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清醒來時，后腦勺疼得像是被人用鐵錘敲過。她下意識想摸手機看時間，手指卻只抓到一把潮濕的泥土。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公寓天花板，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細密的雨絲正落在她臉上。

“這是哪兒？”她猛地坐起來，一陣眩暈襲來。

身下是長滿青苔的石板路，兩側高墻聳立，飛檐翹角上蹲著造型奇異的石獸。遠處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林晏清低頭看自己，還是那身淺灰色職業套裝，但已經沾滿泥水。

馬蹄聲在她面前停下。

“這位娘子，可需相助？”

聲音清冷如玉磬。林晏清抬頭，看見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馬背上坐著個年輕男子。他穿著深青色寬袍大袖，外罩紗衣，腰間系著玉帶。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在雨幕中依然明亮如星。

林晏清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她該問這是哪個影視城嗎？還是該報警？可眼前的一切真實得可怕，連雨水打在臉上的涼意都那么清晰。

男子見她發愣，翻身下馬。他比林晏清高出大半個頭，走近時帶來一陣松木香氣。“娘子衣衫怪異，可是遭了劫匪？”

“我……”林晏清嗓子發干，“我迷路了。”

男子目光在她身上掃過，在那雙格格不入的高跟鞋上停留片刻。“看娘子裝束，不似江南人士。”

江南？林晏清腦子嗡嗡作響。她最后的記憶是加班到深夜，在回家路上被一道強光籠罩……再醒來就到了這里。

“我姓沈，名昀，字明遠。”男子拱手行禮，“吳興沈氏子弟。若娘子不嫌棄，可暫到寒舍歇腳。”

沈昀，吳興沈氏。這些詞在林晏清聽來如同天書。但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多謝沈公子。我姓林，名晏清。”

“林娘子。”沈昀又行一禮，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雨勢漸大，我們速速啟程吧。”

沈昀的別院坐落在建康城西，白墻黑瓦，掩映在翠竹之間。林晏清跟著他穿過曲折回廊，一路上婢女仆役紛紛行禮，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青黛，帶林娘子去沐浴更衣。”沈昀吩咐一個穿綠衣的婢女，“準備些清淡飲食。”

溫熱的水洗去一身疲憊，林晏清換上青黛準備的淺黃色襦裙。銅鏡中的自己披散著長發，面色蒼白如紙。她掐了掐手臂，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不是夢。

“林娘子，郎君請您去書房。”青黛在門外輕聲喚道。

書房里燃著檀香，沈昀正在案前寫字。見林晏清進來，他放下毛筆。“林娘子氣色好些了。”

“多謝沈公子收留。”林晏清學著他們的樣子行了個禮，動作生硬。

沈昀示意她坐下。“林娘子從何處來？這身打扮實在罕見。”

林晏清心跳加速。她不能說實話，誰會相信她是來自一千多年后的人？“我……從北方逃難來的。家中遭了兵禍，只剩我一人……”

沈昀目光微動，卻沒有追問。“原來如此。林娘子可還有親眷在南方？”

“沒有。”林晏清低下頭，“我無處可去。”

窗外雨聲漸歇，一只知更鳥落在窗欞上，歪頭看著室內兩人。林晏清突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這姑娘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她猛地抬頭，正對上小鳥黑豆般的眼睛。

“怎么了？”沈昀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那只鳥……”林晏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怎么能說自己聽見鳥說話？沈昀一定會以為她瘋了。

沈昀卻站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張黃符，低聲念了幾句。知更鳥撲棱棱飛走了。“近日城中不太平，精怪頻出。”他收起符紙，“林娘子若無去處，不妨暫住在此。我會派人打聽北方消息。”

精怪？符紙？林晏清腦中一片混亂。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下來的日子，林晏清努力適應古代生活。青黛教她穿衣梳頭，用胭脂水粉。她學會了用團扇遮面，行止坐臥都要講究儀態。最困難的是飲食——沒有辣椒，沒有咖啡，連茶都要加鹽和姜煮。

第七天清晨，林晏清在花園里散步，又聽見了動物的說話聲。

“那人類女子又來了。”池中的紅鯉魚甩著尾巴說。

“她身上有光。”另一條魚附和道。

“你們……能看見我身上的光？”林晏清蹲在池邊，小心翼翼地問。

鯉魚們驚慌地游開，只有最大的一條留在原地。“你能聽懂我們說話？”

林晏清點頭。“從來到這里就突然能聽懂了。”

“你被精怪標記了。”鯉魚說，“只有被精怪標記過的人類才能聽懂動物言語。”

林晏清背后發涼。難道那道帶她來此的白光是什么精怪所為？

“林娘子？”

沈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晏清慌忙起身，差點踩到裙角摔倒。沈昀伸手扶住她，掌心溫暖干燥。

“你在和魚說話？”他眉頭微蹙。

林晏清咬住嘴唇。如果說實話，他會不會把她當成妖怪？“我……只是覺得它們很可愛。”

沈昀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說：“昨日城中又有女子失蹤，這是本月第三起。官府懷疑是精怪作祟，請天師道協助調查。”

“天師道？”

“我出身天師道世家。”沈昀從袖中取出一枚銅印，上面刻著繁復的符文，“林娘子若有異常，不妨直言。或許我能相助。”

林晏清心跳如鼓。她該相信他嗎？

就在這時，青黛匆匆跑來：“郎君，謝家郎君來訪，說有要事相商。”

沈昀收起銅印。“請他去前廳。林娘子，失陪了。”

林晏清看著沈昀離去的背影，鯉魚的話在耳邊回響。她被精怪標記了……這意味著什么？

前廳里，一位穿絳色袍子的年輕男子正在賞畫。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露出一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

“明遠兄，多日不見。”男子聲音慵懶，目光卻銳利如刀。看到跟在沈昀身后的林晏清，他眉梢微挑，“這位是？”

“北方來的林娘子，暫住在此。”沈昀簡短介紹，“這位是陳郡謝氏的謝琰，字叔寶。”

謝琰向林晏清行禮，動作優雅如行云流水。“林娘子氣度不凡，不知出身何郡？”

林晏清按照青黛教的那樣回禮：“小門小戶，不足掛齒。”

謝琰輕笑：“明遠兄向來不近女色，今日竟破例收留一位娘子，實在稀奇。”

沈昀面色不變：“叔寶此來何事？”

“自然是為女子失蹤案。”謝琰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家父命我協助調查。據說失蹤者都是在月圓之夜不見的，現場留有狐毛。”

狐妖？林晏清心頭一跳。她想起小時候聽過的狐貍精故事。

“三日后又是月圓。”沈昀沉吟道，“今夜我去查探城西那處荒宅，據說常有狐影出沒。”

“我也去。”林晏清脫口而出。

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她。謝琰眼中閃過興味：“林娘子膽識過人。”

“太危險。”沈昀斷然拒絕。

“我能幫忙。”林晏清堅持，“我……我懂一些驅邪之法。”她沒說出口的是，也許找到這里的精怪，就能弄清自己穿越的原因。

沈昀還要反對，謝琰卻笑道：“有趣。明遠兄，不如帶上林娘子？多個人多份力。”

最終沈昀勉強同意，但要求林晏清必須緊跟在他身邊。

傍晚時分，三人來到城西荒宅。殘陽如血，照在斑駁的墻面上。宅院大門早已腐朽，院內雜草叢生。

“分頭查看。”沈昀取出幾張符紙分給兩人，“發現異常立刻示警。”

林晏清跟著沈昀進入東廂房。屋內蛛網密布，塵土飛揚。突然，她聽見細微的啜泣聲。

“有人！”她拉住沈昀的袖子。

沈昀凝神傾聽，搖頭：“我什么都沒聽到。”

啜泣聲越來越清晰，似乎來自地下。林晏清循聲走到墻角，發現一塊松動的地磚。掀開后，露出一個黑洞洞的入口。

“地道！”她驚呼。

沈昀立刻點燃火折子，率先鉆入地道。林晏清緊跟其后。地道狹窄潮濕，盡頭是一間密室。火光照亮角落里的三個女子，她們被鐵鏈鎖住，面色慘白。

“救命……”其中一個女子虛弱地伸手。

沈昀正要上前，林晏清突然聽見頭頂傳來窸窣聲。“小心！”

一道白影從天花板撲下，直取沈昀咽喉。沈昀側身閃避，符紙出手，在空中燃起藍色火焰。白影落地，化作一個白衣女子，面容姣好，身后卻拖著三條狐尾。

“天師道的走狗！”狐妖齜牙，露出尖利的犬齒。

沈昀拔出一柄桃木劍：“孽畜，休得傷人！”

狐妖冷笑，突然朝林晏清撲來。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光閃過，狐妖痛呼后退。謝琰手持一柄銀色短劍，擋在林晏清面前。

“叔寶！”沈昀喝道，“帶林娘子和這些女子先走！”

“想走？”狐妖尖嘯，密室四周突然冒出數十雙綠瑩瑩的眼睛——是她的狐子狐孫！

混戰中，林晏清被一只小狐妖撲倒。她驚恐地看著那張逼近的尖嘴，突然福至心靈，對著狐妖大喊：“停下！”

狐妖動作一滯，眼中閃過迷惑。

林晏清想起鯉魚的話，壯著膽子說：“我能聽懂你們說話。為什么要傷害人類？”

“人類囚禁我姐姐，剝她的皮做裘衣！”小狐妖尖聲道，“我們要報仇！”

林晏清心頭一震。原來精怪害人也有原因……

“別聽她胡言！”大狐妖厲喝，“人類都該死！”

沈昀趁機擲出三張符紙，在空中結成金網，將大狐妖困住。狐子狐孫見狀四散而逃。

回到沈府已是深夜。獲救女子被送往官府安置，狐妖則被沈昀用特制符咒封印。

書房里，謝琰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林晏清：“林娘子竟能說服狐妖停手，實在令人驚訝。”

沈昀斟了三杯茶：“林娘子似乎能與精怪溝通？”

面對兩人探究的目光，林晏清知道瞞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從來到……這里，就能聽懂動物說話。鯉魚說我是被精怪標記了。”

“有趣。”謝琰輕啜茶水，“明遠兄，看來你撿到寶了。”

沈昀沒有接話，只是深深看了林晏清一眼：“天色已晚，叔寶該回去了。”

謝琰起身告辭，臨走時對林晏清眨眨眼：“改日再來拜訪林娘子。”

送走謝琰，書房里只剩兩人。燭火搖曳，映得沈昀側臉輪廓分明。

“你不怕我嗎？”林晏清小聲問，“我能聽懂精怪說話……”

沈昀搖頭：“天師道典籍記載，上古時期有人能與萬物通靈。只是這種能力早已失傳。”他頓了頓，“林娘子，你究竟從何處來？”

林晏清看著杯中晃動的茶湯，終于下定決心：“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會相信嗎？”

“但說無妨。”

“我來自一千多年后的世界。”林晏清直視沈昀的眼睛，“我不知道怎么來到這里的，只知道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個時代。”

她原以為沈昀會嘲笑或質疑，但他只是沉思片刻，問：“那個世界……很好嗎？”

林晏清鼻子一酸。“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人們不用點蠟燭照明，有能飛上天的鐵鳥，但……每個人都活得很匆忙，很少有時間看星星。”

沈昀輕輕點頭：“難怪你言行舉止與眾不同。”

“你相信我？”林晏清不敢相信。

“精怪都存在，時空穿越為何不可？”沈昀唇角微揚，露出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況且，你撒謊時的樣子很明顯。”

林晏清突然眼眶發熱。在這個陌生的時空，終于有人知道她是誰了。

“我會幫你尋找回去的方法。”沈昀說，“在那之前，你就住在這里吧。”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林晏清第一次覺得，這個古老的世界似乎沒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