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的蟬鳴剛漫過香樟樹梢時，盧芯悅蹲在教室后墻的儲物柜前，指尖劃過貼在柜門上的貼紙——那是三年前春春剛出生時拍的倉鼠照片，現在邊角已經卷了毛，被透明膠帶反復粘過好幾次。她的制服領口別著枚舊胸針，是去年文化節做的香樟葉標本，玻璃罩子上還留著張沁蕊畫的小太陽，顏料被雨水泡得有點發藍。
“再不走就要遲到了?！北R芯宇把書包甩到肩上，藏青色格裙的調節扣發出輕微的咔嗒聲，那是上周剛換的新配件，金屬邊緣還沒被磨光滑，在晨光里閃著冷光。她的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內側繡的星星，針腳比三年級時細密多了，只是收尾處依然留著個小小的線頭，像只蜷著的小蟲——那是盧芯悅特意留的，說這樣就能知道哪件是姐姐的。
下樓時撞見趙甜意抱著攝像機站在單元門口，她的制服外套敞開著，里面的T恤印著五個人的卡通頭像，是魏梓悅爸爸去年用舊照片定制的?！翱炜促Z宇晗的新自行車！”趙甜意把鏡頭懟過來，屏幕里賈宇晗正騎著輛天藍色山地車轉圈，校服褲腳別著根別針，把過長的褲腿收在腳踝處，那是盧芯宇教她的辦法，說這樣騎車時不會卷進鏈條。
“我哥淘汰下來的，”賈宇晗捏著車把剎車，輪胎在地面擦出刺耳的聲響，她的制服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半截速寫本，“昨天在文具店看到新款馬克筆，老板娘說進了香樟色的顏料?！睆埱呷飶能嚭笞聛恚及系念伭蠞n又多了幾塊，其中一塊靛藍色的正好蓋在去年畫的蒲公英上，像給小絨球戴了頂帽子，“我把畢業紀念冊的封面畫好了，你們的制服要畫成夏天的顏色。”
走到巷口時，魏梓悅背著大提琴盒站在制服店門口，淺灰色水手服的領口系著根銀灰色絲帶，是她媽媽上個月去日本出差帶回來的，緞面上的細閃在陽光下碎成星星?！袄罾蠋熣f畢業典禮要合奏《蒲公英的約定》，”她抬手把被風吹亂的碎發別到耳后，露出手腕上的紅繩，上面串著五顆小珠子，分別刻著她們的名字縮寫，“我練了三個晚上，還是會錯一個小節?！?
盧芯悅突然指著她的琴盒笑：“貼畫又掉了?！蹦鞘菑埲昵芭牡奈迦撕险眨煌该髂z帶層層裹著，邊角已經泛黑，其中盧芯宇的半張臉被雨水泡得有點模糊，露出制服領結上歪歪扭扭的櫻花刺繡。魏梓悅趕緊從口袋里掏出卷膠帶，指尖抖著粘了好幾次，“等拍了畢業照，我要把新照片貼滿整個琴盒。”
教室的電子鐘跳到七點五十分時，早讀課的鈴聲剛響過第一遍。盧芯悅把書包塞進儲物柜，發現魏梓悅的座位上放著個玻璃罐，里面泡著顆香樟種子，根須比上個月又長長了些，在水里舒展成半透明的網，像只攤開的小手。罐口貼著張便簽，是魏梓悅娟秀的字跡：“今天要默寫《少年中國說》，記得帶語文書。”
盧芯宇從書包里掏出兩個飯團，海苔邊角蹭在制服前襟，留下深色的印子?！白蛱鞁寢屪龅慕饦岕~味，”她把其中一個塞給盧芯悅，指尖碰到妹妹口袋里的硬殼本，“又在寫畢業留言了？”那本硬殼本的封面是她們自己畫的，五個穿制服的小人手拉手站在香樟樹下，盧芯悅的裙擺上特意畫了只倉鼠，正啃著顆香樟果。
課間操時，六年級的隊伍剛走到操場，就被一年級的小朋友圍住了。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扯著盧芯悅的格裙，指著她后腰的補丁：“姐姐的裙子破了?！蹦菈K淡藍色的補丁是去年冬天燙的洞，張沁蕊用 leftover的布料補了朵四葉草，邊緣故意留了點毛邊，說這樣像剛從地里摘的?！斑@是勛章哦，”盧芯悅蹲下來，指尖劃過補丁上的針腳，“等你上六年級就知道了?！?
賈宇晗突然從人群里鉆出來，制服口袋里的馬克筆掉了支在地上，筆帽滾到小女孩腳邊。“看我畫的畢業徽章，”她掏出張硬卡紙，上面畫著五片交疊的香樟葉，每片葉子上都繡著個名字，“我媽說可以做成胸針，畢業典禮那天每人別一個?！壁w甜意舉著攝像機拍個不停，鏡頭掃過盧芯宇的白襯衫，那里沾著點倉鼠糧的碎屑——早上給秋秋喂食時蹭的，“剛才拍到魏梓悅拉琴了，她的弓子上纏了你的頭發?！?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盧芯悅發現盧芯宇的帆布鞋鞋底裂了道縫，露出里面的藍色鞋墊，那是三年前兩人一起挑的，上面印著小熊圖案，現在已經被磨得只剩淡淡的影子?！跋挛缛バ扌瑪傃a補，”她拽著姐姐往回廊走，陽光穿過走廊的窗戶，在地面投下格子狀的光斑，像她們制服上的紋路，“上周看到張師傅在修初中部學姐的馬丁靴?！北R芯宇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公告欄里的畢業照安排表：“拍集體照那天要穿夏季制服，記得把馬甲洗干凈。”
修鞋攤的張師傅戴著老花鏡，用錐子把橡膠片釘在盧芯宇的鞋底時，盧芯悅蹲在旁邊看他的工具箱，里面有各色的線軸和紐扣，其中一顆深藍色的紐扣和她們制服上的一模一樣?！斑@是上周收攤時撿的，”張師傅把縫好的鞋遞過來，橡膠片邊緣還留著針腳的洞眼，像排整齊的小星星，“你們六年級的丫頭片子，制服上總別著稀奇古怪的東西?！北R芯宇穿上鞋試了試，走起來有點硬，鞋底的橡膠和地面摩擦時，發出和以前不一樣的聲響。
回教室時路過操場，看見魏梓悅坐在看臺上拉琴，琴弓在弦上滑出斷斷續續的調子。她的水手服裙擺沾著草汁，是早上排練時坐在草坪上蹭的，盧芯悅認得那片三葉草叢，三年前她們在那里埋過第二只倉鼠的骨灰，現在草葉間還能找到當時用的鐵鍬劃出的痕跡?！斑@里有個錯音，”盧芯宇坐在她身邊，指尖敲著膝蓋打拍子，“第三小節的re要輕一點?！蔽鸿鲪偼蝗话亚俟f過來，馬尾毛上果然纏著根棕色的頭發——是盧芯悅的，早上梳頭時掉的。
下午的美術課，張沁蕊把畢業紀念冊攤在桌上，每頁都貼著干花：三月的櫻花、四月的紫藤、五月的鳶尾，現在輪到六月的香樟花了。“還差你們的簽名，”她把銀色馬克筆遞過來，筆尖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要簽在自己的卡通頭像旁邊?！北R芯悅剛寫下自己的名字，就被賈宇晗拽著看她的頁腳，那里畫著只倉鼠，正抱著顆香樟果啃，旁邊寫著“2024年深秋，球球生了三只小的”。
放學時突然下起了雷陣雨，五個人擠在教學樓的屋檐下，校服褲腳都被風吹進來的雨水打濕了。盧芯宇把制服外套脫下來，攤開罩在倉鼠籠上——早上魏梓悅說想看看秋秋的寶寶，就順路帶了過來?！斑@樣就不會淋濕了，”她的白襯衫后背已經濕透，貼在身上顯出里面背心的紋路，那是件洗得發白的舊背心，三年來兩人換著穿，領口處還留著盧芯悅繡的小櫻花，“等雨小了我們跑回家?！?
雨勢稍歇時，盧芯悅發現賈宇晗的制服口袋在滴水，趕緊伸手去掏，摸出本濕透的速寫本，紙頁皺巴巴的像朵泡發的木耳?！袄锩嬗挟厴I演出的服裝設計，”賈宇晗急得快哭了，指尖把紙頁捏出更深的褶皺，“我畫了三個月的?！睆埱呷锿蝗粡陌锾统鲋Ч腆w膠，“我們去教室用吹風機吹，我爸說紙濕了千萬別曬?！?
空蕩的教室里，五個人圍著講臺前的吹風機蹲成圈，速寫本的紙頁在熱風里輕輕掀動。盧芯悅翻到其中一頁，上面畫著五套演出服，都是用她們的制服改的：盧芯宇的格裙下擺縫了圈銀線，盧芯悅的領結上繡著倉鼠，魏梓悅的水手服加了蕾絲邊，張沁蕊的袖口沾著顏料，賈宇晗的褲腳別著香樟葉?！斑€能看清，”趙甜意舉著攝像機拍下來，鏡頭里的紙頁漸漸舒展，“等吹干了我用透明膠帶幫你封層膜?！?
回家的路上，暮色已經漫過香樟樹頂。盧芯悅的制服外套還罩在倉鼠籠上，后背沾著點木屑，那是秋秋的寶寶們扒籠子時蹭的。她看見盧芯宇的帆布鞋在水洼里踩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新補的橡膠底把水濺到褲腳上，暈開片深色的云?！懊魈煲阎品戳耍北R芯宇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天邊的晚霞，那里的顏色像極了賈宇晗的新顏料，“畢業典禮要穿干干凈凈的?！?
洗制服時，盧芯悅把魏梓悅借的水手服泡在盆里，發現領口的銀灰色絲帶被雨水泡得有點褪色，在水里暈出淡淡的藍。她往盆里倒了點中性洗滌劑，泡沫裹著絲帶浮起來，像朵蓬松的云。盧芯宇蹲在旁邊刷自己的格裙，刷子碰到后腰的四葉草補丁時，特意放輕了力氣，“張沁蕊說這個補丁不能用力刷，會把毛邊磨掉的。”
晾衣服時，兩件制服被掛在晾衣繩上，風一吹就輕輕碰撞，發出布料摩擦的沙沙聲。盧芯悅突然發現盧芯宇的白襯衫袖口，星星刺繡的旁邊多了個小小的字母“Y”，是用銀線繡的，針腳藏在布料內側，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笆裁磿r候繡的？”她伸手去摸，指尖戳到線頭的位置，那里有點硌手。盧芯宇的耳尖紅了紅，“昨天你寫作業時，我用你的繡線偷偷繡的?！?
晚上給倉鼠換墊料時，盧芯悅在籠子底下摸到個硬東西，掏出來一看是顆香樟果，上面纏著褪色的藏青線——是三年前盧芯宇纏的那顆，不知什么時候被秋秋拖進了窩里。她把果子放進玻璃罐，和魏梓悅泡的種子放在一起，突然發現罐底沉著片干櫻花，是去年從自己制服上掉下來的。
第二天早讀課，盧芯悅把玻璃罐擺在魏梓悅的桌肚里，旁邊放著顆新的香樟果，用銀線纏了圈，上面繡著個歪歪扭扭的“W”。她剛回到座位，就看見盧芯宇在筆記本上畫著什么，紙頁邊緣露出半截倉鼠的尾巴，“在給畢業紀念冊畫插畫？”盧芯宇趕緊合上本子，卻被妹妹抽走了頁紙——上面畫著五個人穿著初中校服的樣子，站在新的香樟樹下，手里都舉著現在的制服領結。
拍畢業照那天，盧芯悅站在盧芯宇左邊，發現姐姐的制服領結系得格外整齊，星星刺繡的線頭被藏進了褶皺里。攝影師讓大家靠近點時，她悄悄把格裙往姐姐那邊挪了挪，讓藏青和藍白的格子邊緣重合在一起，像拼了半幅拼圖。魏梓悅的水手服絲帶被風吹到盧芯悅的肩膀上，銀灰色的緞面纏著她領口的香樟葉胸針，兩人同時伸手去理，指尖在半空碰到一起，像三年前在香樟樹下埋愿望時那樣。
賈宇晗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五枚胸針，是用香樟木做的葉子形狀，上面刻著每個人的名字，邊緣被砂紙磨得圓圓的。“我爸用木工機刻的，”她給每個人別在制服左胸，胸針的木質紋理里還留著淡淡的香，“這樣就算分開了，也能帶著彼此的名字。”張沁蕊掏出相機，對著胸針拍了張特寫，“要洗出來貼在紀念冊最后一頁，當我們的秘密印章?！?
拍完照去禮堂排練時，盧芯悅發現盧芯宇的帆布鞋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打滑，新補的橡膠底發出吱呀的聲響?！暗认律吓_要小心，”她從書包里掏出包防滑貼，是昨天特意去文具店買的，上面印著小太陽圖案，“貼在鞋底就不滑了?！北R芯宇蹲下來貼防滑貼時，制服后擺的口袋掉出顆話梅糖，糖紙在地板上滾了幾圈，停在魏梓悅的琴盒邊——那是三年前盧芯悅咳嗽時，姐姐偷偷塞給她的那種。
畢業典禮那天的晨光里，五個人站在香樟樹下整理制服。盧芯宇幫盧芯悅把歪了的胸針別正，指尖碰到她領口的第二顆紐扣，那里的針腳已經被歲月磨得有點模糊，卻依然牢牢地固定著布料。魏梓悅的水手服絲帶在風里飄，張沁蕊的帆布包沾著新的顏料，賈宇晗的速寫本露出畫著演出服的那頁，趙甜意的攝像機正對著初升的太陽，鏡頭里的光暈像顆融化的糖。
當校長宣布“現在請六年級畢業生退場”時，盧芯悅突然發現盧芯宇的制服袖口，那顆星星刺繡的旁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片小小的櫻花——是用她的繡線補的，針腳歪歪扭扭，像三年前第一次繡時那樣。兩人在走廊里停下腳步，看著彼此制服上的秘密印記，突然笑得像剛認識時那樣。
走出校門時，趙甜意的攝像機還在工作，鏡頭掃過香樟樹的樹冠，掃過她們沾著草屑的制服褲腳，掃過魏梓悅琴盒上重新貼好的舊照片。盧芯悅看見盧芯宇的帆布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新貼的防滑貼像朵小小的太陽，正隨著腳步在地面投下晃動的光斑。
街角的制服店門口，老板娘舉著件初中校服的樣品朝她們招手，藍白色的布料在風里輕輕揚，像片新的天空。盧芯悅突然攥緊了口袋里的畢業紀念冊，封面上五個穿小學制服的小人，正朝著香樟樹的方向跑去，她們的影子在地面連成條線，像根永遠不會斷的銀線，把過去和未來縫在了一起。
香樟樹下的鵝卵石還在，鐵盒子里的愿望紙已經長出了細密的根須，其中最上面那張的角落，盧芯悅昨天偷偷補了句話：“我們的制服會長大，但櫻花和星星永遠不會變?！憋L卷著新葉落在紙上，像給這個夏天，蓋了個帶著香氣的郵戳。2027年的五月帶著潮濕的暖意漫進教室時，盧芯悅正蹲在儲物柜前整理校服外套。樟腦丸的氣味混著香樟葉的清香涌出來，她指尖劃過口袋里的硬殼本，封面被磨出的毛邊勾住了制服上的櫻花刺繡——那是三年前盧芯宇初學刺繡時的作品，針腳歪得像爬動的小蟲，卻被她用透明膠帶在背面粘了又粘，生怕洗壞了。
“魏梓悅的大提琴盒放在走廊會擋路?！北R芯宇抱著一摞作業本從后門進來，藏青色格裙的調節扣又松了半格，金屬扣眼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她把作業本往講臺上放時，袖口滑下來，露出內側繡的星星，針腳比去年工整了許多，只是收尾處那截小線頭還在，像只蜷著的小蟲——盧芯悅總說這是她的專屬標記，閉著眼睛都能摸到。
盧芯悅抬頭時，看見魏梓悅背著琴盒站在門口，淺灰色水手服的領口系著銀灰色絲帶，緞面上的細閃沾了點粉筆灰。“剛才在辦公室看到李老師在填畢業登記表，”她把琴盒靠在墻根，絲帶在轉身時掃過盧芯宇的制服口袋，“說要統計我們想報考的初中?！睆埱呷锿蝗粡漠嫴己竺嫣匠鲱^，鼻尖沾著點鈦白顏料，在白襯衫上蹭出朵小小的云：“我爸說市一中的美術室有香樟木畫架，陽光能透過百葉窗在上面畫格子?！?
賈宇晗抱著速寫本沖進來時，制服口袋里的馬克筆滾了一地，其中支香樟色的筆帽摔開了，顏料在地板上洇出片淺綠，像誰不小心打翻了春天?！翱炜次耶嫷某踔行７O計圖，”她把本子攤在課桌上，紙頁邊緣還沾著上周去植物園采集的香樟葉標本，“我給每個人的領口都畫了不同的刺繡，芯悅是倉鼠，芯宇是星星……”趙甜意舉著攝像機湊過來，鏡頭掃過畫里五個人手拉手的樣子，突然停在角落的香樟樹：“這樹干上的年輪，是不是按我們認識的年數畫的？”
早讀課的鈴聲剛響過，盧芯悅發現魏梓悅的座位上多了個玻璃罐。里面的香樟種子發了芽，嫩白的根須在水里纏成網，像只攤開的小手。罐口貼著張便簽，是魏梓悅娟秀的字跡：“今天有美術?？?，記得帶2B鉛筆?！彼讣鈩偱龅讲ＡЧ?，就被盧芯宇拽了拽衣角——李老師抱著試卷走進來了，制服外套的第二顆紐扣松了線，隨著腳步輕輕晃，像顆懸著的星星。
課間操時，六年級的隊伍剛走到操場，就被一年級的小朋友圍住了。有個梳雙馬尾的女孩扯著盧芯悅的格裙，指著后腰的四葉草補丁：“姐姐的裙子破了。”那塊淡藍色的布料邊緣有點起毛，是張沁蕊用去年剩下的布頭補的，針腳故意留得歪歪扭扭，說這樣像剛從地里摘的。“這是勇敢勛章哦，”盧芯悅蹲下來，把女孩的手指引到補丁中心，“你看這片葉子上的小洞，是去年烤紅薯時燙的，當時芯宇用冰塊給我敷了好久?！?
賈宇晗突然從人群里鉆出來，制服口袋里的香樟果掉了顆在地上，滾到女孩腳邊。那果子用銀線纏了圈，上面繡著個歪歪扭扭的“賈”字，是上周手工課盧芯宇教她繡的。“這個給你，”她把果子塞進女孩手心，自己的指尖還沾著沒洗干凈的顏料，在白襯衫上畫出道淺綠的痕，“埋在土里能長出會開花的樹?！壁w甜意舉著攝像機拍個不停，鏡頭里女孩的辮子掃過盧芯宇的制服褲腳，沾著的蒲公英絨落在磨破的褲邊上，像朵小小的云。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盧芯悅發現盧芯宇的帆布鞋鞋底裂了道縫。露出里面的藍色鞋墊，上面的小熊圖案被磨得只剩淡淡的輪廓，是三年前兩人一起在文具店挑的?！跋挛缛バ扌瑪傃a補吧，”她拽著姐姐往回廊走，陽光穿過走廊的窗戶，在地面投下格子狀的光斑，和她們制服上的紋路重疊在一起，“張師傅上次說，用輪胎橡膠補的鞋底能穿到畢業。”盧芯宇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公告欄里的藝術節海報：“今年的主題是‘時光膠囊’，我們把制服上的刺繡剪下來封進去吧。”
修鞋攤的張師傅戴著老花鏡，用錐子把黑色橡膠片釘在鞋底時，盧芯悅蹲在旁邊看他的工具箱。里面有個鐵盒，裝著各式各樣的紐扣，其中顆深藍色的和她們制服上的一模一樣，背面還粘著段銀線?！吧现茉趯W校門口撿的，”張師傅把補好的鞋遞過來，橡膠邊緣的針腳像排整齊的小星星，“你們這些丫頭片子，制服上總別著稀奇古怪的寶貝?！北R芯宇穿上鞋試了試，走起來有點沉，鞋底的橡膠和地面摩擦時，發出和以前不一樣的聲響，像在數著剩下的日子。
回教室時路過音樂教室，魏梓悅正在里面拉《蒲公英的約定》。琴弓在弦上滑出斷斷續續的調子，水手服的裙擺沾著草汁，是早上排練時坐在草坪上蹭的。盧芯悅認得那片三葉草叢，三年前她們在那里埋過第一只倉鼠球球的骨灰，現在草葉間還能找到當時用的鐵鍬劃出的淺痕?！暗谌」澋膔e音高了，”盧芯宇靠在門框上，指尖敲著膝蓋打拍子，白襯衫的袖口沾著點倉鼠糧的碎屑——早上給秋秋喂食時蹭的，“像去年芯悅被蜜蜂蟄到時的尖叫聲?！蔽鸿鲪偼蝗话亚俟f過來，馬尾毛上纏著根棕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著金，是盧芯悅早上梳頭時掉的。
下午的美術課，張沁蕊把畢業紀念冊攤在課桌上。每頁都貼著不同的干花：三月的櫻花壓在倉鼠照片下面，四月的紫藤纏著魏梓悅的樂譜一角，現在輪到五月的鳶尾了?！斑€差你們的手印，”她把銀色顏料擠在調色盤里，筆尖沾著的靛藍色還沒洗干凈，“按在自己的卡通頭像旁邊，像蓋章一樣。”盧芯悅剛把指尖按在紙上，就被賈宇晗拽著看她的頁腳——那里畫著只倉鼠正抱著香樟果啃，旁邊寫著“2024年深秋，球球生了三只小的，現在秋秋也當媽媽了”。
放學時突然下起了太陽雨，五個人擠在教學樓的屋檐下，校服褲腳都被風吹進來的雨水打濕了。盧芯宇把制服外套脫下來，攤開罩在倉鼠籠上——早上魏梓悅說想看看秋秋的寶寶，特意讓盧芯悅帶過來的。“這樣就不會淋濕了，”她的白襯衫后背已經濕透，貼在身上顯出里面背心的紋路，那是件洗得發白的舊背心，三年來兩人換著穿，領口處還留著盧芯悅繡的小櫻花，“等雨停了我們去香樟樹下埋新的愿望?！?
雨停時，夕陽把云染成了橘紅色。盧芯悅蹲在香樟樹下挖坑，鐵鍬碰到個硬東西，扒開浮土一看，是顆光滑的鵝卵石。上面還留著三年前刻的小太陽，被雨水泡得有點發藍，像張沁蕊畫在胸針上的圖案。“我們的時光膠囊就用這個吧，”魏梓悅把帶來的鐵皮盒放在石頭旁邊，盒蓋內側貼著五個人的合照，是去年文化節在展板前拍的，盧芯宇的制服領結歪在一邊，被賈宇晗用馬克筆補了朵小小的櫻花，“把最想留住的東西放進去?！?
盧芯悅從制服口袋里掏出片干櫻花，是去年從自己的刺繡上掉下來的。盧芯宇把袖口的星星刺繡拆了半針，抽出截銀線纏在香樟果上。張沁蕊貢獻了支快用完的香樟色馬克筆，趙甜意塞進去段攝像機的內存卡，里面存著上周拍的踢毽子視頻。賈宇晗最后把速寫本上的初中校服設計圖撕下來，折成紙飛機放進盒里：“這樣就算分開了，我們的夢想也能飛到一起?！?
埋好鐵皮盒時，暮色已經漫過香樟樹頂。盧芯悅的制服膝蓋沾著泥土，和后腰的補丁連成片淡藍的云。她看見盧芯宇的帆布鞋在水洼里踩出啪嗒聲，新補的橡膠底把水濺到褲腳上，暈開的深色像幅寫意畫。“明天要把制服洗干凈，”盧芯宇突然指著天邊的晚霞，那里的顏色像極了賈宇晗的新顏料，“后天?？家┑谜R齊?！?
洗制服時，盧芯悅把魏梓悅借的水手服泡在盆里。領口的銀灰色絲帶被雨水泡得有點褪色，在水里暈出淡淡的藍。她往盆里倒了點中性洗滌劑，泡沫裹著絲帶浮起來，像朵蓬松的云。盧芯宇蹲在旁邊刷自己的格裙，刷子碰到四葉草補丁時突然放輕了力氣：“張沁蕊說這塊布不能用力刷，會把毛邊磨掉的，就像磨掉我們一起烤紅薯的那天?！?
晾衣服時，兩件制服被掛在晾衣繩上，風一吹就輕輕撞在一起，發出沙沙的聲響。盧芯悅突然發現盧芯宇的白襯衫袖口，星星刺繡旁邊多了個小小的字母“Y”，是用銀線繡的，針腳藏在布料內側，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笆裁磿r候繡的？”她伸手去摸，指尖戳到線頭的位置，那里有點硌手，像顆藏著的星星。盧芯宇的耳尖紅了紅：“昨天你寫作業時，我用你的繡線偷偷繡的，練了七遍才繡直?！?
晚上給倉鼠換墊料時，盧芯悅在籠子底下摸到個硬東西。掏出來一看是顆香樟果，上面纏著褪色的藏青線——是三年前盧芯宇纏的那顆，不知什么時候被秋秋拖進了窩里。她把果子放進玻璃罐，和魏梓悅泡的種子放在一起，突然發現罐底沉著片干櫻花，是去年從自己制服上掉下來的，花瓣邊緣還留著點沒洗掉的顏料，是張沁蕊畫板報時蹭的。
第二天早讀課，盧芯悅把玻璃罐擺在魏梓悅的桌肚里，旁邊放著顆新的香樟果，用銀線纏了圈，上面繡著個歪歪扭扭的“W”。她剛回到座位，就看見盧芯宇在筆記本上畫著什么，紙頁邊緣露出半截倉鼠的尾巴?！霸诮o紀念冊畫插畫？”盧芯宇趕緊合上本子，卻被妹妹抽走了頁紙——上面畫著五個人穿著初中校服的樣子，站在新的香樟樹下，手里都舉著現在的制服領結，領結上的刺繡和她們身上的一模一樣。
美術?？紩r，盧芯悅的畫紙突然被風吹出個角。她伸手去按，指尖碰倒了顏料盤，靛藍色的顏料在畫紙上漫開，正好蓋在香樟樹的樹干上。張沁蕊從旁邊遞過來塊橡皮，自己的制服袖口沾著沒擦干凈的鈦白，在藍白格子上畫出道淺痕：“這樣更好看，像下雨時的樹影?！辟Z宇晗的畫里，五個穿制服的小人正在給香樟樹澆水，每個人的腳下都畫著不同的腳印，盧芯宇的那雙鞋底，還特意畫了修鞋攤補的橡膠片。
?？冀Y束后，李老師突然讓大家填初中志愿表。盧芯悅的筆尖懸在“市一中”三個字上，突然看見盧芯宇的志愿表上已經填好了同樣的學校，制服袖口的星星刺繡在陽光下閃了閃?！澳阍趺粗牢蚁雸筮@里？”她戳了戳姐姐的胳膊，指尖碰到對方口袋里的硬殼本，里面夾著上周去一中看考場時撿的香樟葉。盧芯宇把自己的表推過來，上面用鉛筆寫著行小字：“張沁蕊說那里的畫室窗外有香樟樹，我們可以在樹下埋新的愿望?！?
放學時，五個人坐在香樟樹下核對志愿表。魏梓悅的表上填著藝術附中，制服口袋里露出半截大提琴譜，《蒲公英的約定》那頁折了個角?！拔野终f那里的琴房有天窗，能看見星星，”她把表往盧芯悅那邊推了推，絲帶掃過對方的格裙，“周末我們可以去彼此的學校串門，就像現在課間去隔壁班找人一樣?！壁w甜意舉著攝像機拍志愿表上重疊的字跡，突然說：“我把這段錄下來，十年后再看會不會很有意思？”
五月的最后一個周末，她們約好去市一中看考場。盧芯悅的格裙被自行車鏈條卷了下，后腰的四葉草補丁勾出根線頭。盧芯宇趕緊從書包里掏出針線，蹲在香樟樹下給她縫補，指尖被陽光照得透亮，像玉雕的小鉤子?！澳憧催@針腳，”她咬斷線頭，下巴蹭到妹妹的發頂，“比三年級時繡櫻花強多了吧？”張沁蕊突然指著教學樓的屋檐：“那里有個燕窩，去年春天我們在操場也見過類似的，當時賈宇晗還想用速寫本把它畫下來?！?
魏梓悅抱著大提琴盒站在畫室門口，玻璃櫥窗里的學生作品中，有幅畫著五個穿制服的女孩。她突然把琴盒打開，讓大家看內側貼滿的照片：從三年級埋愿望的那天，到去年文化節的展板，再到上周拍的?？己险眨繌堈掌锏南阏翗涠奸L得更高了?！拔野终f等我們畢業，就把這些照片做成相冊，”她的指尖劃過張沁蕊染著顏料的制服，“到時候還要在封面上畫棵開滿花的香樟。”
離開時，盧芯悅在畫室的窗臺上發現片香樟葉。她把葉子夾進硬殼本，突然看見葉脈的紋路和自己制服上的格子很像。盧芯宇從背后遞過來顆話梅糖，糖紙在陽光下泛著銀光，和三年前她咳嗽時姐姐塞給她的那顆一模一樣?！暗瓤纪暝?，”盧芯宇的聲音輕輕的，被風吹得有點散，“我們來這里的香樟樹下，把制服上的刺繡都縫成一個香囊吧?！?
五月的最后一天，盧芯悅蹲在儲物柜前整理東西。樟腦丸的氣味里混著香樟葉的清香，她把魏梓悅的玻璃罐放進書包，里面的根須又長長了些，像在水里寫著誰的名字。盧芯宇的制服掛在旁邊的掛鉤上，藏青色格裙的調節扣閃著冷光，袖口的星星刺繡旁邊，那個小小的“Y”在暮色里若隱若現。
突然響起的攝像機快門聲嚇了她一跳。趙甜意舉著相機笑：“李老師說要拍組‘五月的最后一課’，你看這張，香樟樹的影子正好落在你們的制服上，像給時光蓋了個郵戳?！辟Z宇晗湊過來看照片，速寫本上的初中校服設計圖被風吹得嘩啦響，張沁蕊趕緊伸手去按，顏料沾到魏梓悅的水手服絲帶，在銀灰色的緞面上畫出點藍，像顆不小心掉落的星星。
盧芯悅看著照片里五個人的影子在地面連成條線，突然想起三年前埋在樹下的愿望紙。那些關于倉鼠、關于同班的期盼，正像制服上的針腳，密密麻麻地縫進五月的風里，長出片帶著香氣的森林。她摸了摸后腰的四葉草補丁，那里還留著張沁蕊補布時故意留下的線頭，像根牽著過去和未來的銀線，在夕陽里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