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摔門而去的聲響還在門簾處回蕩,藥鋪里一片壓抑的寂靜。蘇清歡站在原地,眉頭緊鎖,目光沉沉地望著還在晃動的門簾。林硯能感覺到她繃緊的肩線,那份憂慮沉甸甸地壓下來。
“咳…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猛地從后堂傳來,打破了前廳的僵局。那聲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帶著一種力竭的沙啞和急促的喘息。
蘇清歡臉色驟變,方才面對王公子時的冷靜沉著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純粹的驚慌。她甚至顧不上再看林硯一眼,轉身就往后堂跑,腳步帶著倉促的踉蹌。林硯的心也瞬間揪緊,立刻跟了上去。
后堂光線稍暗,蘇父蘇伯半倚在榻上,一手死死抓著胸口,另一只手攥著一方素白的手帕捂在嘴邊,咳得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顫抖。他的臉因為劇烈的咳嗽漲得通紅,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每一次吸氣都顯得無比艱難。蘇清歡撲到榻邊,一手用力地撫著父親的后背,試圖幫他順氣,聲音帶著哭腔:“爹!爹您怎么樣?別急,慢慢喘氣,慢慢來!”
林硯快步上前,迅速倒了杯溫水遞過去。蘇伯艱難地止住一陣咳嗽,喘息著,接過杯子小口啜飲,手卻抖得厲害,水灑出來不少,洇濕了衣襟。他移開捂著嘴的手帕,林硯眼尖地瞥見那素白的布面上,幾點暗紅的斑痕格外刺眼。
蘇清歡顯然也看到了,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微微顫抖,卻強忍著沒有出聲,只是更用力地替父親撫背。
“沒…沒事……”蘇伯喘息稍定,聲音虛弱得像被抽干了力氣,他擺擺手,想把手帕藏起來,卻被蘇清歡一把按住手腕。
“爹!”蘇清歡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您咳血了!這怎么會沒事?上次李大夫開的藥呢?我這就去熬!”她說著就要起身。
蘇伯反手抓住女兒的手腕,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清歡……別忙了。李大夫的藥,喝了這些日子,也就那樣了。老毛病了,別大驚小怪。”他努力想擠出一點笑容,但那笑容在蒼白的臉上顯得無比疲憊,“就是剛才…咳咳…可能起得急了點,岔了氣。”
“這怎么能是岔氣!”蘇清歡急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您自己就是大夫,您……”
“正因為是大夫,才更清楚。”蘇伯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絲無奈和看透世事的平靜,“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爹這把年紀了,能看著你把回春堂撐起來,看著你身邊有了林硯這樣踏實肯學的幫手,爹心里…很踏實了。”他渾濁的目光轉向林硯,帶著溫和的期許,“林硯啊,清歡性子要強,往后…你要多幫襯著她些。”
林硯只覺得喉頭發緊,心頭沉甸甸的。他用力點頭:“蘇伯您放心!您好好養著,肯定會好起來的。我和清歡姐一定想辦法!”他看向蘇清歡,“清歡姐,城里的醫館我們都問過了,要不,我們再去城外看看?或許山澗深處,能找到些書上沒記的靈草?”
蘇清歡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抹掉眼角的濕意,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對!爹,您別想那么多。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這就去找!林硯,收拾藥簍和藥鋤,再去老張頭那兒問問,他消息靈通,看最近有沒有人采到什么稀罕草藥。”
建康城的午后依舊喧鬧,但這份喧鬧似乎蒙上了一層無形的陰影。街道上,穿著破舊、面帶菜色的人明顯多了起來。他們蜷縮在街角屋檐下,眼神空洞而麻木。小販的叫賣聲里,也夾雜著不少壓低嗓音的議論。
“聽說了嗎?北邊又打起來了!打得可兇了!”
“可不是!我娘家一個遠房表親剛逃難過來,說胡人的騎兵兇得很,好些村子都……”
“唉,這日子還怎么過?糧價又漲了!”
“聽說城外都開始不太平了,有流寇……”
這些零碎的議論像針一樣鉆進林硯和蘇清歡的耳朵里。兩人背著藥簍,步履匆匆地穿過人群,心頭那份因為蘇伯病情而生的焦慮,又添上了幾分沉重。亂世的氣息,如同初冬的寒氣,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
他們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小巷,巷口支著餛飩攤。攤主老張頭正低頭攪著鍋里翻滾的餛飩,熱氣騰騰。只是今日,他的眉頭也緊緊鎖著,顯得心事重重。
“老張叔!”蘇清歡上前喚了一聲。
老張頭抬起頭,看到是他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是清歡和林硯啊。蘇老板好些了沒?”他壓低聲音問道,帶著真切的關心。
蘇清歡搖搖頭,神色黯然:“還是咳得厲害,今天…咳血了。”她頓了頓,急切地問,“老張叔,您消息廣,最近有沒有聽說誰采到過什么稀罕的草藥?或者…有沒有什么偏方?”
老張頭嘆了口氣,放下湯勺,用圍裙擦了擦手,臉上皺紋更深了:“唉,蘇老板這病……我這耳朵里灌的,也都是些沒譜的傳言。倒是前些日子,聽一個從北邊逃荒來的老哥提過一嘴,說他老家那邊山上有種‘七葉還陽草’,據說對久咳肺癆有奇效。可那地方……”他搖了搖頭,“現在兵荒馬亂的,誰還敢往北邊深山老林里去啊?都是些不要命的亡命徒才敢走那條道了。”
七葉還陽草?林硯心里記下了這個名字,但老張頭后面的話,無疑給這希望潑了一盆冷水。
“而且啊,”老張頭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眼神警惕地掃過巷口,“最近城里城外都不太平。流民越來越多,官府管都管不過來。聽說城外山道上,已經有好幾撥商隊被搶了!你們倆年輕人,可千萬別往人少的地方鉆,采藥也就在近處轉轉吧。安全要緊!”
蘇清歡咬著下唇,眼神里交織著不甘和憂慮。林硯默默聽著,只覺得肩上的藥簍似乎又重了幾分。城中流民、城外匪患、北方戰火……這些字眼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回春堂這座小小的避風港,在越來越洶涌的暗流面前,顯得如此脆弱。他必須做點什么。
告別了憂心忡忡的老張頭,兩人又在建康城的大小藥鋪、甚至一些走方郎中那里打聽了一圈,得到的要么是搖頭嘆息,要么就是些早已試過、效果平平的方子。希望如同被風吹散的流云,越來越渺茫。太陽西沉,暮色四合,兩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帶著幾乎空著的藥簍回到了回春堂。后堂傳來蘇伯壓抑而沉悶的咳嗽聲,像鈍刀子一樣割在心上。
晚飯時,氣氛沉悶得幾乎凝滯。蘇伯勉強喝了幾口清粥,便靠在榻上閉目養神,臉色灰敗。蘇清歡沉默地收拾著碗筷,眼圈一直是紅的。林硯草草扒完飯,只覺得胸口憋著一股氣,無處發泄。
夜深人靜,回春堂后院。月光清冷地灑在青石板上,映出林硯獨自練拳的身影。這只是一套他在現代健身房學過的簡單格斗基礎動作,毫無章法可言,每一拳每一腳都帶著壓抑的焦躁和無力感。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粗布短衫,急促的喘息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恨自己的無力。恨自己空有現代知識,卻對蘇伯的沉疴束手無策。恨自己面對王公子那樣的威脅,只能依靠蘇清歡的庇護和口舌之利。恨自己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風雨中,連保護身邊人的力量都沒有。
動作越來越快,也越來越亂。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他猛地一拳砸向旁邊晾曬藥材的木架,震得架子一陣搖晃,幾片干枯的草藥葉子簌簌落下。
力量!他需要力量!不是那種虛無縹緲的煉丹修仙,而是實實在在的,能夠保護回春堂,保護蘇清歡,保護蘇伯的力量!無論是醫術上的突破,還是……身體上的強橫。
他停下動作,胸膛劇烈起伏,抬頭望向懸掛在夜空中的冷月。月光照亮了他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如同野火般燃燒的渴望與決心。平靜的日子,真的快要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