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股源自靈魂深處、被那顆金色圓珠強行維系、又被這瀕死絕望點燃的不甘,如同在凍土下掙扎求生的野草,頑強地頂開了絕望的冰層!他不能死在這里!不能以一只連食物都搶不到的幼狼的身份,再次結束!那顆圓珠…它把他拋入這具軀體,不是為了讓他重復屈辱的死亡!他必須活下去!用這具軀體的方式活下去!
他強忍著饑餓和臉頰的刺痛,努力模仿著老狼的姿態,伏低身體,將小小的頭顱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不再去看布魯圖,不再去想那塊誘人的肉。他努力集中起所有混亂的意識,摒棄前世人類的思維慣性,調動這具幼狼軀體賦予他的、遠比人類敏銳的感官,去感知這個全新的、殘酷的世界。
他豎起耳朵,屏住呼吸,讓聽覺的“觸須”伸向巢穴之外:風穿過不同形狀枝葉的細微差異——松針的密集處發出低沉的嗚咽,闊葉的稀疏地帶則是尖銳的嘶鳴;遠處溪流若有若無的潺潺,水流撞擊石塊的清響與平緩處的低沉流淌交織;枯葉層下窸窸窣窣的跑動聲,短促而密集,是林鼠!方向…東北方,距離…大約五十個奔襲?還有…更遠處,一種沉悶的、規律性的踩踏枯枝的聲音,沉重而緩慢…是某種大型食草動物?
他翕動鼻翼,如同打開了一扇通往氣味寶庫的大門:松針特有的清冽松油香、腐葉層下深埋的泥土腥甜、布魯圖啃食肉塊散發的濃烈血腥氣、老狼身上陳舊傷疤和歲月沉淀的獨特氣息、巢穴角落苔蘚的微腥…還有…順著風飄來的,一絲極其微弱但清晰無比的…新鮮兔子的騷味!源頭…與林鼠的聲響方向一致!更近一些!還有…那大型食草動物留下的濃重草食性糞便氣味,像一塊路標。
他瞇起眼,努力適應昏暗的光線,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放大:洞口外被月光分割的光影區域,那些扭曲的樹影和嶙峋的怪石,哪里是完美的伏擊點——那塊半人高的、布滿苔蘚的巖石后?哪里是相對安全的路徑——沿著那條被月光照亮、相對開闊的下風向低洼地?月光在樹干上投下的斑駁光點,如同天然的計時沙漏,記錄著夜的流逝。
觀察。等待。像一塊被溪水沖刷千年的石頭一樣忍耐。
老狼用它的存在,給亞瑟上了這異世的第一課:力量并非只有撕咬咆哮一種形式。在危機四伏的叢林,智慧始于沉默的觀察、無盡的耐心以及對環境信息的貪婪攫取。活下去的希望,或許就藏在這片被風聲、氣味和光影編織成的、無聲的戰場地圖之中。他需要等待,等待布魯圖吃飽后松懈的那一刻,或者…等待一個專屬于他自己的、轉瞬即逝的機會。亞瑟·安德魯的驕傲早已被現實碾碎,現在活著的,是一只為了生存,開始笨拙地學習叢林最基礎法則的幼狼。他的目光,第一次,穿透了眼前的屈辱和饑餓的迷霧,投向了巢穴外那片月光下的、殘酷而真實的寒帶森林,如同一個蹣跚學步的學徒,開始嘗試解讀這部用血與骨寫就的生存法典。
日子在饑餓、寒冷和布魯圖的欺凌中緩慢流淌,如同凍結的溪流。亞瑟的身體依舊瘦弱,但一種變化在悄然發生。他像一塊干渴的海綿,瘋狂吸收著老狼無聲的教誨。
他學會了更精準地分辨風向。上風口意味著可以隱藏自己的氣味,悄無聲息地接近獵物或躲避天敵;下風口則是獵物的噩夢,會將自身的氣息如旗幟般昭告四方。他觀察老狼如何在逆風時耐心蟄伏,在順風時果斷潛行。
他記住了不同足跡和糞便代表的含義:梅花狀的蹄印和圓滾滾的糞球屬于鹿群,是潛在的大型獵物,但也可能引來更可怕的掠食者;細碎密集的爪印和細長條狀的糞便屬于林鼠、雪兔等小型獵物;而那種沉重、步幅很大的爪印和帶著未消化骨渣的腥臭糞便…屬于刃齒豹!那是這片森林頂級的掠食者之一,是絕對的死亡信號。每當嗅到這種氣味,老狼會提前很久就帶領狼群(盡管亞瑟和它總是處于邊緣)遠遠避開。
他甚至開始理解聲音的層次。鳥類的驚飛往往意味著下方有掠食者經過;蟲鳴的突然沉寂是危險的預兆;而狼群內部不同音調和頻率的嚎叫、低吼、嗚咽,則構成了一套復雜的交流密碼,傳遞著警戒、召集、臣服、乃至…驅逐的信號。亞瑟還無法完全掌握這套密碼,但他學會了保持安靜,豎起耳朵去聆聽。
機會,終于在一次狼群狩獵失敗后降臨。
成年狼們空手而歸,空氣中彌漫著挫敗和更強烈的饑餓感。巢穴里,布魯圖煩躁地低吼著,將怒氣發泄在幾根枯骨上,咬得嘎嘣作響。老狼依舊伏在洞口,但亞瑟敏銳地察覺到,它那不斷翕動的鼻翼捕捉到了什么,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微光。它微微調整了伏臥的方向,視線投向巢穴外東南方一片被濃密灌木覆蓋的斜坡。
亞瑟的心臟猛地一跳。他學著老狼的樣子,努力抽動鼻子。混雜在濃重的狼群汗味和失敗的氣息中,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清甜水汽鉆入他的鼻腔!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青草和泥土氣息的…新鮮植物的根莖氣味!這氣味很陌生,不像是森林里常見的苔蘚或漿果。水源?還有…可食用的植物?
布魯圖和其他幼狼顯然沒有捕捉到這絲微弱的氣味信號,它們沉浸在饑餓帶來的煩躁中。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亞瑟的意識:下風口!那片灌木坡在巢穴的東南方,此刻的風向…正是從東南吹來!氣味源就在下風口!而且,狼群的注意力都在失敗的狩獵和內部的煩躁上,布魯圖也沒有留意他!
這是他的機會!一個避開布魯圖,獨自尋找食物的機會!危險?當然危險。離開狼群保護的幼狼,是森林里所有掠食者的最佳點心。但留在這里,等待他的只有布魯圖吃剩的殘渣,或者…被饑餓的成年狼在極端情況下視為“殘渣”本身。
亞瑟的胃袋狠狠抽搐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老狼。老狼依舊保持著那永恒的觀察姿態,仿佛對身后幼狼的掙扎毫無察覺。但亞瑟有種感覺,老狼那微微側向東南方向的耳朵,就是一種無聲的默許,甚至是…指引?
他不再猶豫。趁著布魯圖啃咬骨頭發出的噪音掩護,亞瑟伏低身體,緊貼著冰冷的巖壁,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向巢穴口挪動。他每一步都極其小心,肉墊踩在碎石和枯枝上,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響。心臟在瘦弱的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但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感官上——風聲、氣味、以及身后巢穴里每一絲細微的動靜。
他成功了。在布魯圖煩躁地低吼著換一個姿勢啃咬的瞬間,亞瑟的身影融入了巢穴外濃重的陰影之中。
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帶著松針和泥土的氣息,遠比巢穴內清新,卻也蘊含著更深的危險。他緊緊貼著地面,利用巖石和灌木的掩護,朝著東南方向,朝著那清甜水汽和陌生植物氣息的源頭,開始了生平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潛行。月光吝嗇地灑下,將他的身影拉長又縮短。每一步,都是對老狼無聲教誨的實踐,每一步,都在遠離狼群的安全,卻也離未知的生機…更近一步。
冰冷的溪水浸濕了亞瑟腹部的皮毛,帶來刺骨的寒意,卻也暫時緩解了火燒火燎的饑餓感。他貪婪地舔舐著清冽的溪水,小小的身體因滿足而微微顫抖。溪邊濕潤的泥土里,幾株不起眼的、根莖肥厚的植物被他用并不鋒利的乳牙艱難地刨了出來。那清甜的氣味正是來源于此。他試探性地咬了一口,根莖脆嫩多汁,帶著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甜味。不是肉,但足以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