這回復生硬得像塊石頭，完全辜負了他深夜接電話的耐心。我咬著嘴唇，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想再說點什么挽回，又怕顯得太過刻意。

對話框上方“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突然跳出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其他不會的題。」

簡短的六個字，卻讓我的耳根莫名發(fā)燙。臺燈被我重新按亮，暖黃的光暈籠罩著書桌。攤開的競賽資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批注，有幾頁邊角已經(jīng)被我翻得微微卷起。

我環(huán)顧四周，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周青青要是知道蘇景主動提出繼續(xù)幫我，大概會激動得把房頂掀了。這個念頭讓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有是有……」我慢慢打字，「但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發(fā)出去又覺得不妥，趕緊撤回，換成：「確實還有幾道不太明白，不過現(xiàn)在太打擾你了。」

幾乎是同時，他的回復跳了出來：「不打擾。」

三個字，干脆利落，像他這個人一樣不帶任何修飾，卻莫名讓人心安。我盯著那行小字，指尖無意識地在手機邊緣摩挲。窗外，一片梧桐葉被風吹得拍打在玻璃上，發(fā)出輕微的“嗒“聲。

「那……」我猶豫著，「視頻？」

「嗯?！?

這個單字回復后，微信通話的提示音立刻響了起來。我手忙腳亂地接通，鏡頭晃了幾下才對準書桌。屏幕上先是一片模糊的色塊，然后逐漸清晰——蘇景的臉出現(xiàn)在畫面里，比上次視頻時更近了些。他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領(lǐng)口微敞，鎖骨處的皮膚在臺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頭發(fā)有些亂，像是剛用手隨意抓過，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在眉骨投下細碎的陰影。

“哪道？“他開門見山，聲音比電話里更清晰，帶著輕微的鼻音。

“這個?！拔亿s緊把攝像頭轉(zhuǎn)向草稿紙上的題目，“這里……“

鏡頭那邊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我偷偷把手機角度調(diào)整了一下，讓畫面里只出現(xiàn)題目和我的手，不露臉。熬夜到現(xiàn)在，我的頭發(fā)肯定亂得像鳥窩，眼睛也因為疲勞微微發(fā)紅。

“先看受力分析。“他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來，低沉平穩(wěn)，“粒子在電場中受恒定電場力F=qE，運動軌跡是拋物線……“

我順著他的思路在紙上勾畫受力圖。他的講解簡潔明了，沒有多余的廢話，卻總能精準地點出我思維卡殼的地方。偶爾我提出疑問，他會停頓一下，然后換個角度重新解釋，直到我恍然大悟地“啊“出聲。

“明白了！“我興奮地在草稿紙上寫下一連串推導，“所以偏轉(zhuǎn)角度的正切值等于豎直位移與水平位移之比，而這兩個位移都可以用初始參數(shù)表示出來！“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滿意，“下一道。“

就這樣，我們一道接一道地梳理著那些令我頭疼的競賽題。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微微泛白。當最后一道關(guān)于電磁感應的難題被攻克時，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這才發(fā)現(xiàn)脖子因為長時間低頭而僵硬酸痛。

“終于……“我長舒一口氣，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謝謝你，蘇景。真的……幫了大忙。“

鏡頭那邊的他微微點頭，額前的碎發(fā)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臺燈的光線從他側(cè)面打過來，在鼻梁處投下一道挺拔的陰影。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顯然也沒少熬夜。

“不客氣?！八喍痰鼗貞缓笸蝗粏?，“物理競賽，確定參加？“

這個問題讓我愣了一下。在此之前，我對參賽一直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更多是為了不辜負他給的資料。但經(jīng)過今晚的“特訓“，那些曾經(jīng)高不可攀的題目似乎變得沒那么可怕了。

“嗯?！拔尹c點頭，聲音比想象中堅定，“去試試?！?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了一下，快得像是我的錯覺：“好。“

這個簡單的肯定讓我心頭一暖。正要說什么，鏡頭那邊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哥？“一個迷迷糊糊的男聲從畫面外傳來，“你通宵??？“

鏡頭晃動了幾下，蘇軒那張和蘇景有七分相似卻更稚氣的臉擠進了畫面。他頂著一頭亂蓬蓬的藍發(fā)，睡眼惺忪地湊近鏡頭：“哇！哥！你在和一個小姐姐視頻？！你們這是……徹夜研討物理？“他瞪大眼睛，表情夸張，“太拼了吧！“

“蘇軒?！疤K景的聲音沉了幾分，帶著警告意味。

“知道知道！我這就消失！“蘇軒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卻在轉(zhuǎn)身前沖鏡頭狡黠地眨眨眼，“小姐姐，我哥從來不給別人講題的，你是第一個——嗷！“

話沒說完就被蘇景一個肘擊打斷了。畫面劇烈晃動了幾下，等重新穩(wěn)定時，只剩下蘇景一個人，耳尖卻罕見地泛著紅。

“他是我弟弟，話比較多?！疤K景生硬地解釋，眼神飄向一旁。

我忍不住笑了：“嗯，看出來了?！?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窗外的鳥叫聲漸漸多了起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溜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細線。

“那個……“我清了清嗓子，“天亮了，你該休息了?！?

“嗯?！八c點頭，“你也是。“

我們同時沉默下來，卻誰都沒有先掛斷。最后是他先開口：“競賽前，有問題隨時問?！?

這句話像一顆糖，悄悄在心底化開，甜得讓人措手不及。我抿著嘴點點頭，才想起他看不見，趕緊出聲：“好。“

視頻掛斷后，我癱在椅子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一夜未眠的疲憊終于涌上來，但心里卻有種奇異的充實感。那些曾經(jīng)令我望而生畏的競賽題，在他的講解下變得清晰明了。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愿意花一整夜的時間，耐心地幫我梳理每一個難點。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周青青的消息：「顏顏！怎么樣？問學神了嗎？他回了嗎？」

我盯著這條消息，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該怎么告訴周青青，不僅問了，還視頻了一整夜？想到她可能的反應，我決定暫時保密。

「問了，解決了?！刮一貜偷幂p描淡寫。

周青青的回復幾乎是瞬間轟炸過來：「?。?！我就知道！他回了是不是！他是不是講得特別清楚？是不是特別有耐心？顏顏我跟你說，這種男生絕對——」

我果斷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塞到枕頭底下?，F(xiàn)在沒精力應付周青青的八卦雷達，我需要補覺。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下午。醒來時，陽光已經(jīng)西斜，房間里彌漫著溫暖的橙色光暈。我揉著眼睛摸出手機，十幾條未讀消息，大部分來自周青青，還有一條……來自那個深藍色頭像。

我瞬間清醒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手指微微發(fā)抖地點開。

「市物理競賽選拔賽下周六上午九點，市一中實驗樓。需要提前半小時到場確認信息?！?

一條純粹的信息通知，沒有任何多余的字眼。但我的心臟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他真的……打算讓我去參賽？

手指在屏幕上懸停許久，我回復：「好的，謝謝告知?！?

發(fā)完覺得太生硬，又補了一句：「我會好好準備的。」

這次他的回復快得出奇：「嗯。加油?！?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我像被注入了無限動力。我跳下床，把散落的競賽資料重新整理好，決定從今天開始全力備戰(zhàn)。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飛快。每天放學后，我都會留在教室多學兩小時，專攻物理競賽題。遇到難題就拍照發(fā)給蘇景，而他總會在晚自習結(jié)束后回復，有時是簡短的文字解釋，偶爾還會直接打語音過來講解。

周青青說我走火入魔了，但看到我的進步后又不得不服氣：“顏顏，你這兩個星期做的物理題，比我一年做的都多?！?

比賽前三天，我收到了蘇景發(fā)來的最后一條賽前提醒：「帶身份證和學生證。選擇題做完先涂卡。計算題步驟寫清楚，即使結(jié)果錯也有分。」

我反復讀著這條消息，指尖輕輕撫過屏幕上的每一個字。這些天來，我們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默契的交流模式。但就是在這種克制而規(guī)律的互動中，一種奇異的信任感悄然生長。

比賽當天，我起了個大早。媽媽特意給我做了豐盛的早餐，爸爸則堅持要開車送我去市里。將我送到后，爸爸就去處理別的事情了，我自己進入市一中。

市一中的校園比我想象中還要大。古樸的紅磚教學樓，修剪整齊的草坪，還有穿著統(tǒng)一校服來來去去的學生。站在實驗樓前，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我真的要在這里，和蘇景的同學們同場競技？

“白顏？“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轉(zhuǎn)身，蘇景就站在幾步之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陽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邊。他比視頻里看起來更高，肩膀更寬，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白楊。

“你……“我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這段時間的語音和視頻交流后，面對面的相遇反而讓人不知所措。

“來得正好。“他看了眼手表，“我?guī)闳タ紙觥！?

我默默跟上他的腳步，穿過人來人往的走廊。周圍不時有學生向蘇景打招呼，同時好奇地打量我。他們的目光讓我如芒在背，不自覺地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緊張？“他突然問，聲音很低，只有我能聽見。

我老實點頭：“有點。這里……太大了?！?

他腳步未停，卻微微放慢了速度：“題比我們練的簡單?！?

這句話像一劑強心針。我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側(cè)臉在陽光下格外清晰，下頜線的弧度干凈利落，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嗯?！拔疑钗豢跉?，“我會盡力?！?

考場門口，他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筆遞給我：“備用。“

那是一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筆，筆桿上刻著細小的星辰圖案，和他微信頭像的夜空莫名相配。

“謝謝?！拔医舆^筆，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觸感溫暖而干燥。

“加油?！八f完這兩個字，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挺拔如松。

握著那支筆走進考場時，我的心跳終于平穩(wěn)下來。試卷發(fā)下來后，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許多題型確實和蘇景帶我練習過的類似。這段時間的特訓沒有白費，那些深夜的視頻通話，那些密密麻麻的草稿紙，此刻都化作了筆下流暢的解答。

當最后一個數(shù)字落在答題卡上時，我長舒一口氣，抬頭看向窗外。陽光正好，樹影婆娑，不知名的鳥兒在枝頭跳躍。我想起蘇景說的“題比我們練的簡單“，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我們。這個詞，莫名讓人心頭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