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旨意來得比九歌預料的更快。
三日后清晨，太白金星又帶著兩個金甲力士落在花果山。這次他沒帶錦盒，只捧著一卷明黃圣旨，臉上的笑容卻比上次更熱絡：“大圣，玉帝念您新封尊位，特意在天庭蟠桃園旁劃撥了一處寶地，要為您修建齊天府。還說……蟠桃園缺個看管的總管，覺得非大圣這般神通廣大者不能勝任，特請您上天庭料理幾日，也好讓齊天府早日落成?！?
孫悟空正蹲在“齊天府”的牌匾下，給新來的小猴演示金箍棒的變法，聞言猛地跳起來：“哦？看管蟠桃園？那地方俺聽說過，滿樹都是仙桃，吃一個能活幾萬年的那種？”
太白金星連忙點頭：“正是正是！玉帝說了，大圣去了，想吃多少吃多少，沒人敢管?！?
猴群頓時炸開了鍋。有的拍手叫好，說大王該去天庭風光風光；有的卻拉著孫悟空的衣角，小聲嘀咕怕他一去不回。老猴王拄著拐杖上前一步，憂心忡忡道：“大王，天庭那幫人……靠得住嗎？”
孫悟空撓了撓頭，火眼金睛掃過太白金星那張笑成褶子的臉，忽然轉頭看向九歌。她正站在潭邊，指尖輕點水面，一圈圈漣漪蕩開，把晨光碎成滿潭金鱗——顯然早就聽出了話里的圈套。
“狐貍姐姐，你咋看？”他嗓門洪亮，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
九歌收回手，轉過身時，潭水已恢復平靜。“蟠桃園是天庭根基，哪能讓外人隨便看管？”她聲音清淡，卻字字清晰，“他們是怕你在花果山坐大，想把你誆上天庭盯著。”
太白金星的笑容僵了一下，忙打圓場：“仙姑說笑了，玉帝是真心敬重大圣……”
“俺知道?！睂O悟空忽然咧嘴一笑，抓過金箍棒往肩上一扛，“但那蟠桃園聽著確實饞人！去瞧瞧也無妨——反正他們要是敢?；?，俺就再把南天門捅個窟窿！”
他轉頭看向老猴王，拍著胸脯道：“爹，俺去去就回！這兒有狐貍姐姐在，出不了岔子！”
老猴王還想再說什么，卻被九歌按住了手腕。她對老猴王搖了搖頭，再轉向孫悟空時，眼里已沒了之前的擔憂，只剩沉靜：“你要去，便去。但花果山不能沒人守?！?
孫悟空一愣：“你這話啥意思？”
“我留下?！本鸥柰?，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替你看家。”
這話一出，不僅孫悟空愣住了，連太白金星都吃了一驚。他上下打量著九歌，實在想不通這青丘來的狐仙，為何要摻和花果山的事。
“你留下？”孫悟空撓著耳朵，有點不好意思，“這咋好意思麻煩你？俺這花果山亂得很，猴子們又皮，別給你添堵。”
“不麻煩?！本鸥枳叩健褒R天大圣”的牌匾下，指尖拂過那狂傲的字跡，“你既信我，我便守著?！彼D頭看向猴群，聲音陡然提高幾分，“從今日起，每日卯時操練陣法，午時加固結界，酉時巡查山界。誰敢偷懶，別怪我用青丘的規矩罰他?！?
猴群被她眼里的沉靜鎮住了，竟沒一只敢吱聲。老猴王看著九歌，忽然想起三日前她彈指間便讓躁動的靈脈平復，又想起昨夜她只用三片桃葉就困住了偷桃的黑熊精，連忙拱手道：“全聽仙姑的！”
孫悟空看著這場景，忽然覺得心里踏實得很。他咧嘴一笑，猛地拍了拍九歌的肩膀——力道沒控制好，差點把她拍得踉蹌：“好！有狐貍姐姐在，俺就放心了！等俺從天上摘些仙桃回來，給你留最大的那個！”
九歌被他拍得肩膀發麻，卻沒躲，只淡淡道：“一路小心。若真有麻煩，不必硬撐，回花果山來，我給你兜底。”
“知道知道！”孫悟空擺擺手，抓起金箍棒就跳上太白金星的祥云，臨走前還回頭喊，“看好俺的齊天府！別讓小妖精偷了桃！”
祥云漸漸升高，穿過云層時，孫悟空還扒著云邊往下看——他看見九歌站在崖邊，青色衣袂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身后的九尾若隱若現，正緩緩舒展，像要把整個花果山都攏進羽翼里。
待祥云徹底消失在天際，九歌才轉身。她走到水簾洞前，望著那“齊天府”的牌匾，又看了看周圍摩拳擦掌的猴群，忽然抬手，指尖凝聚起一道青光，輕輕點在崖壁上。
青光蔓延開來，沿著“齊天府”的字跡游走，瞬間織成一張細密的光網，網眼間浮現金色的符文——那是她結合青丘陣法和靈臺方寸山的禁制，布下的“九狐護山陣”。陣法一成，整座花果山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罩住，連風聲都變得沉穩了些。
“先鋒猴?！彼龁镜馈?
一只壯實的公猴立刻跳出來：“在！”
“帶三十只精壯的猴子，去后山布下迷蹤陣，用桃膠混著晨露，把山路抹滑些。”
“總管猴?！?
另一只捧著賬本的老猴上前：“在！”
“清點洞里的存糧和法器，把能傷人的家伙都搬到洞口，按五行擺好。”
她有條不紊地吩咐著，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違抗的力量。猴群們忙忙碌碌，搬石頭的搬石頭，熬桃膠的熬桃膠，連最調皮的小猴都學著大人的樣子，往藤蔓上纏彩綢——那是九歌說的，用亮色迷惑敵人的眼。
老猴王站在一旁，看著九歌指揮若定的模樣，忽然嘆了口氣：“這仙姑，比大王還像個當家的?！?
九歌沒接話，只是走到潭邊，望著水底晃動的云影。她知道，孫悟空這一去，怕是沒那么容易回來。天庭的算盤打得響，想用一個虛職困住他，若困不住，便會趁機對花果山下手——畢竟，拿捏住他的根，才能拿捏住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
但她不怕。
青丘的云霧養出的沉穩，靈臺方寸山的道法煉出的韌性，萬劫深淵里淬出的果決，此刻都凝在她眼底。她抬手摸了摸胸前的鶴鳴佩，玉佩安靜地貼著衣襟，像在無聲地應和。
夕陽西下時，花果山已換了模樣。迷蹤陣隱在桃林深處，風吹過時，能聽見石頭滾動的聲響；洞口的法器泛著冷光，五行陣的影子在地上流轉；連潭里的魚都像是通了靈性，只要有生人靠近，便會跳出水面發出警報。
九歌坐在崖邊，看著最后一縷陽光掠過“齊天府”的牌匾，忽然輕輕笑了。
孫悟空，你盡管去鬧。
你的花果山，我替你守著。
等你回來時，定還給你一個熱熱鬧鬧、完完整整的家。孫悟空在天庭的日子，九歌在花果山數著流云過了半月。
這半月里，她把花果山打理得鐵桶一般。迷蹤陣里的桃膠混著晨露，被山風釀出清甜的黏性，別說凡人，便是低階仙兵踩上去，也得摔個四腳朝天；洞口的五行陣日夜流轉，金行的石錘、木行的藤蔓、水行的潭波、火行的狐火、土行的陷坑環環相扣，老猴王試著闖了三次，次次被藤蔓捆成粽子；連猴群都練出了章法，先鋒猴帶的小隊能借著桃林陰影悄無聲息繞后，總管猴記的賬冊連哪棵桃樹結了多少果子都標得清清楚楚。
這日午后，九歌正在教小猴們辨識天庭仙兵的氣息——她用青丘靈草模擬出淡淡的仙氣，讓小猴們聞著味兒追蹤——忽然聽見東邊云層“轟隆”一聲炸響，像是有巨物墜了下來。
“戒備！”她一聲令下，猴群瞬間四散，先鋒猴吹了聲尖銳的口哨，桃林里立刻傳來石頭滾動的“咕嚕”聲，那是迷蹤陣啟動的信號。
九歌踏云而起，剛升至崖頂，就見一道金光拖著長長的火尾，“咚”地砸進花果山水潭，濺起的水花比瀑布還高。潭里的魚群受驚躍起，銀閃閃一片，倒像是給那金光鋪了層鱗片。
“咳咳……他娘的！玉帝老兒竟敢騙俺！”
熟悉的罵聲從水里傳來，接著是“嘩啦”一聲水響，孫悟空頂著一身濕淋淋的毛發從潭里跳出來，手里還攥著個酒葫蘆，葫蘆口滴著瓊漿，混著潭水往下淌。他身上的齊天大圣官袍撕了道大口子，紫金冠歪在腦后，火眼金睛里全是怒火，卻又帶著點得意的亮。
“大王回來了！”猴群歡呼著圍上去，剛才的戒備瞬間散了，小猴子們扒著他的胳膊腿，好奇地摸他濕漉漉的毛發。
九歌落在他面前，看著他袍角沾著的金丹碎屑——那是天庭九轉金丹的氣息，帶著霸道的純陽之力——還有葫蘆里晃出的玉液瓊漿香，心里便有了數。
“偷了蟠桃，喝了玉液，還盜了金丹？”她挑眉，語氣聽不出喜怒。
孫悟空把葫蘆往腰間一塞，梗著脖子道：“啥叫偷？那蟠桃園的桃熟了沒人吃，俺替他們嘗嘗鮮；玉液瓊漿擺在那兒積灰，俺替玉帝分分；至于金丹……”他咧嘴一笑，拍了拍肚子，“老君那丹爐里的玩意兒，聞著香得很，俺就多吃了幾顆?！?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個裹著錦緞的籃子，掀開一看，里面是十幾個碩大的蟠桃，粉白的果皮上還沾著天庭的露水，“喏，給你留的，最大的那幾個！”
九歌沒接籃子，只是望著他：“玉帝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你闖了這么大的禍，天庭很快就會派兵來。”
“來就來！”孫悟空掄起金箍棒，“咚”地砸在崖壁上，震得“齊天府”三個字都在顫，“上次是俺沒防備，這次俺有了準備！俺把天庭的仙酒仙果都帶回來了，分給猴兒們吃，讓他們也沾沾仙氣，個個修成神仙！到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誰能奈我何！”
他轉身吆喝著讓猴群搬酒搬桃，水簾洞前頓時又熱鬧起來。老猴王捧著蟠桃直抹眼淚，說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大的果子；小猴子們搶著舔酒葫蘆，醉得東倒西歪。孫悟空被簇擁在中間，指手畫腳地分派：“這壇玉液給先鋒隊，喝了有力氣打仗！那筐蟠桃給老弱的，吃了長精神！”
九歌看著這亂糟糟的場面，忽然覺得，這猴子倒是把“齊天大圣”的“齊”字做了十足——有好處，從不獨吞。
她默默接過那籃蟠桃，走到潭邊，用清水洗了一個最大的，遞還給孫悟空：“先墊墊肚子。待會兒有硬仗要打?！?
孫悟空嘿嘿一笑，接過來“咔嚓”咬了一大口，桃汁順著嘴角往下流：“還是狐貍姐姐懂俺！”
果然，未過一個時辰，南邊的天空就黑壓壓壓了過來。不是烏云，是天庭的兵陣——黑壓壓的天兵天將列成方陣，托塔李天王舉著寶塔走在最前，哪吒踏著風火輪，手里的火尖槍閃著紅光，身后跟著巨靈神、魚肚將、藥叉將……刀槍劍戟的寒光映得半邊天都白了。
“妖猴孫悟空！偷盜蟠桃，私飲玉液，盜食金丹，犯下滔天大罪！還不快快束手就擒，隨我等回天庭領罪！”李天王的聲音像洪鐘，在花果山上空回蕩，震得桃葉簌簌往下落。
孫悟空早跳到崖頂，提著金箍棒罵道：“放屁！那蟠桃是俺憑本事摘的，玉液是俺憑本事喝的，金丹是俺憑本事吃的！要打便打，啰嗦啥！”
“敬酒不吃吃罰酒！”李天王怒喝一聲，“巨靈神，上前擒他！”
巨靈神提著宣花斧，邁著大步就往花果山沖，剛到桃林邊緣，腳下忽然一滑——踩在了九歌布的桃膠上。他“哎喲”一聲，龐大的身軀像座山似的摔下去，宣花斧脫手飛出，“哐當”砸在迷蹤陣的石頭上，引動了陣眼，霎時間，無數桃樹的枝丫猛地纏上來，把他捆得像個粽子。
“哈哈哈！這憨貨！”孫悟空笑得前仰后合。
天庭眾將看得目瞪口呆。李天王臉色鐵青：“廢物！哪吒，你去！”
哪吒踏著風火輪，避開桃林，直接往水簾洞沖。他剛到洞口，就見地上的五行陣忽然亮起紅光——火行陣被觸發了。九歌早已在陣眼埋了青丘的“離火符”，遇仙兵仙氣便會引爆。霎時間，青藍色的狐火從地下竄出，圍著哪吒的風火輪燒，那火不怕水，專克仙家火焰，逼得哪吒連連后退，風火輪都險些熄滅。
“有點意思?！蹦倪覆[起眼，手里的火尖槍一抖，槍尖纏著紅光就往陣眼刺。
“該我了?！本鸥栎p聲道，九尾在身后展開，指尖結印。洞前的水行陣瞬間啟動，潭水猛地掀起巨浪，朝著哪吒兜頭澆下來。水火相遇，激起漫天白霧，哪吒的身影在霧里一晃，竟被藤蔓纏住了腳踝——那是木行陣的后手。
“雕蟲小技！”哪吒怒喝，周身爆出金光，震斷藤蔓，卻也被水霧迷了視線。等他沖出白霧時，孫悟空的金箍棒已經到了眼前，“咚”地一聲砸在他的風火輪上，把他打飛出去老遠。
“痛快！”孫悟空掄著棒子就往前沖，“狐貍姐姐，你守著家，俺去會會他們！”
九歌點頭，九尾在空中一擺，五行陣的光芒更盛：“小心些?！?
接下來的廝殺，混著桃林的清香和仙家的戾氣。孫悟空的金箍棒舞得像道金輪，一會兒打退魚肚將，一會兒迎戰藥叉將；九歌則守在水簾洞前，指揮猴群用石頭砸、用藤蔓纏，把天庭兵將拖在迷蹤陣和五行陣里。天兵們空有一身仙法，卻在這山野陣法里處處受制，明明能飛天遁地，卻被桃膠滑得站不穩；明明能呼風喚雨，卻被狐火燎得仙袍冒煙。
打到黃昏，天庭兵將損折了不少，巨靈神還被捆在桃林里哼哼，哪吒的風火輪也熄了一個，李天王看著花果山上空那道青狐虛影護著的水簾洞，又看看瘋魔般的孫悟空，終于咬咬牙：“撤兵！”
天兵天將如蒙大赦，拖著傷員狼狽地退回云層，連巨靈神都忘了帶走。
孫悟空提著金箍棒站在崖頂，看著天庭兵陣消失，忽然仰天大笑，笑聲震得瀑布都在顫。猴群歡呼著擁上來，把他拋向空中，喊著“大圣威武”。
九歌走到他身邊，看著他汗津津的臉上沾著草屑，卻笑得像個得糖的孩子，忽然遞給他一塊手帕——那是用青丘云絲織的，軟得像云。
“擦擦吧?！?
孫悟空愣了愣，接過來胡亂抹了把臉，把草屑都擦了下來。他看著手里的手帕，忽然撓撓頭：“今天……多虧了你。”
“你信我看家，我自然不能讓你輸。”九歌望著天邊漸漸散去的硝煙，“但這只是開始。天庭不會罷休的?！?
孫悟空把金箍棒往地上一頓，棒身發出嗡鳴：“來一次，俺打一次！來十次，俺打十次！只要有你守著家，俺啥也不怕！”
夕陽的金輝落在他毛茸茸的臉上，也落在九歌的青色衣袂上。水簾洞前，被打翻的酒壇還在淌著瓊漿，啃剩的蟠桃核滾了一地，遠處的桃林里，巨靈神還在“哎喲哎喲”地哼唧。
九歌忽然覺得，這花果山的黃昏，比任何時候都要鮮活。
她抬手，輕輕拂去孫悟空肩頭的一片焦葉——那是剛才狐火燎到的。指尖落下時，他沒躲，只是咧著嘴笑，火眼金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晚霞還亮。
是啊，這只是開始。
但只要他們一個敢闖，一個敢守，這天庭的規矩，未必就不能再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