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來的使者立于階下，錦袍在殘陽中泛著虛偽的光澤。他身后跟著兩名佩刀侍衛，腰間的制式令牌卻刻著東宮的徽記——那是太子黨羽的信物。沈珩用指尖摩挲著劍鞘上未干的血痕，忽然低笑出聲。

“陛下召我輔政？”他抬眼時，目光如劍鋒般銳利，“敢問使者，洛陽城破時，陛下在哪座行宮賞雪？太傅殉國時，東宮的援軍為何遲遲未到？”

使者臉色驟變，強作鎮定道：“將軍此言差矣，陛下遷居許昌是為暫避鋒芒，太子殿下已在籌備反攻……”

“反攻？”沈珩猛地拔劍，劍鋒擦著使者耳畔釘入柱中，驚得對方癱軟在地。“用通敵的太尉換來的茍安，也算反攻？太傅留下的血書里寫得明白，太子早已與羯胡暗中勾結，這洛陽城，本就是你們獻給胡人的投名狀！”

密室里的竹簡早已傳遍軍中，太尉與太子往來的密信字字誅心。使者望著柱上震顫的劍鋒，終于崩潰哭喊：“是太子逼我的！他說將軍若不歸順，便按通敵論處……”

沈珩抽出長劍，寒光映著他冷硬的側臉：“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洛陽城我守著，漢家旗幟我護著。想踏過這里南下，先問過我手中的劍?！?

使者連滾帶爬地逃出城門時，北邙山的義軍已開進洛陽。為首的老者須發皆白，正是曾在巷戰中揮舞菜刀的鐵匠，此刻他捧著修復好的殘破漢旗，跪在沈珩面前：“將軍，洛陽百姓愿隨您死守！”

滿城殘垣中，炊煙竟緩緩升起。幸存的婦人在斷壁下支起鐵鍋，孩童們幫著搬運箭矢，傷兵們用布條纏好傷口，又握緊了手中的斷矛。沈珩站在城樓上望著這一切，忽然想起王太傅曾說：“民心如河，可載舟亦可覆舟，亂世之中，守民心者方得天下?！?

三日后，羯胡援軍壓境。十萬鐵騎在洛水南岸列陣，黑旗如烏云壓城。沈珩卻只帶三千殘兵守在城頭，身后是自發搬來石塊的百姓，連白發老嫗都抱著陶罐，準備潑灑滾燙的沸水。

“沈珩小兒，識相的獻城投降！”羯胡主將在陣前狂笑，“太子許諾，封你為平南王！”

沈珩張弓搭箭，一箭射穿對方的旌旗：“我漢家兒郎，只做河山的主人，不做異族的走狗！”

箭矢如雨般落下時，百姓們舉起門板當盾牌；騎兵沖鋒時，孩童們推著點燃的柴車迎上去。沈珩立于箭樓之上，長劍指揮若定，左翼洛水伏兵突襲敵軍糧營，右翼義軍從邙山俯沖而下，中軍雖寡，卻如鐵壁般死死釘在城頭。

激戰至深夜，羯胡終因糧草被焚而潰退。沈珩卻在清點傷亡時，發現鐵匠老伯倒在了城門下，手中還攥著那面縫補過的漢旗。城角的婦人抱著戰死的兒子痛哭，淚水滴在冰冷的石板上，竟融開了一片血冰。

“將軍，許昌傳來消息，太子被廢，新帝已在長安登基。”親兵遞上圣旨，“陛下召您即刻領兵入長安，主持北伐大計。”

沈珩展開圣旨，燭火在絹帛上跳動，映出“再造乾坤”四個朱紅大字。他望向窗外，洛陽城的殘垣在月光下泛著微光，遠處傳來守夜士兵的歌聲，竟是那首《詩經》里的“與子同袍”。

“告訴新帝，”沈珩將圣旨折好，聲音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洛陽未復，百姓未安，沈珩暫不能離。待我肅清河洛殘敵，再提北伐之師。”

親兵欲言又止：“可長安來的使者說……”

“多說無益?！鄙蜱褡叩綁?，在殘破的地圖上圈出河洛十三州，“傳令下去，加固城防，開倉放糧。讓百姓們知道，只要有我沈珩在，這洛陽的天，就塌不了?！?

數月后，洛陽城漸復生機。商戶在斷壁間重開店鋪，學子們在臨時搭建的學堂誦讀經書，沈珩則每日巡查城防，偶爾會去臺城憑吊王太傅。那日他正擦拭太傅的牌位，忽然聽見城外傳來熟悉的馬蹄聲。

“將軍！河朔七鎮節度使親率十萬兵馬前來助戰！”斥候飛奔而入，臉上帶著狂喜，“各鎮兵馬云集潼關，都說要隨將軍共討羯胡！”

沈珩猛地抬頭，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他手中的劍上，“保家衛國”四個篆書在光下熠熠生輝。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托：“漢家兒郎，當以山河為志，以百姓為念?！贝丝滩耪嬲靼?，所謂英風，從來不是一人的孤勇，而是千萬人心中不滅的燈火。

這年秋，沈珩親率聯軍出潼關，北伐羯胡。大軍過處，百姓簞食壺漿相迎，無數青年執劍加入隊伍。黃河岸邊，沈珩勒馬立于船頭，望著北岸連綿的軍營，忽然拔劍指天：“今日，我等飲馬黃河，明日，必踏平胡庭！”

長風獵獵，吹動他玄色的戰袍，也吹動了身后綿延千里的漢家旌旗。那些曾在洛陽城頭飄揚的旗幟，此刻正隨著大軍北進，將河朔的英風，播撒在萬里河山之上。而洛陽城的炊煙，已在秋陽中升起，溫暖而綿長。

黃河渡口的晨霧尚未散盡，十萬聯軍已列陣北岸。沈珩立馬船頭，望著北岸連綿的營帳與飄揚的各州旌旗，手中長劍在朝陽下泛著冷光。河朔七鎮節度使縱馬立于陣前，為首的幽州節度使拍著沈珩的肩笑道：“沈將軍少年英雄，我等河朔健兒愿聽號令，直搗胡庭！”

岸邊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見數百名洛陽百姓捧著陶罐趕來，為首的老婦正是曾在武庫前支鍋做飯的婦人。她將一罐熱酒遞到沈珩面前，渾濁的眼睛里含著淚光：“將軍，這是洛陽百姓釀的壯行酒。俺兒子死在朱雀大街，他說要看著將軍殺盡羯胡，俺替他送將軍一程。”

沈珩翻身下馬，接過酒罐一飲而盡。酒液入喉滾燙，帶著五谷的醇香與百姓的沉甸甸的期盼。他將空罐交還老婦，轉身躍上船頭：“傳令各軍，午時渡河！幽州軍為左翼，并州軍為右翼，中軍隨我直擊羯胡王庭所在的平陽城！”

船隊離岸時，洛陽城頭的漢旗遙遙在望，炊煙在晨霧中裊裊升起。沈珩望著那片漸漸縮小的城郭，忽然想起王太傅尸身懸掛的箭樓，想起武庫前死戰的老卒，想起朱雀大街上緊握菜刀的百姓——他們的血與淚，都化作了船頭獵獵作響的旌旗。

羯胡顯然沒料到聯軍來得如此之快。當沈珩的中軍突破黃河防線時，平陽城外的羯胡大營還在飲宴作樂。玄色戰袍如墨色洪流，瞬間沖垮了營寨柵欄，環首刀劈砍甲胄的脆響與羯胡的驚叫聲撕破了草原的寧靜。

“沈珩小兒怎敢北進？”羯胡可汗在親兵護衛下倉皇應戰，他手中的彎刀還沾著酒漬，“洛陽的殘兵也敢來送死？”

沈珩懶得與他多言，長劍直刺其面門?？珊够琶εe刀格擋，卻被劍鋒震得虎口開裂。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沈珩：“你的劍……”話音未落，沈珩已翻身躍上他的戰馬，左手扣住其咽喉，右手長劍直指身后的王庭牙帳。

“降者不殺！”沈珩的聲音在草原上回蕩。羯胡士兵見可汗被擒，頓時陣腳大亂。幽州節度使率軍趁勢掩殺，并州軍則繞后截斷了敵軍退路，聯軍如秋風掃落葉般席卷了整個大營。

當沈珩押著可汗走進平陽城時，街道兩旁的漢人奴隸紛紛跪倒在地，有人認出他玄色戰袍上的“沈”字徽記，忽然哭喊道：“是洛陽來的沈將軍！我們有救了！”

牙帳深處，沈珩找到了堆積如山的漢家典籍與珍寶，其中竟有王太傅當年主持編纂的《洛陽志》。他輕撫泛黃的書頁，忽然瞥見角落里的囚車——里面關押著數十名身著朝服的漢臣，正是洛陽城破時被擄來的官員。

“沈將軍！”老臣們見到他，枯槁的臉上迸出光亮，“太尉與太子的余黨還在許昌作亂，他們勾結了南方的蠻族，揚言要南北夾擊……”

沈珩將他們一一釋放，目光冷冽如霜：“許昌的賬，遲早要算。但眼下，先讓平陽的百姓重歸安寧?！彼麄髁畲蜷_糧倉，釋放所有奴隸，又命人修復城中的漢家廟宇，將羯胡掠奪的典籍歸還給幸存的學子。

三日后，平陽城已漸有生氣。沈珩正在清點羯胡囤積的軍械，親兵忽然匆匆來報：“將軍，長安使者到了，說是新帝病重，召您即刻回長安輔政?！?

“病重？”沈珩眉頭微蹙。他想起許昌太子黨羽的余孽未清，新帝此刻召他回長安，時機未免太過蹊蹺。河朔節度使們聞訊趕來，幽州節度使沉聲道：“將軍不可回！長安必有貓膩，那班文臣早就忌憚將軍手握重兵，此番回去怕是兇多吉少！”

沈珩望著帳外飄揚的聯軍旌旗，忽然想起王太傅“守土安民”的囑托。他將長安的圣旨放在案上，緩緩拔出長劍：“長安的事，暫且不論。但羯胡在漠北還有殘部，若不乘勝追擊，必成后患?！?

他在地圖上重重一點，指尖落在漠北的狼居胥山：“傳我將令，休整三日，兵發漠北！”

節度使們面面相覷，最終齊齊單膝跪地：“我等愿隨將軍，直搗狼居胥！”

三日后，聯軍踏著初雪北進。沈珩的玄色戰袍在雪原上格外醒目，身后是河朔健兒的鐵甲洪流，旌旗上的“漢”字在風中獵獵作響。沿途不斷有被羯胡壓迫的部族加入隊伍，他們舉著簡陋的旗幟，用生硬的漢話高喊：“殺羯胡，復家園！”

當大軍行至狼居胥山腳下時，羯胡殘部已列陣等候。最后的決戰在風雪中爆發，沈珩的長劍卷起漫天雪沫，將羯胡最后的抵抗徹底碾碎。他登上山巔，望著腳下臣服的胡部與歡呼的聯軍，忽然將長劍插入雪中，劍身震顫的嗡鳴與風雪聲交織在一起，仿佛在告慰那些逝去的忠魂。

“將軍，長安急報！”親兵在風雪中跪倒，聲音帶著哭腔，“新帝駕崩了！許昌的太子余黨已攻入長安，擁立偽帝，正在搜捕忠良！”

沈珩猛地回頭，雪原的寒風灌入甲胄，刺骨的涼意卻不及心頭的冰寒。他望著南方的方向，那里有長安的烽火，有許昌的叛亂，還有無數等待安定的百姓。

河朔節度使握緊刀柄：“將軍，我等愿隨你回師南下，清君側，安社稷！”

沈珩拔出雪中的長劍，劍鋒上的積雪簌簌落下。他望著身后綿延的聯軍，望著山腳下臣服的部族，忽然明白了亂世的宿命——刀劍不僅要斬胡虜，還要斬人心的暗礁；旌旗不僅要插在河山，還要插在百姓的心中。

“傳令全軍，班師！”他翻身上馬，玄色戰袍在風雪中展開，“先定長安，再安天下！”

狼居胥山的風雪中，聯軍調轉馬頭，旌旗朝著南方緩緩移動。沈珩勒馬立于山巔，最后望了一眼這片被鮮血浸染的雪原，然后策馬跟上大軍。他知道，前路的風霜只會更烈，但只要手中的劍還在，心中的旌旗不倒，這萬里河山，終會迎來真正的安寧。

風雪漸大，掩蓋了馬蹄的痕跡，卻掩蓋不住旌旗上那抹永不褪色的漢家紅。那是河朔的英風，是中原的脊梁，是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