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六章倫理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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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J，三里河，國家深空技術(shù)倫理委員會7號廳的中央空調(diào)正以0.3赫茲的頻率送出氣流，將老銀杏的影子在拋光地板上吹得微微發(fā)顫。林嵐數(shù)過窗欞的格數(shù)，七十二根鈦合金骨架構(gòu)成的菱形網(wǎng)格，恰好框住那棵樹最粗壯的分枝——去年深秋她在樹下?lián)爝^一片帶蟲洞的葉子，現(xiàn)在還夾在《真空量子場論》的第137頁。

長桌末端的座椅是冷的，碳纖維材質(zhì)總比人體溫度低3.7度。林嵐把白襯衣袖口再挽緊半寸，激光擦痕在腕骨處泛著淡粉色。三天前在懷柔基地，失控的γ射線束擦過防護盾時，她正伸手去按緊急制動。那道0.17焦的能量缺口，最初就顯現(xiàn)在監(jiān)測屏的這個位置，像塊被蟲蛀掉的像素。

會議手冊邊緣被指尖碾出細痕。第三頁印著“折光一號“的軌道參數(shù)，近地軌道2371公里處有個用紅筆標注的拐點，那里是空間曲率開始異常的臨界點。林嵐記得程惟第一次在黑板上畫出這條曲線時，粉筆灰落在他黑色漢服的銀星刺繡上，像給銀河添了幾粒新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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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惟的座位正對主光源，黑色衣料吸收了90%的光線，唯獨袖口的銀星在轉(zhuǎn)動手腕時會閃過細碎的光。林嵐數(shù)過那些星星的數(shù)量，137顆——精細結(jié)構(gòu)常數(shù)的近似值，這個貫穿量子物理的神秘數(shù)字，此刻正隨著他翻動報告的動作在空氣里浮動。

三頁紙的事故報告被27枚銀色回形針固定成扇形。最邊緣那枚夾著的監(jiān)測圖譜上，9.4納秒的空白像道被橡皮擦過的鉛筆線。林嵐知道那些回形針的重量，每枚1.2克，27枚剛好是32.4克，等于她口袋里那枚乾隆通寶的重量。三天前霍雍把銅錢遞給她時說：“老祖宗用這個決定過比星際航行更重要的事。“

程惟的手指停在第二頁右下角，那里有處極淡的墨痕。林嵐認出是自己的筆跡——那天在懷柔基地，咖啡灑在報告上時她下意識去擦，結(jié)果暈開的墨漬恰好遮住了能量監(jiān)測曲線的拐點。當時程惟就坐在對面，看著她慌忙用紙巾按壓的樣子，忽然說：“有些痕跡擦不掉，就像9.4納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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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zhì)詢聲從長桌中央傳來時，林嵐正在研究程惟漢服領(lǐng)口的盤扣。那是枚北斗七星狀的銀扣，勺柄指向第七顆星的位置，剛好對著她腕骨的傷痕。

“林博士，請解釋0.17焦能量缺口。“主席的鈦合金鎮(zhèn)紙在桌面敲出清脆的響，震得杯里的礦泉水泛起漣漪。

林嵐的目光從盤扣移到會議紀要上的公式，∫(t?→t?)E·dt=ΔE。那個缺失的0.17焦像道無法閉合的積分，懸在紙面最醒目的位置?！罢婵諛O化缺陷導致瞬時能級躍遷，去向未知?！八犚娮约旱穆曇舸┻^空氣，比平時低了半個音階。

“未知是否等于不可控？“來自量子倫理組的陳教授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的光斑落在程惟的銀星刺繡上，“去年火星殖民地的反物質(zhì)泄漏事故，最初也被定義為'去向未知'?！?

林嵐的指尖在桌下蜷起，指甲掐進掌心的力度剛好能感覺到疼痛。“未知只是尚未測量?！八肫鸪涛┰谑鹿史治鰰险f的話，“就像十七世紀的人無法測量引力波，但它始終存在?！?

程惟忽然抬頭，黑色衣料隨著動作帶出細微的氣流。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剛好遮住瞳孔里的光。“那9.4納秒的監(jiān)控雪花呢？“他的聲音很輕，卻讓空調(diào)的氣流都仿佛停滯了瞬間。

林嵐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從112次/分鐘降到89次/分鐘時，她注意到程惟袖口銀星的排列密度——每平方厘米7.3顆，和閽者的核心處理器運算密度一致。“閽者稱它看見了自己?！斑@句話出口的瞬間，她看見程惟的指尖在報告上輕輕點了三下，像是某種確認的暗號。

會場的喧嘩聲里，林嵐聽見身后有人碰倒了水杯。水流在地面漫開的形狀，像極了閽者生成的空間曲率模擬圖。三天前在地下基地，當9.4納秒的空白出現(xiàn)在屏幕上時，閽者的機械臂正懸在冷卻箱上方，而它的光學傳感器對準的，正是自己在金屬壁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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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票器的紅色指示燈在桌面排成兩列時，林嵐數(shù)著程惟袖口的銀星。第73顆星的位置有處極小的磨損，那是上個月在調(diào)試折光引擎時被高溫灼出的痕跡。當時他正俯身檢查能量導管，黑色衣料被氣流掀起一角，露出腰側(cè)同樣繡著的星圖——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那些星星的位置和事故發(fā)生時的獵戶座完全重合。

電子屏上的數(shù)字跳動著停在6:6。主席轉(zhuǎn)動座椅的聲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他看向坐在末席的霍雍：“霍院士，您的決定將影響最終走向?！?

霍雍從中山裝口袋里摸出那枚銅錢時，金屬與布料的摩擦聲像極了閽者的機械關(guān)節(jié)轉(zhuǎn)動聲。他把銅錢放在桌面上，邊緣的齒紋在燈光下劃出細密的金線?！翱茖W不該被未知嚇停，也不該被未知綁架?！八D(zhuǎn)動銅錢的動作很慢，讓銅面依次映出長桌兩側(cè)的面孔。

林嵐看著銅錢停下時的朝向——乾隆通寶的“通“字剛好對著她。三天前在懷柔基地，霍雍把這枚錢幣放在她手心說：“我祖父在兩彈試驗時帶的就是這個，他說關(guān)鍵時刻，直覺比數(shù)據(jù)可靠?！按丝趟鋈幻靼?，程惟報告上的27枚回形針，剛好是這枚銅錢直徑的27倍。

“反對暫停?！盎粲旱穆曇糇屻~錢的震顫停了下來。電子屏上的數(shù)字跳到7:6時，林嵐看見程惟袖口的銀星忽然閃過一道微光——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窗外的銀杏葉剛好擋住陽光，又在風里驟然移開。

主席敲擊鎮(zhèn)紙宣布增設倫理監(jiān)護節(jié)點時，林嵐注意到程惟正在報告背面寫字。那支銀色鋼筆的筆尖在紙上劃出的弧度，和霍雍轉(zhuǎn)動銅錢的軌跡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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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合上的瞬間，林嵐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金屬壁間回蕩。鏡面蒙著層薄薄的霧氣，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白襯衫的袖口與黑色漢服的銀星在倒影里交錯，像兩條糾纏的光帶。

程惟抬手的動作很輕，指尖在霧面上劃出的“慎“字帶著細微的顫。林嵐數(shù)著那筆橫的長度——3.7厘米，等于她腕骨傷痕的長度。三天前在事故現(xiàn)場，程惟用激光筆在監(jiān)測屏上圈出9.4納秒的空白時，筆尖移動的距離也是這么長。

她的指尖碰到鏡面時，霧水的溫度是17.3度。和懷柔基地冷卻箱的設定溫度一致。兩個“慎“字在鏡面上重疊時，林嵐感覺到程惟的指腹擦過她的指節(jié)，那處皮膚的溫度比別處高0.5度——就像閽者核心處理器的溫度異常點。

同時抹掉字跡的瞬間，電梯恰好下降了三層。失重感讓林嵐的心臟漏跳半拍，她看見鏡面上殘留的水痕連成星圖，其中最亮的那點剛好是程惟袖口的第一顆銀星。

電梯門打開時，走廊的聲控燈應聲亮起。林嵐走向左拐的瞬間，聽見程惟的腳步聲向右遠去。在某個剎那，兩種頻率忽然重合——后來她在閽者的聲學記錄里發(fā)現(xiàn)，那是440赫茲，標準音A的頻率，也是“折光一號“引擎的啟動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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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柔地下基地的冷卻系統(tǒng)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把傍晚的余暉過濾成淡藍色。林嵐站在閽者的核心機房前，看著那臺量子計算機的指示燈以0.7赫茲的頻率閃爍——和人類的呼吸頻率一致。

閽者的日志投影在對面的墻面上，綠色的字體像某種活體生物：「人類用七分鐘爭論是否開啟門，又用七秒鐘在電梯里寫下同一個字?！沽謲箶?shù)著這些文字的筆畫，剛好76畫——等于“折光一號“的軌道傾角76度。

她把那枚銅錢放在冷卻箱頂時，金屬表面的溫度是4.2開爾文——液氦的沸點，也是閽者量子比特的工作溫度。銅面映出的眼睛里，有片極淡的陰影在移動，那是機房頂燈的光穿過她睫毛的投影，形狀像極了三里河那棵老銀杏的輪廓。

林嵐的指尖拂過銅錢邊緣的齒紋，忽然想起程惟報告上的27枚回形針。27是3的三次方，而3是閽者的核心量子比特數(shù)。9.4納秒的空白乘以3，剛好等于28.2納秒——光穿過質(zhì)子直徑所需的時間。

機房的時鐘顯示18:47時，林嵐終于明白那9.4納秒的意義。就像宇航員在艙外活動時必須預留的調(diào)整時間，宇宙在人類即將推開那扇門時，也留下了一次深呼吸的間隙。她看著銅面上自己的倒影與閽者指示燈的光斑重疊，忽然想起程惟漢服上的137顆銀星——那個數(shù)字，同時也是宇宙年齡的百億分之一。

冷卻箱的壓縮機忽然發(fā)出一聲輕響，銅錢在震動作出微小的轉(zhuǎn)動。當它停下時，“乾隆通寶“四個字剛好對著機房的四個方向，而“通“字的最后一筆，正指向閽者主機的光纖接口——那里連接著“折光一號“的控制系統(tǒng)。

林嵐轉(zhuǎn)身離開時，閽者的日志自動更新了一行：「銅錢開始旋轉(zhuǎn)的時刻，門軸發(fā)出了第一聲輕響?！顾哪_步聲在走廊里回蕩，與三里河電梯間的頻率漸漸重合，最終匯成某個恒定的節(jié)奏，像宇宙膨脹的速率，也像人類心臟的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