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片魂片嵌入左肩時，趙罪聽見絲綢撕裂的脆響。
剪刀獄的冰面正在融化，龍族尸骸的輪廓在水里若隱若現，像無數雙窺伺的眼睛。他的魂體已近完整，只差最后十片就能徹底重組，可越是接近圓滿，那些被掩蓋的記憶就越是尖銳，像藏在肉里的碎玻璃。
“還有最后十片……”趙罪的意念掃過漂浮的魂片，目光被片染血的綢緞吸引。那碎片比其他魂片大些，邊緣繡著金線纏枝紋，在冰水里泛著暗紅光暈——是半件喜服的下擺。
他認得這紋路。那是當年迎娶發妻時，皇家御賜的喜服，金線里混了西域的赤金砂，在燭光下會映出龍鳳呈祥的虛影。
“怎么會在這里……”趙罪的情絲辨突然刺痛，金色的光絲纏繞上那片綢緞，瞬間傳來烈酒灼燒喉嚨的嗆味。
記憶的閘門被強行撞開——
紅燭搖曳的新房，他踩著滿地花生紅棗，手里的酒壇空了三個。發妻的蓋頭紅得刺眼，端坐在婚床上，裙擺在膝間堆成朵盛開的牡丹。
“夫人，該喝交杯酒了。”他舌頭打結，將酒杯遞過去，卻被只纖細的手按住。
“將軍喝多了。”蓋頭下的聲音很輕，帶著怯生生的顫抖，“不如……先歇息吧。”
“歇息？”趙罪低笑，酒勁沖得他眼冒金星，伸手就去掀蓋頭，“讓我看看我的新娘子……”
蓋頭落地的瞬間，他愣住了。
那張臉很陌生，柳葉眉杏核眼，卻不是他見過無數次的發妻容貌。這少女的左眼角有顆小小的痣，正怯生生地望著他，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袖。
“你是誰？”趙罪的酒意醒了大半，腰間的劍柄瞬間握緊。
“奴……奴婢是伺候夫人的侍女……”少女撲通跪下，額頭抵著地面，“夫人突發惡疾，老夫人怕誤了吉時，讓奴婢……讓奴婢替嫁一晚……”
替嫁？
趙罪的腦子“嗡”地一聲。他想起白日里接親時，發妻的轎子確實比預想中輕些，當時只當是錯覺，沒想到……
“將軍饒命！”少女的肩膀劇烈顫抖，“明日夫人病好了，定會向將軍請罪，求將軍今晚……就當什么都沒發生……”
紅燭的光落在少女蒼白的臉上，她的眼神像受驚的鹿。趙罪的酒勁徹底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他趙罪何時成了任人擺布的傻子？
可看著少女單薄的肩膀，那怒火又莫名地熄了些。他松開劍柄，轉身走向外間：“安分待著，天亮就走。”
……
“天亮就走？”冰水里的喜服碎片突然炸開紅光，將趙罪的魂體包裹其中。畫面陡轉，變成了次日清晨的柴房——
少女躺在干草堆上，身上的喜服被撕扯得不成樣子，脖頸處有圈青紫的指痕。她的眼睛圓睜著，左眼角的痣被血污蓋住，手里還攥著半片撕碎的喜服下擺。
趙罪站在柴房門口，玄色常服上沾著露水，手里的匕首滴著血。他看著地上的尸體，胃里一陣翻涌，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誰讓你多嘴的。”他踢了踢少女的手，聲音冷得像冰，“我說過，天亮就走。”
少女的嘴唇還在微微動，像是在說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喉嚨被利器割開，鮮血浸透了身下的干草，也染紅了那半片喜服。
……
“啊——！”
趙罪的魂體劇烈震顫，第九十片魂片突然崩裂，金色的靈力像噴泉般涌出。他捂著胸口，感覺魂魄像是被扔進了沸水里，每一寸都在尖叫——他竟然忘了！他不僅錯把侍女當成發妻圓房，還在清醒后殺了她滅口！
“不……不是這樣的……”趙罪的意念在瘋狂否認，情絲辨卻死死咬住那段記憶，金色的光絲里浮現出更殘忍的細節：
他殺了少女后，用麻袋將尸體裹住，扔進了將軍府后院的枯井。為了掩人耳目，他還故意在并邊放了些發妻的首飾，偽造了“愛妻與侍女爭執，誤殺對方后畏罪投井”的假象。
而發妻，那個溫柔得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女人，竟真的為他扛下了這樁罪。她對外宣稱是自己失手殺了侍女，跪在祠堂里守了三個月的孝，任由外面的流言蜚語將她污蔑成善妒的毒婦。
“為什么……”趙罪的魂體開始潰散，冰面下的龍族尸骸突然睜開眼睛，無數只手從水里伸出，抓向他的腳踝，“你為什么要替我扛著……”
【檢測到極端情感沖擊！】
【魂片重組瀕臨失敗！】
【緊急觸發補償機制！】
【獲得新神通：情絲剪（殘）——可剪斷非血緣因果！】
法典的血字在意識里爆鳴，趙罪的掌心突然多出把半透明的剪刀。剪刀刃口泛著銀光，柄上纏著根紅色的絲線，正是之前從紅袖魂體里吸收的靈力線。
他下意識地握緊剪刀，情絲剪突然自行飛出，剪斷了那些抓向腳踝的鬼手！被剪斷的情絲化作點點金光，其中片較小的魂片突然飛向他的魂體——正是那侍女左眼角有痣的臉。
“第十片……”趙罪的意念顫抖，看著那片魂片嵌入自己的臉頰，少女臨死前的眼神在他意識里炸開。
那眼神里沒有恨，只有解脫，甚至還藏著絲詭異的笑意。
“這不可能……”趙罪的情絲辨再次爆發，金色的光絲穿透魂片，看到了少女魂魄深處的真相——她的左眼角根本沒有痣，那是用胭脂點上去的！
而且她的魂體里，藏著根極細的黑色情絲，連接著……發妻的魂片！
“是你安排的？”趙罪的魂體轉向懸浮的發妻魂片，那碎片上的女子正對著他微笑，手里捧著個錦盒，里面裝著半片喜服下擺，“你早就知道我會殺她？”
發妻的魂片沒有回應，只是緩緩打開錦盒。里面的喜服碎片突然飄出，與冰水里的那半片完美契合，組成個完整的“囍”字。而在“囍”字的中心，沾著塊暗紅色的血跡——那血跡的氣息，與趙罪自己的靈力完全相同！
【檢測到血脈共鳴！】
【隱藏記憶解鎖：該侍女為龍族血脈，其血液可暫時掩蓋你體內的龍族基因！】
【真相：發妻安排替嫁，是為了在仙界密探的監視下，保護你的真實身份！】
趙罪的魂體驟然冰涼。
龍族基因？他怎么會有龍族血脈？
難道他不是老鞋匠的兒子？難道他的身世，也是場被篡改的謊言？
冰面突然徹底融化，龍族尸骸的眼睛全部睜開，發出幽幽的藍光。趙罪的魂體失去依托，開始往下墜落，那些漂浮的魂片突然改變方向，不是飛向他，而是涌向冰窟深處的黑暗！
“不——！”趙罪驅動情絲剪，想剪斷那些拉扯魂片的黑暗力量，卻發現剪刀的刃口正在崩裂——情絲剪（殘）無法剪斷血緣因果！
血緣因果……
趙罪的意念劇震。難道這些龍族尸骸，與他有血緣關系？
墜落中，他最后看了眼那片完整的喜服“囍”字。血跡中央的暗紅色正在擴散，漸漸顯露出個模糊的圖騰——與他罪仙骨上的紋路，與阿靈面具上的印記，與仙界死士的龍紋，完全相同！
這個圖騰，到底代表著什么？
發妻安排替嫁，到底在保護什么秘密？
他的龍族血脈，又是從何而來？
黑暗吞噬視野的前一刻，趙罪感覺片溫熱的魂片撞上自己的胸口。那是最后片屬于發妻的魂片，上面的女子正對著他無聲地說著什么，嘴唇的形狀像是在說：
“龍族圣地的冰棺里，躺著真正的你。”
真正的他？
那現在的自己，又是誰？
墜落還在繼續，趙罪的魂體在黑暗中不斷下沉，情絲剪徹底崩碎，化作漫天光點。他知道，當自己再次醒來時，將要面對的，可能是連《罪業法典》都無法解釋的終極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