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在身后輕輕關上，隔絕了走廊里隱約的議論聲。陳老師坐到辦公桌后，示意瀠訫在她對面坐下。不同于教室里的威嚴，此刻她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復雜。
“瀠訫同學，”陳老師推了推眼鏡，語氣平和，“說說吧，開學第一天，到底怎么回事？校門口的事，還有……剛才和蘇蔓同學的爭執?！彼@然已經通過某種渠道了解了部分情況，但想聽聽當事人的說法。
瀠訫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委屈和怒火。她很清楚，在星耀，面對老師，尤其是班主任，坦誠和條理比情緒更重要。她坐得筆直，目光清澈而平靜，將早上發生的事情，從她趕時間送外賣，到齊鎧違規變道導致刮蹭，再到對方最初的咄咄逼人和后來的“特赦”，以及蘇蔓在教室和走廊的挑釁，條理清晰、不卑不亢地復述了一遍。她沒有刻意渲染自己的委屈，也沒有添油加醋指責齊鎧和蘇蔓，只是陳述事實，重點強調了齊鎧的違規操作和自己特優生身份被提及后對方態度的微妙變化。
“陳老師，”瀠訫最后說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然堅定，“我承認遲到是我的責任，我接受懲罰。但校門口的事故，責任不在我。至于和蘇蔓同學的爭執，是她先對我進行人身攻擊和污蔑，我基于事實進行反駁，維護自己的尊嚴。如有不當之處，我愿意接受批評。”
陳老師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眼前這個女孩，眼神清澈倔強，邏輯清晰，面對如此境地依然能保持冷靜和條理，這份心性確實難得。難怪能以滿分成績被特招進來。只是……她惹上的是齊鎧和蘇蔓，一個背景深不可測的混世魔王，一個家世顯赫的驕縱千金。
“瀠訫，”陳老師的語氣緩和了些，“你的情況，學校是了解的。星耀重視每一位學生的潛力，尤其是像你這樣憑借自身努力獲得特優生資格的同學。學校會為你提供最好的學習環境和資源支持，包括全額獎學金和部分生活補助。”她頓了頓，話鋒一轉，“但是，星耀也有星耀的生態。齊鎧同學……背景特殊，性格也比較……獨特。蘇蔓同學也是。和他們相處，需要更多的智慧和……忍耐。鋒芒畢露，有時候會讓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麻煩?！?
瀠訫聽懂了陳老師的言外之意：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她的堅持和自尊，可能只是徒增煩惱，甚至引來更大的麻煩。她垂下眼簾，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口，那里有一個不起眼的、用同色線細心縫補過的小口子。忍耐？她一直在忍耐生活的重壓，忍耐別人的輕視?？扇棠蛽Q來的，往往是更深的踐踏。
她抬起頭，目光直視陳老師，清澈的眼底沒有退縮：“謝謝陳老師提醒。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認為，尊嚴不是靠一味忍耐換來的。我努力學習，遵守校規，靠自己的勞動減輕家里負擔，沒有做錯任何事。如果僅僅因為我的出身，就要忍受無端的指責和羞辱，那星耀‘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校訓，豈不是一句空話？”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陳老師微微一怔，看著瀠訫眼中那份純粹的、近乎執拗的堅持，一時竟有些無言。這個女孩身上，有一種她很久未曾見過的、來自底層卻無比堅韌的光芒。她最終嘆了口氣：“好吧，你的想法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會和齊鎧同學再溝通一下。至于蘇蔓那邊……我會找她談談。但你要記住，這里是學校，解決矛盾要靠溝通和規則，不是意氣之爭。回去吧，下不為例。”
“謝謝陳老師?！睘u訫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溝通？規則？在齊鎧那種人眼里，規則恐怕只是用來打破的玩具吧？但她沒有說出口。
走出辦公室，午休的鈴聲正好響起。瀠訫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早上那份沒送出去的外賣不僅讓她損失了跑腿費，還意味著她失去了原本計劃中用那幾塊錢買午飯的機會。饑餓感適時地涌了上來，胃部傳來輕微的抽搐。
免費湯?？磥碚娴闹挥羞@個選擇了。
星耀的食堂分為三層，一層是大眾窗口，價格相對“親民”（對普通學生而言），二層是風味餐廳，三層則是只對少數頂級學生開放的VIP自助餐廳。免費湯的供應點在一樓最角落的位置，一個不起眼的大桶，旁邊放著一次性紙碗。
當瀠訫拿著一個紙碗，排在寥寥幾個同樣選擇免費湯的學生后面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好奇、同情、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打量和竊竊私語。
“看，就是她，高一那個特優生……”
“聽說早上刮了齊少的車！”
“膽子真大！現在只能喝免費湯了？真慘…”
“噓，小聲點，別讓她聽見……”
瀠訫面無表情，只是將背脊挺得更直了些。她舀了滿滿一碗清得幾乎能照見人影的紫菜蛋花湯——蛋花稀少得可憐，紫菜也大多是碎末。她端著碗，想找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盡量降低存在感。
然而，麻煩似乎總能精準地找到她。
“喲，這不是我們尊貴的‘特優生’瀠同學嗎？”蘇蔓那標志性的、帶著夸張驚訝的嬌嗲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她和幾個打扮入時的女生端著精致的餐盤（顯然是從二層或三層下來的），像巡視領地般走了過來，正好擋在瀠訫面前。蘇蔓的目光落在瀠訫手里那碗寡淡的湯上，夸張地掩著嘴笑了起來：“哎呀，你就喝這個呀？這湯……喂貓貓都嫌棄吧？是不是早上‘碰瓷’失敗，連飯錢都沒了？嘖嘖，真可憐?！彼磉叺呐哺l出低低的嘲笑。
瀠訫端著碗的手指收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看著蘇蔓餐盤里豐盛的菜肴，又看看自己碗里清湯寡水，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再次襲來。但她沒有像在走廊那樣立刻反擊，陳老師的話還在耳邊。她只是冷冷地看著蘇蔓：“讓開。”
“讓開？”蘇蔓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不但沒讓，反而上前一步，幾乎要撞到瀠訫手里的湯碗，“食堂是你家開的？我想站哪兒就站哪兒！倒是你，一個喝免費湯的窮酸，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對我指手畫腳？”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吸引著更多人的注意。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看好戲的目光也越來越多。
瀠訫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繞過她們，一個懶洋洋的、帶著磁性卻無比欠揍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吵什么？擋路了。”
是齊鎧。
他和沈哲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一樓食堂入口。齊鎧雙手插在褲兜里，姿態閑適，仿佛只是路過。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對峙的雙方，在瀠訫和她手里那碗湯上停留了半秒，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瀾，快得讓人抓不住。隨即，那抹熟悉的、帶著惡劣興味的笑意又浮現在他唇角。
他徑直朝著瀠訫……或者說，朝著瀠訫和蘇蔓之間的空隙走了過來。姿態隨意，步伐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仿佛周圍的人群都是空氣。
蘇蔓一看到齊鎧，臉上的刻薄瞬間換成了甜美的笑容：“齊少！你也在呀？我們正……”她的話還沒說完，齊鎧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他沒有看蘇蔓，也沒有看瀠訫，仿佛只是路過一個障礙物。
然而，就在他與瀠訫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的肩膀，似乎是無意地，又似乎是極其精準地，輕輕撞在了瀠訫端著湯碗的手臂上！
“??！”瀠訫驚呼一聲，手臂猛地一抖！
那碗本就端得不甚穩當的、滾燙的免費湯，瞬間脫手而出！
“嘩啦——！”
湯汁飛濺！大半碗湯直接潑灑在瀠訫自己的校服前襟和褲子上！還有一小部分濺到了她腳邊那個鼓鼓囊囊的舊布袋上——那是她裝午飯的便當袋！
滾燙的湯水隔著薄薄的校服布料灼燙著皮膚，油膩的湯汁迅速洇開，留下大片難看的污漬。瀠訫被燙得倒吸一口涼氣，狼狽不堪地站在原地，手里只剩下一個空了的紙碗。更糟糕的是，她的便當袋被湯水濺濕了，里面似乎傳來什么東西滾落的聲音。
食堂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哎呀！對不起啊，沒注意。”齊鎧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掛著毫無誠意的驚訝表情，語氣輕飄飄的，甚至還帶著點無辜的調侃，“特優生，你這平衡感……有待提高??？端碗湯都能灑？”他的目光掃過瀠訫被湯汁浸透、緊貼在身上的校服前襟，又落到她腳邊濕漉漉的便當袋上，眼底深處那抹惡劣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沈哲在一旁看得直捂眼，小聲嘀咕：“阿鎧，你這‘算賬’方式……也太損了吧？”
蘇蔓和她的跟班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更加夸張的嘲笑聲：“哈哈哈！活該！連碗湯都端不穩！這下連湯都沒得喝了吧？”
“看看她那樣子，臟死了！”
“齊少干得漂亮！給她點教訓！”
瀠訫站在原地，滾燙的湯水帶來的灼痛感，遠遠比不上此刻心中翻江倒海的屈辱和怒火！她死死地盯著齊鎧那張俊美卻寫滿惡意的臉，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抖。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這就是他所謂的“慢慢算”？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當眾羞辱她？！
周圍的嘲笑聲、議論聲像針一樣扎進她的耳朵。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狼狽的身體。饑餓、委屈、憤怒、被當眾羞辱的難堪……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個被欺負到極點的女孩會崩潰大哭或者狼狽逃離時——
瀠訫猛地彎下腰！
她不是去撿那個空碗，也不是去整理被弄臟的衣服。
她飛快地、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力道，一把抓起了地上那個被湯水濺濕的舊布袋！布袋的袋口因為剛才的撞擊和潑灑已經松開，里面的東西滾落出來——
那并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是幾個大小不一的土豆。表皮甚至有些地方帶著泥土，顯然是從菜市場最便宜的堆里挑出來的。還有一小包用塑料袋裝著的、已經有些發黃的米飯。最顯眼的，是一個洗得發白、邊緣甚至有些磨損的舊鋁制飯盒。
瀠訫看也沒看那些滾到地上的土豆，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個舊飯盒！
她一把抓起飯盒，用沾著湯汁和灰塵的手指，極其用力地、甚至帶著一種發泄般的氣勢，“啪”地一聲掀開了飯盒的蓋子！
飯盒里沒有精美的菜肴。
只有小半盒白米飯，米飯上面，整整齊齊地碼著薄薄的、幾乎透明的……土豆絲。是的，就是土豆絲。刀工不算精細，粗細不均，顏色寡淡，只有零星幾點油星和鹽花的痕跡。這是她昨晚用最便宜的土豆，花時間仔細切好，用一點點油鹽炒出來，準備作為今天午飯的“主菜”。這是她精打細算后，唯一能負擔得起的、能填飽肚子的食物。
此刻，這盒寒酸到極致的土豆絲蓋飯，因為飯盒被瀠訫用力掀開的動作，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在星耀食堂這個充斥著精致食物香氣的地方，這盒飯顯得如此刺眼，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如此……真實地揭示著生活的殘酷。
食堂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嘲笑聲、議論聲，在看清飯盒內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蘇蔓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僵住了，她身邊那些跟班的嘲笑也卡在了喉嚨里。沈哲張大了嘴巴，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就連那些原本看熱鬧的學生，此刻臉上也只剩下錯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齊鎧臉上那抹惡劣的笑容，在看清飯盒里東西的瞬間，徹底凝固了。他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縮，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那里面不再是玩味和戲謔，而是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愕然，以及一種更深沉、更陌生的情緒。
他見過瀠訫的貧窮，在校門口那輛破自行車和洗得發白的校服上。但他從未想過，這份貧窮會以如此赤裸、如此卑微、又如此倔強的方式，具象化為一盒只有土豆絲的午飯，被當眾掀開在他面前。
瀠訫沒有看任何人。她只是死死地抓著那個敞開的飯盒，滾燙的湯汁還順著她的衣角滴落。她挺直了背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那個裝著寒酸土豆絲的飯盒，高高舉起！不是示弱，而是像展示一件戰利品，又像在無聲地控訴！
她清澈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冰錐，直直地刺向對面那個始作俑者——齊鎧！
“齊鎧！”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響徹在寂靜的食堂上空，“看到了嗎？這就是你要‘算賬’的對象！一個連午飯都只能吃得起土豆絲的‘特優生’！刮花你百萬豪車的‘賠償金’，就在這盒飯里！你要不要？拿——去——??！”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寂靜的空氣里，也砸在齊鎧的心上。
她猛地將飯盒往前一遞！動作帶著孤注一擲的悲壯！
齊鎧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看著那盒近在咫尺、散發著寡淡食物氣味的土豆絲，看著瀠訫那雙燃燒著憤怒火焰卻依舊清澈倔強的眼睛，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種近乎窒息的……狼狽。他那套建立在金錢和地位之上的、無往不利的傲慢和惡意，在這盒寒酸的土豆絲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擊。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齊鎧身上。等著看這位不可一世的齊少爺，會如何應對這近乎“自取其辱”的質問和挑釁。是更加暴怒？還是不屑一顧？
時間仿佛凝固了。
齊鎧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刻薄的話來挽回顏面，但看著瀠訫那雙眼睛，那些話卻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插在褲兜里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充滿戲劇張力的僵持時刻——
“嘀嗒。”
一聲輕微的、電子感十足的提示音，從齊鎧的褲袋里響起，打破了死寂。
緊接著，一張硬質的卡片，像是被他不經意的動作帶了出來，又或者……是某種潛意識的驅使？總之，它就這樣輕飄飄地、打著旋兒，從他深藍色的校服褲袋邊緣滑落。
“啪嗒?！?
卡片掉在了瀠訫腳邊，沾著些許湯漬的地面上。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聚焦在那張卡片上。
那是一張星耀中學的校園卡。通體黑色，邊緣鑲嵌著低調的暗金色紋路，卡面上沒有任何照片，只有一個燙金的、龍飛鳳舞的名字——**齊鎧**。
以及，卡片右下角，一個同樣燙金的、在星耀校園里代表著無上特權與財富的標識——**無限額度，頂級權限**。
這張卡，在星耀，幾乎等同于一張刷不爆的空白支票。是齊家財富和地位在校園里的具象化象征。
此刻，這張象征著潑天富貴和特權的卡片，就這樣靜靜地躺在瀠訫腳邊那灘被潑灑的免費湯漬里，距離她裝著土豆絲的舊飯盒，只有幾寸之遙。
一個極致的諷刺畫面。
黑色的頂級飯卡躺在污濁的湯漬里，寒酸的土豆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齊鎧的“算賬”以一種他始料未及的方式，徹底失控。他會惱羞成怒？會拂袖而去？還是……這張意外掉落的飯卡，會成為這場荒誕鬧劇的轉折點？瀠訫那決絕的質問，又將如何收場？食堂里死寂的空氣下，涌動著風暴來臨前的巨大張力。所有人都在等待齊鎧的下一步動作，而瀠訫緊握著飯盒的手指，指節已然發白。這場由一碗免費湯引發的、關乎尊嚴與階層的慘烈碰撞，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