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離開青丘時，雖有族人準備的護身法寶和一些基礎的法術，但對于一個年幼的狐妖而言，這趟前往西牛賀洲的旅程，依舊充滿了未知與兇險。

東荒到西牛賀洲，隔著無盡的山川河流，更有無數盤踞一方的妖怪、巡查的天兵。九尾狐的血脈是榮耀，也是禍根，封神一戰后，狐妖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若被人發現她的身份，后果不堪設想。

九歌謹記著族中長老的教誨，一路小心翼翼，盡量避開人煙和強大的妖氣。她身形小巧，又擅長隱匿氣息，加上狐族天生的敏銳直覺，倒也數次化險為夷。

她曾在黑風嶺躲避過黑熊精的搜查，那妖怪的鼻子靈得很，差點就嗅出了她身上的狐臊氣；也曾在流沙河岸邊，遠遠望見那河底翻涌的濁浪和隱約可見的兇戾氣息，嚇得她繞了幾百里路才敢過去；她還曾誤闖過一片被詛咒的森林，林中鬼影幢幢，怨念沖天，是她貼身的玉佩散發的靈光護住了她，才得以脫身。

旅途的艱辛，遠超一個孩子的承受能力。她常常風餐露宿，渴了就喝山澗的泉水，餓了就摘些野果充饑，有時甚至幾天都找不到食物，只能靠著玉佩中蘊含的微薄靈氣勉強維持。夜晚，山林里傳來各種凄厲的叫聲，她會害怕得縮成一團，抱著膝蓋默默流淚，想念青丘溫暖的皮毛和族人們的呵護，想念那個總是笑著給她講故事的妲己姐姐。

每當這時，她就會拿出那枚九尾玉佩，撫摸著上面的紋路，想起自己的誓言，想起妲己姐姐在封神臺下那絕望又帶著一絲期盼的眼神，心中的恐懼便會被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堅定的信念。

“我不能放棄……”她總是在心里對自己說，“妲己姐姐還在等我。”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小小的青狐在風雨中不斷成長，她的皮毛愈發光滑油亮，眼神也從最初的懵懂稚嫩，變得沉靜而銳利。她的修為在實戰和奇遇中緩慢卻扎實地增長著，那些族中教的基礎法術，被她在一次次生死邊緣運用得爐火純青，甚至自己摸索出了一些新的技巧。

她學會了如何在瞬間隱匿身形，如何模仿各種鳥獸的叫聲來迷惑敵人，如何從草木山石中感知危險的氣息。她不再是那個需要族人保護的小狐貍，而是一個真正獨自闖蕩三界的修行者。

光陰荏苒，五載時光悄然流逝。

經過漫長的跋涉，九歌終于踏入了西牛賀洲的地界。與東土大唐的繁華和東荒的原始不同，西牛賀洲更顯古樸與神秘，空氣中彌漫著更濃郁、更純凈的靈氣，偶爾能看到仙鶴翔集，聽到遠處傳來的鐘磬之聲，仿佛是仙家圣地。

“應該快到了……”九歌站在一座山巔，望著遠方云霧繚繞的群山，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根據她一路上打探到的零碎信息，以及玉佩偶爾傳來的微弱感應，靈臺方寸山就在這片區域。

她收斂氣息，化作一個梳著雙丫髻、穿著粗布青衫的凡間女童模樣，沿著山間的小路緩緩前行。西牛賀洲多仙門，也多高人，她不敢有絲毫大意。

走了約莫三日，穿過一片茂密的桃林，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只見一座高山巍峨聳立，直插云霄，山上古木參天，奇花異草遍地，飛瀑流泉，仙鶴齊鳴，隱約可見山間有亭臺樓閣，隱于云霧之中，仙氣繚繞，宛如世外桃源。

山腳下，有一條蜿蜒的石階路，通向山頂。路口處，坐著一位樵夫，正哼著小曲砍柴。那小曲的歌詞頗為奇特：“觀棋柯爛，伐木丁丁，云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逕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九歌心中一動，這歌詞中蘊含著淡泊名利、清靜無為的道家思想，絕非普通樵夫所能唱出。她走上前，對著樵夫盈盈一拜：“老丈請了。”

樵夫抬起頭，打量了九歌一眼，見她雖是個女童，卻舉止有禮，眼神清澈，不由笑道：“小姑娘有何事？”

“敢問老丈，此處可是靈臺方寸山？”九歌輕聲問道，心中既期待又緊張。

樵夫哈哈一笑：“正是此地。小姑娘問這個做什么？莫非是想上山求道？”

九歌眼睛一亮，連忙點頭：“正是。晚輩九歌，聽聞山上菩提老祖神通廣大，特來拜師學藝，還請老丈指點迷津。”

樵夫捋了捋胡須，道：“你這小姑娘倒是有眼光。只是我家師父（他習慣稱菩提老祖為師父，實則只是受其點化）向來不收外門弟子，尤其是……”他頓了頓，目光在九歌身上掃過，似乎看穿了她的真身，卻并未點破，“……來歷特殊之人。你還是回去吧，免得白跑一趟。”

九歌早有心理準備，并未氣餒，反而更加恭敬地說道：“老丈，晚輩心誠志堅，無論多難，都想拜入老祖門下。還請老丈告知上山之路，哪怕只能遠遠看上一眼，晚輩也心滿意足。”

樵夫見她態度堅決，眼中沒有絲毫退縮，不由有些動容。他想了想，道：“也罷，你既有此心，便自己上山去吧。沿著這條石階路一直走，到了山門處，自會有人接應。只是能不能見到我家師父，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多謝老丈！”九歌喜出望外，再次深深一拜，然后轉身，沿著石階路，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石階路很長，仿佛沒有盡頭，兩旁的景色愈發清幽，靈氣也愈發濃郁。走了約莫一個時辰，終于看到了一座古樸的山門，山門上方沒有匾額，只有兩個模糊的字，仿佛是天然形成，又仿佛是被歲月磨蝕。

山門前，站著一個道童，約莫十二三歲年紀，身穿青色道袍，眉目清秀，神態寧靜。

道童見九歌走來，并未驚訝，仿佛早已知道她的到來，只是平靜地問道：“你就是那個來求道的小狐貍？”

九歌心中一驚，沒想到對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但她還是鎮定下來，躬身道：“正是晚輩九歌，特來拜見菩提老祖，懇請老祖收我為徒。”

道童淡淡道：“師父已知你前來。他說，你與我門有緣，卻也塵緣未了，心有執念，恐難靜修。你若能在山門外靜思三月，去除心中浮躁，再來見我。”

說完，道童便轉身走進了山門，山門緩緩關閉，將九歌隔絕在外。

九歌愣在原地，隨即釋然。能讓她留下靜思，已是意外之喜，說明老祖并非完全不愿接納她。她對著山門深深一拜：“晚輩謹遵法旨。”

于是，小小的身影便在靈臺方寸山的山門外，找了一處背風的石凹，安營扎寨下來。

她每日除了必要的吃喝休息，便是盤膝而坐，靜心打坐。她努力摒除雜念，回想自己一路走來的艱辛，回想青丘的族人，回想妲己姐姐，將那份急切和執念慢慢沉淀。

她知道，這三個月，不僅是老祖對她的考驗，也是對她自己的磨礪。想要學到真正的大道，首先要學會的，便是控制自己的心。

山風吹過，帶著草木的清香；鳥鳴清脆，劃破山間的寧靜。九歌閉上眼，感受著天地間的靈氣流轉，心境漸漸平和下來。

她不知道，在她靜思的這段時間里，靈臺方寸山深處，一位須眉皆白、身著樸素道袍的老者，正透過水鏡，靜靜地看著山門外那個小小的身影，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萬古輪回。

“悟空離去已有十年了啊……”老者輕輕嘆了口氣，目光落在九歌身上，“此狐與我門有緣，卻也背負著沉重的因果。收她為徒，究竟是對是錯呢……”

水鏡中的小狐貍，依舊安靜地坐著，小小的身軀在蒼茫的群山間顯得如此渺小，卻又透著一股倔強的生命力，如同石縫中頑強生長的青松。

老者沉默良久，最終緩緩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