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從木屋的破洞漏下，在坑洼的地板上鋪開一道慘白的光痕。

蕭塵盤膝坐在陰影里，雙目緊閉。

掌心一枚鴿卵大小的翠色丹藥懸浮，正是從蕭炎手中奪回的聚氣散。

一層薄如蟬翼的暗紅火焰包裹著丹藥，以焚訣獨有的“源引”法門將其藥力緩緩萃取、提純。

丹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顏色卻愈發深邃凝練，翠得如同化不開的春水，散逸出的清苦藥香也變得更加精純磅礴。

呼——

半個時辰后，蕭塵長吁一口氣，睜開雙眼，瞳孔深處暗紅掠過。

掌中聚氣散體積比之前小了近半，但那股精純的藥力波動，卻幾乎翻倍！這足以節省他數月苦功！

“小子，控火天賦果然絕倫！”藥塵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賞，“若非親眼所見，老夫也難信你憑斗之氣七段，便能提純焚訣這等玄奧法門。你前世…怕是有些來歷。”后面半句語氣探究。

蕭塵未答，收起丹藥：“老師給的控火心得，很實用。”

“哼，小滑頭！”藥塵哼笑一聲，“光提純丹藥可不夠！想真正踏足丹道，煉才是根本！基礎丹藥方子給你了。去家族坊市，找個好點的藥鼎，弄點最低階藥材練手！”

蕭塵點頭起身。

午后，烏坦城坊市人聲鼎沸，各種喧囂混雜著藥材香料的氣息撲面而來。蕭塵目標明確，掠過那些掛著靈兵利甲的高大店鋪，一頭扎進了相對簡陋蕭條的雜貨巷子。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攤位，擺滿了各種殘次藥鼎。一個面容愁苦、手指布滿灼燒傷疤的漢子蹲在攤位后面。

“有藥鼎嗎？便宜的。”蕭塵聲音平淡。

漢子抬眼瞟了瞟這衣著普通、面皮稚嫩的少年，渾濁的眼中沒什么波動，只是用手點了點地上幾個銹跡斑斑、布滿蛛網裂紋甚至有些扭曲變形的舊鼎：“就這些了，兩金幣一個隨便挑。都是煉廢過炸膛的，不值錢。”

蕭塵目光掃過那些廢鼎，最終落在角落一個最不起眼的鼎胚上。鼎足歪斜斷裂后又被粗糙的鐵片鉚釘釘死，鼎身布滿無數蛛網般的細密裂痕，坑洼的內壁黑乎乎一片，像被無數烈火燒蝕過。這鼎的破敗程度遠超其他，簡直是廢鐵中的廢鐵。

“這個呢？”他指著那最破的鼎。

“那個？”漢子抬頭，像看傻子一樣看他，“那是前年羅家丹房爆炸飛出來的殘片拼的，連鐵匠鋪學徒都不要的垃圾！你要就拿走，半個金幣算處理費。”

蕭塵沒有猶豫，屈指彈出一枚亮閃閃的金幣，精準落在那漢子腳邊的破碗里。彎腰拎起那布滿裂痕、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鼎胚子轉身就走。金幣撞擊破碗的聲音清脆，在喧鬧中微不足道。漢子拾起金幣吹了口氣塞進懷里，看著少年拎走那坨垃圾的背影，搖頭咕噥了一句：“蕭家…真沒人了…”

穿過兩條街，前面一陣刺耳囂張的狂笑陡然炸開，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意和戲謔。

“哈哈哈！蕭寧！你們蕭家攤子上擺的這都是什么玩意兒？！一團黏糊糊的黑疙瘩就想冒充回春散出來賣？你當米特爾拍賣場的人都是瞎的嗎？！”

蕭塵抬眼望去。只見蕭家所屬的藥材攤位前，身材魁梧、穿著加列家族勁裝的加列奧正帶著幾個護衛，囂張地將兩個瘦小的蕭家學徒圍在中間，肆意哄笑嘲諷。加列奧手里捏著一個粗糙瓷瓶，瓶口敞開著，里面裝著一灘半凝固、顏色渾濁暗淡的東西。

蕭寧被兩個加列家的護衛左右架住手臂推搡著，臉色漲得豬肝一樣紅，拳頭捏得指節發白，卻又忌憚對方的實力不敢發作，只是梗著脖子怒吼：“加列奧！你少在這放屁！這是新配方！沒見識就滾！”

“新配方？”加列奧夸張地怪叫一聲，猛地將那瓷瓶狠狠摜在地上！“啪！”瓷瓶碎裂！那團渾濁之物濺射得到處都是，散發出一種酸腐刺鼻的氣味！

“就這狗都不聞的垃圾！蕭家窮瘋了拿這種東西出來糊弄人？”加列奧踏前一步，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蕭寧臉上，猙獰地獰笑：“聽說你們蕭家前陣子出了個七段的旁支天才？天才？哈哈哈！我看是你們蕭家上下都腦子進了水！連帶著把祖傳那點熬藥渣子的手藝都忘了吧？回春散？我呸！狗屎都不如！”

他目光一轉，充滿惡意地掃過蕭寧身后幾個噤若寒蟬的學徒：“廢物就是廢物！沒一個拿得出手的！以后這條街上的藥散生意，是我們加列家的了！你們蕭家的藥渣攤子，趁早給老子滾蛋！”

蕭寧氣得渾身發抖，嘴唇哆嗦卻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只能死死瞪著加列奧那張狂的笑臉。那幾個蕭家小學徒更是面如土色，連頭都不敢抬。

就在這時，一個拎著破破爛爛藥鼎的身影，如同沒有察覺到這里的風暴，平靜地走進了蕭家藥材攤位的里側空地上。

正是蕭塵。

他將手中那口布滿裂痕、仿佛隨時會解體的廢鼎胚子，“哐當”一聲，隨意地放在了地上滿是灰塵的角落石墩上。那聲音在死寂的攤位前顯得格外刺耳。

加列奧囂張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循聲望去，看到一個衣著極其普通的少年正旁若無人地整理角落那堆最低階、甚至很多已經枯黃打蔫的草藥和劣質藥末。更引人發笑的是他腳邊那口布滿裂痕、仿佛一吹就散的破藥鼎！

“喲！！”加列奧立刻像發現了更大的樂子，夸張地拔高音量，指著蕭塵對蕭寧道：“看看！你們蕭家果然已經破落到這個地步了？連煮藥渣子的藥鼎都沒錢換了？”

他又轉向蕭塵，眼神戲謔如同看一只待宰的羊羔：“小子！就你腳邊那堆破爛雜草和這口…噗嗤…一口破成這樣的爛鍋！你該不會是想用這堆玩意兒……在這當街煉藥吧？！想搶你寧少爺的風頭？”

最后幾個字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毒譏諷，引爆了加列家護衛們刺耳的低級哄笑。

蕭寧的臉色瞬間慘白，眼中卻燃起一絲病態的兇狠：“蕭塵！你想干什么？！滾出去！別在這里丟我們蕭家的臉！”

蕭塵充耳不聞。他已經精準地挑揀出幾份枯蔫的墨葉蓮子和兩錢幾乎粉末狀的紫星花碎渣，那是品質最低、價值幾個銅幣的廢料。藥塵的神念也在識海中炸響：“混賬小子！你拿這破鼎還有這些快長霉的藥渣……你想練什么？！控火？控得不好這破鼎當場就得炸！老夫剛醒來可不……”

蕭塵根本沒理會識海內藥塵的咆哮。他抬眼，目光平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在加列奧那張因獰笑而扭曲的臉上掃過，毫無波瀾。然后慢條斯理地，將手中那團枯蔫的墨葉蓮子和顏色暗淡的紫星花粉末，一把塞進了腳下那布滿蛛網裂痕的廢鼎坑洼鼎腹里。

動作隨意得像是在往垃圾堆里扔東西。

做完這一切，他甚至連個火折子都沒掏。在加列奧和周圍人看瘋子、看笑話的眼神注視下，蕭塵伸出右手食指。嗤！一縷微弱的暗紅火苗，倏然出現在指尖！

那火苗細小，如同風中殘燭，顏色卻暗紅得妖異粘稠！

“廢鼎？”蕭塵對著那口布滿裂痕的破鼎，屈指一彈。指尖那縷微弱到仿佛隨時要熄滅的暗紅火苗，無聲無息地飄落下去，極其精準地投入滿是裂痕的鼎腹之中！

轟！

暗紅光芒驟然大亮！

那破鼎仿佛變成了一個填滿了熔巖的內膽！蛛網狀的裂痕瞬間被赤紅填滿！鼎腹內所有枯蔫的、暗淡的藥材碎末，在觸及那暗紅色澤的瞬間，被一股無法想象的恐怖高溫瞬間分解！化作一股精純到極致的淡綠藥氣蒸騰而起！

時間仿佛被掐斷了一瞬。鼎腹內狂暴的暗紅驟然內斂！如同巨獸收攝焚天之力！所有赤紅的火線瞬間退潮般向著鼎腹中心那一點聚攏！

咔嚓！咔嚓！

密集細碎的聲響在鼎腹內炸裂！不是爆炸，是某種凝煉結晶的極致脆鳴！

嗡——！

鼎身猛地一震！頂蓋處無法再封存的磅礴精純氣息，裹挾著一道若有若無的混沌青氣，如同狼煙升騰沖上坊市上空！清苦中帶著奇異生機的濃烈藥香，如同無形的巨浪炸開！

距離最近的加列奧，臉上的嘲諷獰笑瞬間凝固，扭曲成一種見鬼般的極致震駭！

他旁邊桌上，一瓶他們引以為傲的、加列家族最新改良版的“回春散”原液，原本散發著清淡香氣。但在那股鼎內噴薄出的帶著青氣的藥香巨浪掃過的瞬間，仿佛陽光下的冰雪，“嗤——”的一聲輕響，肉眼可見地快速蒸發、分解，化作一絲絲焦黑的煙氣，眨眼消失！瓶底只剩幾滴渾濁的殘渣！

空氣中彌漫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味。一種淡雅清新，卻脆弱得在頃刻間消散湮滅；另一種，則如同飽含生命本源力量的風暴，深沉磅礴，帶著清苦與混沌交融的古老氣息，霸道地統治了這一方天地！

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著整個攤位。加列家的護衛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臉上的嘲笑硬生生凍住，眼珠子暴凸出來。蕭寧嘴巴大張，幾乎能塞進拳頭，身體僵直如同石化。那幾個小學徒更是癱軟在地，瑟瑟發抖。

加列奧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猛地炸開，直沖天靈蓋！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劇烈打顫的聲音！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剎那凍成了冰坨！他死死盯著那鼎口裊裊升騰的精純混沌青氣，又猛地看向自己攤位上那瓶瞬間被藥氣風暴蒸干殆盡的“回春散”原液，腦子里只剩下唯一一個念頭在瘋狂尖叫：

藥香……化實氣沖霄？！

這……這他媽是基礎回春散？？？

“吼！”下一刻，驚駭欲絕被踐踏尊嚴的暴怒取代，加列奧扭曲嘶吼！腰間蛇骨鞭帶起刺耳破空，攜著土黃色斗氣，如同毒龍出洞，撕裂空氣，卷向那口鼎！

蕭塵眼皮都沒抬一下。左手依舊扶著那口噴薄著混沌青氣的破鼎爐口。一縷更加纖細凝練、近乎透明的暗紅火線，如同來自九幽的惡靈鎖鏈，無聲無息地纏繞上那帶著凌厲斗氣劈來的骨鞭鞭梢！

嗤——！

鞭梢上蘊含的凌厲土黃斗氣，連同堅硬的骨鞭材質，在那道微弱近乎透明的暗紅火線纏繞上的瞬間，沒有爆響，沒有碰撞，如同被投入虛無的深淵，瞬間無聲無息地分解、焚滅！只留下一小截滾燙冒著青煙的灰白粉末，順著鞭身簌簌落下！

骨鞭恐怖的去勢驟然中斷！

加列奧只覺手腕一麻，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絕望順著鞭柄直沖心臟！他踉蹌著倒退一步，手中剩下的大半截骨鞭險些脫手！握著鞭柄的手在劇烈顫抖，骨節因用力過猛而發白！他死死盯著蕭塵扶著鼎口那只手上升騰而起的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混沌青氣，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截自己引以為傲的、加持了斗氣的精煉骨鞭瞬間化成的焦粉，血紅的眼珠里，終于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一種……荒謬絕倫的認知！這家伙……他指尖剛才燒那廢藥的……到底是什么火？！

蕭塵依舊專注地看著眼前的破鼎。鼎腹內暗紅的烈焰徹底收斂，露出了鼎腹最中央——那里靜靜躺著三顆丹藥。每一顆都飽滿圓潤，通體呈現玉髓般的潤澤碧綠，晶瑩剔透，毫無雜質，絲絲縷縷極其精純的生機藥氣纏繞其上，如同生命精華的實質結晶！濃郁到化不開的藥香幾乎凝成實質的薄霧氤氳在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