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徹的須發早已如雪,可他依舊守在北境的烽火臺上。
這座烽火臺是他親手督建的,用最堅硬的青石砌成,高逾十丈,站在頂端能望到百里之外的草原。風從關外吹來,帶著砂礫的氣息,拂過他布滿皺紋的臉,像老友的手掌,粗糙卻溫暖。
“侯爺,該回營了。”親兵小陳捧著一件狐裘走上前來,語氣里帶著擔憂,“今日風大,您的老寒腿怕是又要犯了。”
蕭徹擺擺手,目光依舊望著遠方:“再等等。你看那片云,再過半個時辰,必有暴雪。”
小陳抬頭看了看天,晴空萬里,哪有半分雪意?可他不敢反駁,只能默默站在一旁。他跟著蕭徹二十年,早已習慣了這位老侯爺的“未卜先知”——他總能從風的方向、云的形狀里,預判出天氣,甚至敵軍的動向。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天邊便涌來黑壓壓的烏云,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瞬間將草原染成一片雪白。
“回營吧。”蕭徹這才轉身,接過小陳遞來的狐裘披上。
營賬里燒著炭火,暖意融融。小陳端來一碗熱騰騰的姜湯,蕭徹接過,卻沒有喝,只是放在桌上,目光落在賬壁上掛著的一張舊地圖上。
地圖上,東海之濱被圈了一個紅圈,旁邊寫著一行小字:“龍鮫會盟處”。那是三十年前,他與趙清辭、滄瀾并肩作戰的地方。
“侯爺,您又在想長公主和滄瀾王了?”小陳笑著說,“前幾日京里來的信使說,他們的曾孫女去深海做客了,玩得可開心了。”
蕭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丫頭性子野,隨她祖母。”
他拿起姜湯,慢慢喝著,辛辣的暖意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些許寒意,也勾起了更多回憶。
他想起初見趙清辭時,她還是東宮那個不起眼的縣主,眉眼清冷,卻藏著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后來她認祖歸宗,成為昭華長公主,在朝堂上舌戰群儒,在戰場上揮劍斬妖,那股光芒,讓他這個身經百戰的老將都心生敬佩。
他也想起滄瀾,那個靛藍色眼眸的鮫人王,起初他是懷疑甚至警惕的,畢竟人妖殊途。可后來并肩對抗海妖,他看到了滄瀾對趙清辭的珍視,看到了鮫人族對和平的渴望,便漸漸放下了芥蒂。有時他甚至會想,或許只有那樣強大而純粹的存在,才配得上趙清辭。
“小陳,”蕭徹忽然道,“明日備馬,我要去一趟黑風谷。”
小陳一愣:“侯爺,黑風谷離這兒有三百里地,如今大雪封路……”
“無妨。”蕭徹打斷他,眼神里有了些許光彩,“三十年前,我們在那里滅了蝕骨族,我答應過清辭,每年去看看那里的情況。”
小陳知道,老侯爺決定的事,誰也勸不動。他只能點頭:“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第二日,雪稍停。蕭徹騎著他的老馬“踏雪”,帶著小陳,踏著厚厚的積雪,向黑風谷而去。
老馬識途,一步步穩健地走著。蕭徹坐在馬背上,看著沿途的景象,心中感慨萬千。當年的戰場早已長滿了青草,牧民的帳篷星羅棋布,孩子們在雪地里追逐嬉戲,一派安寧祥和。
抵達黑風谷時,已是傍晚。谷口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和平谷”三個大字,是趙清辭親筆題寫的。
蕭徹下馬,走到石碑前,輕輕撫摸著那些溫熱的字跡。雪落在他的發上、肩上,他卻渾然不覺。
“清辭,滄瀾,”他低聲道,像是在對老友說話,“你們看,這里真的和平了。”
風從谷中吹來,帶著草木的清香,仿佛在回應他的話。
小陳遠遠看著,忽然發現,老侯爺的眼角,有淚光閃爍。
回程的路上,小陳忍不住問:“侯爺,您這輩子守在北境,后悔嗎?”
蕭徹勒住馬,回頭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里有他的老友,有他守護的家國。他笑了,笑容在夕陽下格外溫暖:“不后悔。”
他守著北境的長風,守著這里的安寧,也守著一份跨越歲月的牽掛。這份牽掛,不似情愛那般熾熱,卻如北境的雪山,厚重而綿長,從未改變。
回到營地時,雪又開始下了。蕭徹站在烽火臺上,看著雪地里巡邏的士兵,看著遠處牧民帳篷里透出的燈火,心中一片平靜。
他知道,只要這北境的長風不停,他就會一直守在這里。守著這片土地,守著那些他在乎的人用生命換來的和平。
就像趙清辭與滄瀾守著他們的歲月長安,他守著他的北境長風,都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