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薇捂著臉愣在原地，半邊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清晰的指印像朵丑陋的花綻在皮膚上。寒風卷著雪沫子灌進院子，她身后的柳玉茹剛從地上爬起來，棉襖下擺沾著泥灰，此刻見女兒挨打，眼珠子瞪得快要脫眶。

“反了！反了天了！”柳玉茹尖叫著撲上來，指甲尖幾乎要戳到凌汐臉上，“你個殺千刀的小賤人！敢打我女兒？我今天非撕爛你的嘴不可！”

凌汐側身避開，手腕一翻，精準攥住柳玉茹的胳膊。她的手勁不大，卻捏在對方肘關節的麻筋上，柳玉茹頓時疼得哎喲直叫，半個身子都麻了。

“柳嬸子年紀大了，還是省點力氣吧。”凌汐的聲音冷得像結了冰，“管好自己的女兒，別讓她像條瘋狗似的到處咬人。”

“你罵誰是瘋狗？！”白薇薇緩過神來，捂著腫臉哭喊，“我爹不會放過你的！顧景琛哥也不會放過你的！你們家就是勞改犯窩子，就該被斗死！”

“啪！”

又是一聲脆響。

這次凌汐沒打她的臉，而是反手抽在她的胳膊上。力道不大，卻帶著極強的侮辱性。白薇薇的哭聲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看著凌汐——這個平時只會低頭走路的女知青，眼里竟淬著她從未見過的狠戾。

“再提我爹娘一句，下一巴掌就不是打在胳膊上了。”凌汐緩緩松開柳玉茹的胳膊，撣了撣手上的灰，仿佛碰了什么臟東西。

柳玉茹踉蹌著后退兩步，看著女兒紅腫的臉，又看看凌汐冰冷的眼神，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她活了半輩子，在傅家做過姨太，跟著白薇薇爹在公社鉆營，什么樣的人沒見過？可她從沒想過，這個被顧家踩在腳底下的孤女，竟藏著這樣嚇人的氣勢。

“你……你想干什么？”柳玉茹的聲音發顫，不自覺地把白薇薇往身后拉了拉。

凌汐沒理她，徑直走到白薇薇面前。白薇薇嚇得渾身發抖，想躲卻被柳玉茹拽著動彈不得。凌汐微微俯身，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像毒蛇吐信：

“你以為顧家能護你一輩子？”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廓，白薇薇卻覺得比寒冬的風還要刺骨。

“你娘當年在傅家做姨太時，為了討老爺子歡心，穿著紅肚兜拍的那些‘伺候人’的照片……”凌汐的指尖輕輕劃過白薇薇凍得發紅的耳垂，語氣帶著魔鬼般的誘惑，“你說，要是我把那些照片從傅家老宅搜出來，貼到公社宣傳欄上，會怎么樣？”

“你胡說！”白薇薇猛地推開凌汐，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我娘不是姨太！你造謠！你血口噴人！”

她雖然不知道母親當年具體做過什么，卻從小就聽村里孩子罵她“姨太的種”。柳玉茹每次聽到都像瘋了一樣撲上去撕打，這成了白家最隱秘的傷疤，誰也不敢碰。

凌汐直起身，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不是造謠，你問問你娘就知道了。”

柳玉茹的臉瞬間失去所有血色，雙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她死死抓住白薇薇的胳膊，指甲掐得女兒疼得直吸氣，嘴里卻語無倫次地念叨：“別聽她的……她騙你呢……薇薇，我們走，回家去……”

“走？”凌汐擋在院門口，“剛才不是說要搶名額嗎？怎么？現在知道怕了？”

“你到底想怎么樣？”柳玉茹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狠戾，“不就是個名額嗎？我們不要了！你讓開！”

“晚了。”凌汐的目光掃過母女倆，“剛才你們罵我爹娘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天。”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想讓我閉嘴也可以，兩個條件。”

“你說！”柳玉茹咬著牙，像是在吞玻璃渣。

“第一，把給王主任送的禮拿回來，老老實實地去公社說明情況，承認你們想走后門。”

“第二，”凌汐看向白薇薇，“在公社大會上，給我爹娘道歉，承認當年他們是被冤枉的。”

“不可能！”白薇薇尖叫，“我死也不會給勞改犯道歉！”

“那你就等著看你娘的照片吧。”凌汐轉身往屋里走，“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后，要么看到你們去公社認錯，要么……咱們就一起下地獄。”

柳玉茹看著凌汐決絕的背影，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她知道，這個丫頭是來真的。傅家老宅的鑰匙，她當年偷偷配了一把，那些照片……那些照片確實還鎖在老爺子的抽屜里！

“娘……我們怎么辦啊……”白薇薇哭哭啼啼地拉著她的胳膊，半邊臉又疼又麻，心里又怕又恨。

柳玉茹死死盯著凌汐的屋門，眼神從恐懼慢慢變成怨毒。她用力掐了掐白薇薇的胳膊，壓低聲音：“哭什么哭！一個小賤人而已，還能翻了天不成？”

她拽著白薇薇往外走，走到院門口時，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那間破敗的土屋，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

凌汐坐在炕沿上，聽著院門外母女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指尖冰涼。她知道，事情不會這么容易結束。柳玉茹那種人，被逼到絕境只會更瘋狂。

果然，傍晚時分，王大娘就急匆匆地跑來了，手里還攥著半截燒黑的柴禾。

“丫頭！不好了！”王大娘喘著粗氣，把柴禾往桌上一拍，“我剛才去后山拾柴，看見柳玉茹在偷偷摸摸地往你家后墻根堆干草！還問我借火折子，說要烤紅薯！”

凌汐的心猛地一沉。她就知道柳玉茹不會善罷甘休，沒想到對方竟然這么狠毒，想放火燒屋！

“大娘，謝謝您告訴我。”凌汐站起身，眼神冷冽，“您先回去吧，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辦啊？”王大娘急得直跺腳，“她們娘倆是瘋了！這要是燒起來，你這屋子……”

“放心吧，我有辦法。”凌汐安撫地拍了拍王大娘的手，“您快回去，別讓她們起疑心。”

送走王大娘，凌汐立刻檢查了門窗。后墻根果然堆著不少干草，還灑了煤油，聞著一股刺鼻的味道。她冷笑一聲，找來鐵鍬，不動聲色地把干草挪到了離屋子很遠的柴火垛旁，又在周圍潑了圈水。

做完這一切，她沒有回屋，而是躲到了院外的老槐樹上。她倒要看看，柳玉茹母女敢不敢真的放火。

夜幕漸漸降臨，寒風越來越大。亥時左右，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院墻外，正是柳玉茹和白薇薇。柳玉茹手里拿著火折子，白薇薇捧著一小捆干松針，兩人縮著脖子，東張西望地往柴垛挪。

“娘，要不……我們還是算了吧？”白薇薇的聲音發顫，“要是真燒死人了，會被槍斃的！”

“閉嘴！”柳玉茹壓低聲音，眼神狠戾，“現在收手，等著那個小賤人把照片貼出去嗎？燒！燒了她的屋子，讓她沒地方住，沒地方復習，看她還怎么考試！最好能把她那本什么破賬本也燒了！”

原來她們還惦記著賬本！凌汐的心一緊，看來顧家已經把丟賬本的事告訴她們了。

柳玉茹哆哆嗦嗦地劃著火折子，剛要往松針上點，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厲喝：

“你們在干什么？！”

母女倆嚇得魂飛魄散，手里的火折子和松針都掉在了地上。回頭一看，只見傅斯年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身后，手里還拎著根木棍，眼神像要吃人。

“傅……傅斯年？”柳玉茹嚇得腿都軟了，“你……你怎么在這兒？”

傅斯年沒說話，一步步逼近。他本是按照約定來和凌汐碰頭，沒想到剛走到村口就看到這母女倆鬼鬼祟祟的，一路跟了過來。

“想放火？”傅斯年的聲音像淬了冰，“膽子不小啊。”

“不是的！我們就是路過！”白薇薇尖叫著往后退，“是她！是凌汐讓我們來的！她想陷害我們！”

“哦？”傅斯年挑眉，看向院墻上探出頭的凌汐，“是這樣嗎？”

凌汐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我可沒那么大本事，能指使動顧少爺跟前的紅人。”

柳玉茹見抵賴不過，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傅斯年的腿哭嚎：“傅大哥！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過我們吧！看在……看在我當年在傅家待過的份上……”

提到傅家，傅斯年的眼神驟然變冷，一腳踹開柳玉茹：“別臟了傅家的門楣。”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火折子，在柳玉茹驚恐的目光中，慢慢走到那堆被挪走的干草旁。

“既然這么喜歡玩火……”傅斯年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那就自己嘗嘗被燒的滋味。”

他劃著火折子，扔向那堆干草。火苗“騰”地一下竄了起來，借著風勢，很快就燒得噼啪作響。

柳玉茹和白薇薇嚇得尖叫著往后退，眼睜睜看著那堆火越燒越大，映紅了半邊天。

“滾。”傅斯年冷冷地吐出一個字，“再敢打凌汐的主意，下次燒的就是你們家。”

母女倆連滾帶爬地跑了，連掉在地上的松針都沒敢撿。

看著她們狼狽的背影，凌汐走到傅斯年身邊：“謝謝你。”

“謝我干什么？”傅斯年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眼神晦暗不明，“我只是不想有人壞了我們的事。”

凌汐沒說話。她知道，傅斯年完全可以不管這事，甚至可以借柳玉茹的手除掉她這個“隱患”。但他沒有。

“顧家的人去東頭糧庫了。”凌汐轉移話題，把王大娘的話復述了一遍，“他們好像在找什么重要的東西。”

傅斯年的眼神銳利起來：“看來他們是發現賬本被動過了。”他頓了頓，“明天晚上，我們去糧庫看看。”

“好。”凌汐點頭。

火焰漸漸熄滅，只留下一地灰燼。寒風卷著煙味吹過，帶著種劫后余生的氣息。

凌汐看著傅斯年沉默的側臉，突然覺得，這個渾身是刺的男人，或許也沒那么難相處。

至少，在對付顧家這件事上，他們是真正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