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碎成萬片的瞬間，趙罪聽見時間碎裂的聲音。

像無數塊琉璃同時落地，每片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畫面：他在桃花樹下給阿靈編花環，發妻在燈下為他縫補鎧甲，老鞋匠舉著布鞋罵他“沒良心”……這些畫面在血霧中翻滾，被獄主女鬼的巨剪攪得支離破碎。

“三刻鐘，好好享受吧。”穿嫁衣的女鬼懸浮在血霧中央，巨剪開合間濺出黑色的汁液，“每片碎片都藏著你不敢面對的債，拼得越急，碎得越快。”

趙罪的主意識縮在最大的那塊魂片里，這是他的頭顱部分，左眼的位置還嵌著片情絲剪的碎片。他能清晰地“看”到其他碎片正在被血霧吞噬，那些關于龍族公主的記憶尤其脆弱，邊緣已經開始融化。

“法典……”他用意念呼喚《罪業法典》，卻只得到陣刺耳的嗡鳴。那本染血的法典斜插在血霧里，從封面到封底裂著道猙獰的口子，金色的血字正從裂縫中漏出，像在哭泣。

【警告：刻意遺忘關鍵罪孽觸發反噬！】

【法典權限暫時封鎖！】

【剩余重組時間：兩刻鐘】

關鍵罪孽……

趙罪的主意識劇震。他終于明白自己遺忘了什么——不是簡單的龍族公主身份，而是他與這位公主的血契。

記憶碎片突然炸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十五歲的他跪在龍族圣地的祭壇前，面前的少女穿著銀色戰甲，眉眼間已有了后來的清冷。她舉起匕首劃破掌心，將血滴在塊黑色的龍鱗上：“趙罪，以龍族公主阿靈的名義起誓，與你結為生死契，共享龍血，共擔劫數。”

他也劃破掌心，將血滴在龍鱗上：“我趙罪，以鎮北將軍之子的名義起誓……”

“不必說。”少女突然笑了，左眼角的淚痣在火光下格外清晰，“我信你。”

那塊融合了兩人血液的龍鱗，后來被他做成了枚吊墜，送給了“盲眼”的阿靈。

……

“原來從一開始就不是盲眼……”趙罪的主意識在顫抖，最大的魂片突然被巨剪刺穿，黑色的汁液順著裂縫蔓延，“你是裝瞎！”

獄主女鬼的笑聲像指甲刮過玻璃：“裝瞎？你以為她是為了騙你？她是為了藏住龍瞳！那雙眼能看見輪回鏡的軌跡，仙界早就想挖出來做祭品了——”

龍瞳！

趙罪的主意識撞上塊飄落的魂片，上面是阿靈在北漠皇宮的畫面：她坐在銅鏡前，摘下眼上的白紗，露出雙泛著金光的豎瞳，正死死盯著鏡中映出的血色未來——畫面里，趙罪舉著刀，刺穿了她的心臟。

【血契反噬！】

【龍族公主的死亡預告與你的罪孽產生共振！】

【魂片融化加速！】

法典的警告剛落，血霧中突然伸出無數根紅色的絲線，像血管般連接起所有魂片。趙罪的主意識順著絲線望去，看見每根線的盡頭都系著個女子的臉——有替嫁的侍女，有煙雨樓的紅袖，有北漠的和親公主……最后定格在發妻含笑的面容上。

“想起來了嗎？”發妻的聲音從魂片深處傳來，溫柔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你當年娶我，就是為了用將軍府的勢力掩護龍族公主。可你后來愛上了她，怕我泄露秘密，才……”

“不是的！”趙罪的主意識瘋狂否認，最大的魂片突然迸發出金光，“我沒有！”

但記憶不會說謊。

他看見自己在書房里，將包著毒藥的帕子遞給心腹：“讓夫人‘病逝’，做得干凈些。”心腹猶豫道：“可夫人懷了身孕……”他當時是怎么說的？好像是……“孽種，留不得。”

……

“啊——！”

最大的魂片徹底崩裂，趙罪的主意識被拋入血霧漩渦。他看著那些融化的魂片，終于明白法典裂痕的真相——他刻意遺忘的不是某件事，而是整套因果：他利用發妻的感情，親手殺了她和未出世的孩子，只為給龍族公主鋪路，最后卻因為蝕骨咒的反噬，差點親手殺死摯愛。

“這才是你的核心罪孽啊，將軍。”獄主女鬼的巨剪突然轉向，刃口對準了塊巴掌大的魂片——那是唯一沒有融化的碎片，上面刻著龍族的血契符文，“毀了它，你就能解脫了。”

趙罪的主意識在掙扎。毀了血契，就能斬斷與龍族公主的聯系，魂片或許能停止融化。可那樣一來，阿靈的犧牲，發妻的死，所有的債都成了笑話。

“還有一刻鐘哦。”獄主女鬼的巨剪緩緩落下，刃口的寒光已經觸到血契魂片，“想想你的兒子，他還在冰棺里等你呢。”

兒子……

趙罪的主意識突然平靜下來。他驅動所有殘存的意念，將散落在血霧中的魂片碎片往中間聚攏。那些關于背叛、殺戮、利用的記憶雖然痛苦，卻是他之所以為“趙罪”的證明。

他不能逃。

“情絲剪！”趙罪的主意識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嵌在左眼的碎片突然飛出，化作把完整的金色剪刀，精準地剪斷了巨剪與血契魂片之間的黑色絲線！

【情絲剪（完整）激活！】

【觸發血契共鳴！】

【所有魂片產生重組引力！】

奇跡發生了。

那些正在融化的魂片突然停止消失，紅色的絲線瘋狂收縮，將所有碎片往血契魂片的方向拉扯。趙罪能感覺到，每個碎片里的罪孽都在被血契凈化，化作金色的靈力，滋養著他的魂體。

獄主女鬼的巨剪被彈開，嫁衣下的身體突然變得透明，露出里面具青銅面具：“不可能……你怎么能同時承受這么多罪孽？”

“因為我欠她們的。”趙罪的魂體在快速重組，罪仙骨的骨翼與龍尾同時展開，金色的靈力在血霧中形成道漩渦，“欠的債，總要還。”

當最后一塊碎片嵌入胸口時，法典的裂痕突然開始愈合，金色的血字重新流轉，在封面上形成個新的圖騰——是融合了龍紋與罪仙骨的印記。

【魂體重組完成！】

【法典權限全面解鎖！】

【獲得終極技能：輪回回溯（一次性）——可返回任意選擇的時間點，但需支付等價的記憶作為代價。】

趙罪懸浮在血霧中央，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低頭看向獄主女鬼，情絲剪在掌心旋轉：“現在，該算算我們的賬了。”

女鬼的青銅面具突然裂開，露出張與發妻一模一樣的臉，左眼角卻多了顆淚痣——是發妻與龍族公主的混合體！

“算賬？”混合體的聲音帶著雙重的回響，“你以為重組魂魄就贏了？你看看法典最后一頁。”

趙罪下意識地看向法典，最后一頁的空白處，正緩緩浮現出幾行血字：

【輪回鏡真正的用法：獻祭最愛的人，可換取改寫因果的機會。】

【你兒子的心臟里，嵌著的不是龍鱗，是龍族公主的半顆心。】

【她用自己的命，換了你兒子的命。】

趙罪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猛地看向血霧深處，那里的空間正在扭曲，形成道通往龍族圣地的傳送門。門后隱約能看見冰棺，棺中的嬰兒胸口，果然有顆跳動的半心，泛著龍族特有的金光。

而冰棺旁，站著個穿紅衣的身影，正用匕首割向自己的胸口，嘴角帶著解脫的笑——是真正的阿靈。

“不——！”趙罪的龍尾拍向傳送門，卻被股無形的力量擋住。

獄主女鬼（混合體）的身影開始消散，只留下最后句低語：

“三刻鐘到了哦。現在你選吧：去救正在獻祭的她，還是保住剛重組的魂魄？畢竟……輪回回溯的代價，可是要忘記你最愛的人啊。”

傳送門的吸力越來越強，趙罪能清晰地聽到阿靈的心跳正在減弱。他握緊掌心的情絲剪，看著法典上“等價記憶”四個字，突然明白了所謂的代價是什么。

如果他選擇回去阻止獻祭，就會忘記自己最愛的人——無論是發妻，還是阿靈，抑或是……他自己。

可如果不回去，阿靈就會徹底消失，他的兒子也會因為失去半顆心而死。

血霧中，獄主女鬼的笑聲還在回蕩，像個惡毒的詛咒。

趙罪深吸一口氣，罪仙骨的骨翼在背后展開到極致。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但他沒注意到，法典最后一頁的血字下方，還藏著行極淡的小字，正隨著他的決定漸漸清晰：

【代價已支付：你將忘記“愛”本身。】

當他縱身躍入傳送門的瞬間，腦海里關于發妻的溫柔、阿靈的笑靨、兒子的啼哭……所有帶著溫度的記憶，都開始像潮水般退去。

他即將拯救他們的命，卻永遠失去了愛他們的能力。

這到底是救贖，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懲罰？

傳送門的光芒徹底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下法典在血霧中緩緩合上，封面的新圖騰閃爍著詭異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