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談笑聲漸漸低了下去,有人開始整理明天軍訓要穿的衣服,有人捧著手機刷著消息。宗夢靈躺在床上,望著上鋪床板上模糊的紋路,剛才詢葉的話還在耳邊打轉——“西山學院”、“最難考”、“符海朋可能會去”。
她翻了個身,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
外婆退休前,不就是西山學院的校長嗎?
這個念頭像顆投入靜水的石子,瞬間在心里漾開圈圈漣漪。小時候暑假去外婆家,她還跟著去過幾次西山學院。那所學校藏在海城郊外的山坡上,爬滿爬山虎的紅磚教學樓,圖書館前巨大的香樟樹,還有傍晚時從操場傳來的籃球聲,都還清晰地記在腦子里。
那時候只覺得那是個漂亮又安靜的地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它產生什么關聯。
可現在不一樣了。
宗夢靈把臉埋進枕頭里,鼻尖蹭到柔軟的布料,心里那點因為“距離太遠”而泛起的失落,忽然被一種隱秘的沖動取代。符海朋要去西山學院?那她也去好了。
這個決定冒出來的時候,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不是那種有野心的人,以前總想著初中好好讀完,考個離家近的高中就好,可此刻想到那個站在主席臺上的散漫身影,想到他可能會在西山學院的校園里繼續穿著敞著領口的白襯衫,她的心跳就忍不住加快。
她輕輕嘆了口氣,不是失落,而是帶著點下定決心后的釋然。難考又怎么樣呢?外婆教了一輩子書,總說“只要肯往前跑,就沒有到不了的地方”。
宗夢靈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她帶著點堅定的眼睛。她點開通訊錄,找到“外婆”的名字,手指懸在撥號鍵上頓了頓,又收了回來。還是等軍訓結束再說吧,現在說,倒像是小孩子一時興起了。
她把手機塞回枕頭下,重新躺好。窗外的月光透過鐵欄桿,在床鋪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宗夢靈閉上眼睛,腦子里卻浮現出西山學院那棵巨大的香樟樹,想象著幾年后,或許會在樹下再次遇見那個叫符海朋的男生。
這一次,她不想只做那個站在人群里,偷偷望著他的小姑娘了。
高中去西山。
這個念頭在心里落了地,像顆發了芽的種子,帶著點微甜的期待,悄悄扎下了根
天還沒亮透,操場上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哨聲。宗夢靈跟著隊伍跑到指定位置時,額前的碎發已經被露水打濕,貼在皮膚上涼絲絲的。教官是個皮膚黝黑的年輕男人,嗓門亮得像銅鐘,“稍息”“立正”的口令穿透晨霧,砸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站軍姿的時間格外漫長。雙腿像灌了鉛,后背的汗順著脊椎往下淌,癢癢的卻不能動。宗夢靈盯著自己鞋尖前的那片地面,視線卻總像長了腳,不由自主地往斜前方瞟——三班的隊伍就在隔壁,隔著大概三排人的距離。
她的目光像只小心翼翼的鳥,撲棱棱地掠過攢動的人頭,最終落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符海朋站在三班隊伍的中間,依舊是那副散漫的樣子。別人都把腰挺得筆直,他卻像是沒骨頭似的,肩膀微微垮著,雙腿也沒有并攏得那么標準,只堪堪維持著不被教官點名的程度。陽光慢慢爬上來,給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連帶著那點漫不經心的慵懶,都像是被晨光泡軟了,變得柔和起來。
“看什么呢?”旁邊的詢葉用胳膊肘悄悄碰了她一下,壓低聲音,“小心被教官發現?!?
宗夢靈猛地回過神,趕緊收回視線,心臟咚咚地跳了兩下,臉頰有點發燙。她搖搖頭,假裝認真地盯著前方,可眼角的余光還是控制不住地往那邊飄。
她看見符海朋被太陽曬得微微皺眉,看見他趁教官轉身的瞬間,悄悄抬了抬下巴,像是在活動僵硬的脖頸,甚至還看見他被旁邊的男生捅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快得像錯覺。
這些細微的動作,在她眼里卻被無限放大,像慢鏡頭一樣在腦子里反復回放。她覺得自己有點傻,明明只是個昨天才知道名字的人,怎么就像著了魔似的,目光總也離不開他。
休息的哨聲終于響起時,宗夢靈幾乎是立刻就松了口氣,下意識地又朝三班的方向看去。
這一次,她的視線和另一道目光撞了個正著。
符海朋不知什么時候也在看這邊,他剛擰開水壺喝了口水,喉結還微微滾動著,眼神落在她臉上時,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又漫開那慣有的散漫。他沒有立刻移開目光,就那樣靜靜地看了她兩秒,像是在確認什么。
宗夢靈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僵在原地。她看見他的嘴角似乎又輕輕彎了一下,然后才轉過身,和旁邊的夏天說了句什么。
“發什么呆呢?”詢葉遞過來一瓶水,“臉怎么這么紅?被曬的?”
“啊……嗯?!弊趬綮`接過水,指尖有點發顫,她擰開瓶蓋猛灌了一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里那陣越來越清晰的癢意。
她低著頭,用眼角的余光再去看時,符海朋已經轉過身去了,只留下一個松松垮垮的背影??勺趬綮`知道,剛才那兩秒的對視,像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的漣漪久久沒有散去。
整個上午的軍訓,她的視線還是忍不住一次次往三班的隊伍里飄。陽光越來越烈,汗水浸濕了校服,可心里那點隱秘的期待,卻像被曬得更旺的火苗,輕輕舔舐著,帶著點微燙的甜。
休息哨聲剛落,宗夢靈正靠著墻小口喝水,就聽見一道帶著點尖酸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喲,這不是宗夢靈嗎?怎么,上了初中還這么裝模作樣的?”
她轉過身,就看見陳曉抱著胳膊站在面前,校服外套被她系在腰上,頭發挑染了幾縷不明顯的黃毛,眼神里帶著慣有的挑釁。兩人從小學就是死對頭,陳曉總愛揪著她“爸媽不在身邊”的事說閑話,宗夢靈也從不是吃虧的性子,每次都能把對方懟得啞口無言,“宗懟懟”的名號在二小傳遍了好幾個年級。
“我裝什么了?”宗夢靈把水壺往旁邊的臺階上一放,挑眉看她,“倒是你,才開學就敢染頭發,不怕被教導主任抓去剃禿瓢?”
陳曉的臉瞬間漲紅:“你管我!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有人陪,不像某些人,爸媽扔在國外不管,自己跟個沒人要的……”
“沒人要什么?”宗夢靈的聲音冷了下來,攥緊了拳頭正準備回懟,一道熟悉的慵懶嗓音忽然插了進來。
那聲音松松垮垮的,帶著點被陽光曬過的漫不經心,卻像根無形的線,瞬間拽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小學沒吵夠,上了初中還接著吵?”
宗夢靈猛地愣住,循著聲音望過去。
符海朋正斜斜地靠在不遠處的櫻花樹下,一條腿屈著抵著樹干,手里把玩著一片剛落的櫻花瓣。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給他眼下的那點淡青投了片小小的陰影。他的目光落在陳曉身上,沒什么溫度,卻讓對方下意識地閉了嘴。
陳曉顯然認識他,臉上的囂張瞬間斂了大半,囁嚅著說:“我……我就是跟她開個玩笑。”
“玩笑?”符海朋輕嗤一聲,指尖的花瓣被風吹走,“我怎么聽說,二小的陳曉最會拿別人爸媽說事?看來是沒挨過教訓。”
他說話時語氣依舊散漫,可眼神掃過來的時候,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銳利。陳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嘟囔了句“我走了”,轉身就鉆進了人群里。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宗夢靈望著靠在樹下的少年,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怎么會幫自己?而且……他剛才說“二小”?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腦子里閃過,她忽然想起小學五年級那次跨校區的辯論賽。她作為二小組的主辯,跟對方學校的一個男生爭得面紅耳赤,那男生也是這副散漫的樣子,說話不緊不慢,卻總能精準地戳中她的論點漏洞。她記得當時自己氣得差點拍桌子,下臺時還偷偷瞪了他好幾眼。
難道……
宗夢靈抬眼看向符海朋,對方也正好望著她,嘴角似乎噙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陽光在他眼里碎成點點金光,漫不經心的表象下,藏著點她看不懂的東西。
心里那點被撓過的癢意又冒了上來,這次卻帶著點恍然大悟的甜。原來他們早就見過。原來那個讓她在辯論臺上吃了癟的男生,就是他。
她忽然忍不住彎起了嘴角,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像藏了兩顆小太陽。
符海朋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也輕輕一動。他當然記得她。那個在辯論臺上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只炸毛的小貓,卻總能用最犀利的話把對手逼到墻角的小姑娘。那時候他在五(一)班,她在五(五)班,隔著四層樓,卻總能在走廊里、操場上,遠遠瞥見那個扎著高馬尾、走路帶風的身影。
他以為升入不同的初中就不會再遇見,沒想到會在這里重逢。
風吹過櫻花樹,落下一陣粉色的花雨。宗夢靈望著靠在樹下的少年,忽然覺得,這個夏天好像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