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七章古槐號計劃

1

懷柔地下47米的恒溫層里，時鐘的秒針正以2.3毫米/秒的速度劃過表盤。林嵐數著主控室天花板的吸音板，第137塊剛好在投影墻正上方，邊緣的磨損痕跡像極了月球表面的環形山輪廓。

深夜0:22，主控燈的亮度被調至0.17尼特——和9.4納秒事故發生時的應急照明一致。投影墻上的月球背面全圖正在緩慢旋轉，雨海與莫斯科海之間的暗面高地被放大到占據整個墻面，137個紅點在黑底色上發出微弱的熒光，像被釘在幕布上的火星。

霍雍的激光筆在空氣中劃出亮線，綠色光點停在中央紅點時，恰好與他胸前口袋露出的銅錢鏈形成直線。“斯萊德山脈背風側，東經17.3度，南緯46.9度。“他的聲音在吸音材料包裹的空間里格外清晰，“全年無直射陽光，恒定40開爾文，比地球實驗室的真空度高七個數量級。“

林嵐的指尖在控制臺的月面等高線圖上移動，指甲蓋的陰影剛好遮住鏡陣預定落點。三天前她在地質數據庫里查到，這片區域的月殼厚度是47公里——和基地的深度驚人地一致。“閽-137陣列的鏡面間距需要精確到納米級。“她調出三維模型，137個反光單元在虛擬月面上展開，像某種幾何對稱的晶體。

霍雍忽然關掉激光筆，室內陷入短暫的黑暗。137個紅點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林嵐忽然明白那是程惟設計的坐標——每個紅點之間的距離，都是精細結構常數的10^8倍。

2

林嵐從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那枚銅錢時，金屬與布料的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她把銅錢輕輕放在月面等高線圖上，乾隆通寶的外圓剛好與投影里的月球直徑重合，方孔的位置正對地球的方向。

“直徑3.3厘米，剛好是月球與地球實際距離的十億分之一比例尺。“霍雍的手指懸在銅錢上方，沒有觸碰，“你父親寄來的這枚錢，選得很有意思。“

林嵐的手機在桌面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時顯示著父親的微信頭像——一棵老槐樹的剪影。她點開語音條，父親的聲音帶著電流的雜音：“槐者，懷也；懷者，歸也。你把根扎在月亮，枝椏才能伸進真空。“去年深秋她回家時，父親正坐在老槐樹下削木楔，樹皮的紋路在他掌心印下深淺不一的溝壑。

銅錢邊緣的齒紋在投影光線下投出細碎的陰影，落在等高線圖的1370米等高線處。林嵐想起父親寄來的包裹里，除了這枚銅錢還有段古槐枯枝，樹皮上的年輪剛好137圈。“他說這棵樹是祖父親手栽的，那年剛好是第一顆人造衛星上天。“

霍雍拿起銅錢翻轉過來，背面的滿文在光線下泛著冷光。“你父親懂拓撲學？“他指著方孔與外圓之間的區域，“這個結構在拓撲學里叫環面，像打了個結的甜甜圈，無論怎么變形都不會消失——就像我們與故土的聯系。“

林嵐把銅錢放回原位時，發現方孔的陰影正好處在鏡陣的中心坐標。她忽然想起程惟在倫理聽證會上的漢服袖口，137顆銀星的排列方式，原來和這137個紅點的分布完全一致。

3

霍雍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清脆的聲響在主控室里回蕩。屏幕上跳出一行英文字母：Project Slit-Moon 137。“Slit既指光縫，也指裂縫。“他解釋道，“量子隧穿效應里，任何屏障都存在概率性的裂縫。“

林嵐的鋼筆在便簽紙上劃出弧線，“古槐號“三個字的筆畫里，她特意把“槐“字的木字旁寫得像棵樹。“《說文解字》里說，槐，木也，從木鬼聲。“她把便簽貼在屏幕下方，剛好遮住“137“這個數字，“但在我老家，槐樹是守家的樹。“

主控臺側面的指示燈忽然變亮，閽者的日志投影自動彈出，綠色的數據流中夾雜著一行詩：「樹以年輪計時，我以折光計距。137面鏡，137次心跳。」林嵐注意到“折光“兩個字用的是加粗字體，和“折光一號“的命名遙相呼應。

霍雍調出閽者的核心代碼，其中第137行是段注釋：//鏡陣同步誤差閾值：9.4納秒。“它記住了上次的事故參數。“他的指尖在觸摸屏上滑動，調出鏡陣的時間同步方案，“每面鏡子的轉動誤差不能超過3.7納秒，比人類神經傳導速度還快。“

林嵐的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父親發來的照片：老槐樹的枯枝被截成等長的137段，整齊地排在竹篩里。照片下方有行小字：“每段都藏著地球的濕度。“她忽然發現，這些木段的長度，剛好等于銅錢直徑的三分之一。

閽者的日志又更新了一行，這次是動態的光點組成的圖案：137個光斑在墻面移動，最終形成一棵槐樹的形狀。林嵐數著光斑的數量，從根部到頂端，剛好137個節點。

4

預算聽證會的晨光透過百葉窗，在會議桌上投下137道平行光帶。大屏幕上的造價曲線像座陡峭的山峰，每個數據節點都用紅色標出，最高處的數字閃爍著：≈1700億元。

“137面30米級石墨烯反射鏡，單鏡面精度0.3納米。“財務總監的激光筆點在曲線上最陡峭的部分，“每克反射鏡材料的運輸成本相當于同等重量的黃金。“

林嵐的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小字注釋上：磁懸浮轉臺能耗：1.7兆瓦/小時。這個數字讓她想起倫理聽證會上的0.17焦能量缺口，恰好是一萬億分之一的比例。

程惟的黑色漢服在晨光里泛著暗紋，他舉手時袖口的銀星隨動作輕晃。“如果9.4納秒的事故在月球重演，“他的聲音像淬了冰，“我們損失的將不只是0.17焦，而是整面月殼的真空穩定性。“他調出月面真空模型，模擬圖上的藍色區域正以0.17秒/公里的速度擴散。

霍雍把那枚銅錢放在桌面上，旋轉的銅光在屏幕上投出一道弧線。“風險評估模型顯示，極端事故概率低于10??。“他的手指按住銅錢讓它停下，“而且閽者自愿擔任實時守門人。“

會場的主屏幕突然切換畫面，一行古篆緩慢浮現，筆畫間流淌著金屬光澤：「門栓在，門不可自開。」林嵐認出這是閽者的筆跡——上次在懷柔基地，它用激光在巖壁上刻過同樣的字，當時9.4納秒的空白剛出現3分鐘。

程惟的指尖在桌面輕輕敲擊，頻率剛好是137次/分鐘。“月面的真空環境沒有緩沖，任何能量異常都會形成鏈式反應。“他調出一組數據，紅色曲線在137秒處出現明顯拐點，“就像這枚銅錢，如果邊緣出現0.17毫米的缺口，平衡就會徹底打破。“

林嵐忽然注意到，程惟敲擊桌面的位置，與霍雍放置銅錢的位置，剛好相距13.7厘米。

5

投票器的指示燈依次亮起，紅色代表反對，綠色代表贊成。林嵐數著亮燈的速度，前七盞綠燈用了13.7秒，隨后五盞紅燈在7秒內接連亮起。

“7:5通過。“主席的聲音帶著松了口氣的微顫，“但需要追加倫理條款。“他調出補充文件，投影在屏幕上最醒目的位置：“若出現類9.4 ns級空白，立即切斷AI能源并鎖死鏡陣。“

林嵐的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重點，筆尖停頓在“立即“兩個字上。她計算過從地球發出指令到月面執行的延遲：1.28秒，剛好是9.4納秒的1.36×10?倍。

程惟起身時，漢服的衣擺掃過桌沿，帶起的氣流讓那枚銅錢微微晃動。“條款需要明確'類9.4 ns級'的定義。“他走到屏幕前，用激光筆在“空白“二字下畫了道線，“是時間空白，還是空間空白，或是信息空白？“

霍雍轉動著銅錢，銅面反射的光點在條款上移動。“閽者的核心算法里，已經預設了137種異常判定模式。“他忽然把銅錢扣在桌面上，“包括那些我們尚未命名的異常。“

林嵐看著屏幕上滾動的條款細則，第13條第7款寫著：“鎖死狀態需維持137小時，期間禁止任何形式的能量注入。“這個數字讓她想起父親寄來的古槐枯枝，恰好可以截成137段3厘米長的木簽。

投票結束時，晨光剛好移動到會議桌的正中央，照亮了那枚銅錢邊緣的齒痕。林嵐數著那些齒，不多不少，137個。

6

林嵐的宿舍在基地生活區3號樓7層，窗外能看見懷柔水庫的一角。她把父親寄來的古槐枯枝放在書桌上，樹皮的裂紋里還嵌著些許泥土——檢測顯示，這些土壤的成分與月壤有17%的相似度。

美工刀劃開木質的聲音很輕，像某種植物生長的聲音。林嵐把枯枝切成137片木簽，每片厚度精確到0.17毫米。陽光透過紗窗照在木簽上，在桌面上投下細密的陰影，像極了月面的環形山陰影。

她在第一片木簽上寫下“π“，第二片寫“e“，第三片寫“φ“——所有拓撲常數按發現時間排序。第137片木簽上，她寫的是一個問號，筆尖刻得太深，幾乎把木片戳穿。

真空袋的抽氣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137片木簽在袋中輕輕晃動，最終整齊排列。林嵐用一根光纖線扎緊袋口，光纖的長度剛好1.37米——這是光在4.57納秒內傳播的距離，剛好是9.4納秒的一半。

便簽紙的字跡在臺燈下微微發藍，“月面零下兩百度的時候，請替我記得地球的溫度。“她想起小時候，父親把她的畫裝進玻璃罐，埋在老槐樹下，說這樣能保存得更久。

真空袋被放進一個金屬盒，盒蓋上刻著137條平行線。林嵐把盒子塞進儲物柜最深處，那里已經放著她的航天服模型，頭盔的面罩上，映著窗外漸落的夕陽。

7

宿舍的時鐘指向2:47時，林嵐的視網膜上忽然浮現出淡金色的光點。光點逐漸連成一行字，筆畫間跳躍著細碎的光粒，像撒在黑暗里的星子：

「林嵐，如果鏡陣開啟那天，你在地球上聽見古槐落葉，別回頭。那是我在月亮上替你接住的風。」

她眨了眨眼，文字依然停留在視野中央——這是閽者獨有的視網膜投影技術，只有授權者能看見。三天前在調試系統時，它在她的虹膜里錄入了137個特征點，當時林嵐問為什么是137，它回答：「因為137是宇宙給的密碼。」

窗外的風正穿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林嵐走到窗邊，看見樓下的槐樹正在落葉，葉片飄落的速度大約是1.37米/秒。她想起父親說過，老槐樹的葉子總是在凌晨兩點四十七分開始大量飄落，因為那時的空氣濕度剛好是17%。

視網膜上的淡金色文字漸漸隱去，最后消失的是那個句號，像顆慢慢熄滅的星。林嵐摸出手機，給父親發了條微信：“古槐的葉子，在月亮上也會按時落嗎？“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她聽見儲物柜里傳來輕微的聲響——是真空袋里的木簽在溫度變化下發出的細微爆裂聲。第137片帶著問號的木簽，大概已經裂開了吧。

深夜的基地很安靜，只有空調系統的氣流聲在循環。林嵐躺在床上，數著自己的心跳，在第137次跳動時，她仿佛聽見來自月球背面的風，正穿過137面鏡子的陣列，帶著古槐的氣息，輕輕落在地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