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鹽袋被逐一搬上窄小的漁船，壓得船身微微下沉。過山風打了個手勢，幾名手下熟練地解纜撐篙。

“幾位兄弟，請吧?！边^山風指向另外兩條空著的船，語氣不容置疑。

子鞠六人互相對視一眼，依言分乘上兩條小船。船夫都是過山風的部下，沉默而精悍，眼神里帶著常年在水上討生活形成的警惕和漠然。

竹篙點破平靜的水面，小船無聲地滑入茂密的蘆葦蕩。

霎時間，眾人的視線被高大的蘆葦遮蔽，四周只剩下風吹過葦葉的沙沙聲和水流聲。

錯綜復雜的水道宛如迷宮，若非有人帶領，極易迷失方向。

“這地方陰森森的?！辫F柱壓低聲音。

“噓！”唐鈺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船頭那個耳朵微動的船夫。她自己也屏息凝神，努力記憶著拐彎的方向和明顯的岸邊標記。

詹皇則默默估算著不同水道的寬度和深度。

華南則有些不安，低聲道：“這地方……要是他們現在動手，咱們八成都要四在這兒，關鍵是我不會游泳?！?

“我靠，你不是沿海城市嗎，你不會游泳？”鐵柱滿臉不可思議，他以為只有他這種內地人才不會游泳。

華南翻了翻白眼?！澳阕?，別亂動，等下船翻了。”

青杰手握劍柄，手心微微出汗，但努力保持面色平靜：“安靜點，沉住氣，他們現在還需要我們去給沈縣令傳話。”

過山風所在的船走在最前面，他不時回頭瞥一眼后面的玩家，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行至一處狹窄水道，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葦蕩中格外清晰：“幾位兄弟，方才忘了問，吳押司……走得可安詳？沈縣令真是有手段啊?！?

來了！試探來了！

子鞠心念電轉，按照事先和沈硯推演過的說辭，嘆了口氣，面露一絲恰到好處的沉痛與鄙夷：

“唉，吳押司……此人貪得厲害，勾結各地地主豪強盤剝百姓，被上面派下來的人發現，證據確鑿。沈縣令只得依律查辦，落入大牢。”

過山風聞言，嘿嘿笑了兩聲，也不知信了幾分：“吳德那廝，胃口是大了些，栽了也不冤。只是可惜了他那條打通多年的財路……好在沈縣令是個明白人，懂得繼往開來?！彼捓镉性?，既像是信了，又像是在警告玩家們要識時務。

接著，他又看似隨意地問了些宛朐縣的風土人情、目前的治安情況，甚至問起他們六人的來歷。

這次由唐鈺接話，她擺出老油條的架勢，抱怨道：“咱幾個都是苦出身，不是活不下去誰干這掉腦袋的營生？以前在江湖上混口飯吃，后來遭了災，幸得沈縣令收留，賞了碗官飯，好歹餓不死?！?

過山風聽著，偶爾點點頭，現在這個世道，這種人多的是。

這類人通常會對現狀不滿，總認為自己有能力卻沒有得到對應的酬勞。對主子的忠心不敢恭維。

小船在蘆葦蕩中穿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一片被蘆葦環繞的隱秘水域。

岸邊地勢稍高，搭建著連綿的窩棚和木屋，炊煙裊裊，人聲隱約可聞。

岸邊有水寨的簡陋工事，瞭望塔上有人影晃動。

王仙芝的營地到了。

船只靠岸，立刻有手持兵刃的漢子圍上來，見到是過山風，才放松戒備。

“頭領回來了！”

“鹽運到了嗎？”

過山風跳上岸，大聲道：“運到了！快去稟報王頭領，宛朐縣沈縣令派人來了，還送了份大禮！”

他轉身對玩家們道：“幾位兄弟，隨我來吧?！?

玩家們跟著過山風踏上岸邊泥濘的土地，好奇地打量四周。

營地規模不小，但顯得雜亂無章。千百個精壯的漢子們則聚在一起打磨兵器，或進行簡單的操練。

空氣中彌漫著汗水、泥土、炊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味。

這里更像一個龐大的難民聚集地與軍事據點的結合體。

“這畫風……從種田模擬器瞬間變戰爭生存游戲了?！闭不市÷曕止?。

他們被引到一處較大的木屋前，守衛明顯更加森嚴。過山風讓玩家們在門外稍候，自己先進去了。

不一會兒，他出來招手：“王頭領請你們進去?！?

屋內光線有些昏暗，主位上坐著一人。此人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面容粗獷，膚色黝黑，頷下留著短須，眼神銳利而充滿威勢，雖然只穿著一件普通的麻布衣衫，卻自有一股草莽豪雄的氣度。

顯然，對方便是即將攪動曹濮風云的私鹽販子、農民起義領袖——王仙芝。

他左右還站著幾個頭目模樣的人，皆神情彪悍。

王仙芝的目光如實質般掃過六名玩家，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有力：“過山風說，沈縣令殺了吳德，還送了我三百石鹽，要與我交個朋友？”

子鞠上前一步，依著這個時代的禮節拱手道：“宛朐縣差役子鞠，攜同仁拜見王頭領。沈縣令確有此意。吳德貪暴，民怨沸騰，且此人言而無信，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沈縣令為民除害，亦是為與頭領合作掃清障礙。三百石鹽，僅是見面禮，聊表誠意。”

他不卑不亢，將沈硯的姿態擺得既合作又保持一定距離。

王仙芝身體微微前傾，手指敲著桌面：“誠意？可我怎么聽說，黃巢的那批鹽，也是在宛朐縣地界上沒的？沈縣令可知是何人所為？”他目光炯炯，緊緊盯著子鞠的反應。

六人聞言，大驚失色，氣氛一度降到冰點。

顯然他們都沒想到，王仙芝居然事先知道了這件事。

唐鈺嚇得手不停的抖，心里不停地說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鐵柱已經握緊了拳頭，他已經想好了，一會兒自己留下來斷后，因為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最少。

子鞠心中凜然，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絲憤慨，他決定賭一把，要是王仙芝已經知道了此事是他們所為，那說什么都沒用。

“回頭領，此事沈縣令亦大為光火！竟有賊人敢在宛朐縣境內劫掠，分明是不將沈縣令和新法放在眼里！縣衙已派人追查，只是那伙賊人行事狡猾，現場未留太多痕跡……莫非，莫非頭領知道是何人所為？”

王仙芝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罷了，或許是哪路不開眼的毛賊所為。沈縣令的誠意，我收到了。如今朝廷無道，百姓困苦，正需沈縣令這等明白人攜手，共圖大事！”

他話鋒一轉：“不過，空口無憑。沈縣令若真想合作，光送鹽還不夠。我這邊正是用人之際，諸位兄弟能押鹽至此，想必有些本事。不如留下來，幫我做些事情，也讓王某看看諸位的能耐，如何？”這和過山風之前的邀請如出一轍，但由王仙芝親自說出，分量更重。

子鞠知道無法拒絕，當即拱手：“能得王頭驅策，是我等的榮幸。但憑頭領吩咐！”

“好！”王仙芝滿意地點點頭，對過山風道，“給他們安排住處。明日，帶他們去老營看看，試試身手。眼下正好有一樁小事，安排他們去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