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后，校園圍墻外的油菜花田鋪成了金色海洋，風過時掀起層層花浪，清甜的香氣順著窗戶縫鉆進教室。吳鵬飛抱著習題冊往三樓的9（2）班走，周末幫家里澆地蹭的泥點還在褲腳，走起來輕輕拍打褲腿，像帶著春天的印記。二樓樓梯口的公告欄前圍滿了人，紅底白字的“距離中考僅剩100天“橫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成了全校最醒目的風景。

“鵬飛！王老師在辦公室等你！“趙磊從人群里擠出來，手里還捏著半塊沒吃完的餅干，校服袖口沾著的鋼筆水洇成小團，“看這陣仗，準是有重要任務——說不定要讓你當代表發言呢！“他朝走廊盡頭努嘴，班主任王志高的辦公室門正虛掩著。

吳鵬飛心里一緊，抱著習題冊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王老師的聲音：“這發言稿得實在點！要讓學生聽了就有勁兒刷題，就像看到田埂上的莊稼該追肥了，渾身都得卯足力氣！“推開門時，正見王老師用紅筆在稿紙上圈畫，辦公桌上的搪瓷杯冒著熱氣，杯沿結著圈淺褐色的茶漬。

“鵬飛來了？“王老師抬頭笑起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這次百日誓師大會，學校定了你當學生代表發言。“他把一沓稿紙推過來，“決戰百日，鑄我輝煌“八個字寫得筆力遒勁，墨跡透了三層紙。

吳鵬飛看著稿紙有些發怵：“王老師，我怕講不好......“話沒說完就被王老師拍著肩膀打斷：“你奧數都能拿金獎，講個話算什么？就當給全班同學講題！“他壓低聲音，“校長說了，發言好給咱班多申請點打印紙，錯題隨便印?！?

回到三樓教室，吳鵬飛把發言稿往桌上一攤，立刻圍攏來幾個腦袋。趙磊指著“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句子咋舌：“鵬飛，這詞兒太硬了，不如說'考個好高中，讓爸媽少操心'實在?！袄铢i直接劃掉“書山有路勤為徑“：“改成'刷題像攢麥穗，多攢一把是一把'更順口?！?

課間操下樓時，吳鵬飛在樓梯轉角撞見抱著作業本的張瀾。9（8）班在二樓，她正低頭數著臺階，齊耳短發垂在臉頰旁，發梢被陽光鍍上淺金。“幫我看看？“趙磊從后面冒出來，把發言稿塞給張瀾。她指尖輕點在“青春無悔“四個字上，輕聲說：“可以加些大家都經歷的事，比如晚自習后的路燈，食堂飄著的饅頭香?！霸捯魟偮洌蛡鱽韽埑穆曇簦骸皬垶?，老師找你改作業！“她慌忙把稿子還回來，快步跑回教室，發梢在空中劃出輕盈的弧線。

接下來三天，吳鵬飛成了“重點關注對象“。王老師每天課間都來三樓抽查背誦，連打飯時都追著叮囑：“第三段要有力氣！像喊勞動號子那樣有節奏?！坝写嗡自诓賵鲞吀母澹虒е魅螐埩州x（張瀾爸爸）路過，看著稿子點評：“要說實在的，比如你們跨班講題，就像地里搭伙干活，互相幫襯著來?！皡蛆i飛趕緊點頭，手里的鋼筆在紙上留下個小墨點。

誓師大會當天是周四，吳鵬飛凌晨五點就被趙磊拽起來排練。三樓宿舍樓道里，他對著窗戶玻璃念稿，倒影里的自己眼神發亮。“得有精氣神！“趙磊揮舞著掃帚當指揮棒，不小心打翻了水桶，兩人踩著積水躲閃，引來宿管阿姨的手電筒：“三樓的安靜點！別影響別人休息?！?

早飯時，食堂飄著饅頭的熱氣。吳鵬飛剛咬了口饅頭，同桌遞來個煮雞蛋：“我媽昨天送菜捎來的，給你補補腦子?！八央u蛋揣進兜里，心里暖融融的——農忙時節，誰家大人都沒空專門來學校，這顆雞蛋格外珍貴。

走進操場時，吳鵬飛被眼前的景象打動了。紅旗沿著跑道插成圈，主席臺鋪著紅布，校長穿著挺括的中山裝，皮鞋擦得锃亮。各班按班級順序列隊，9（2）班在東側，9（8）班在西側，中間隔著攢動的人頭。趙磊擠到身邊，偷偷塞來顆薄荷糖：“含著，防緊張?！?

大會開始時，校長握著麥克風講話，老舊音響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把“奮斗“說成“糞斗“，引得臺下輕笑。教導主任張主任宣讀沖刺計劃，說到“取消體育課“時，東西兩側同時響起哀嚎，他推推眼鏡補充：“改成各班科任老師自由安排，覺得哪科薄弱的就哪科上?！?

教師代表發言時，陳峰老師抱著習題冊上臺，他既是8班班主任又是數學老師，開口就說：“最后一百天，錯題本要像擦過的桌子一樣干凈！“他提到吳鵬飛的錯題本比字典還厚，東西兩側的同學齊刷刷轉頭，2班挺直腰板，8班傳來張超的嘟囔：“有啥了不起?！?

“下面有請學生代表吳鵬飛發言！”王老師的聲音帶著期待。吳鵬飛深吸一口氣走上臺，陽光晃得他瞇起眼，往西望時只能看到8班隊伍的輪廓，卻莫名能感覺到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開口時聲音有些抖，手心沁出薄汗。講了兩句突然忘詞，大腦一片空白，急得額頭冒汗時，瞥見張瀾悄悄比了個“三“的手勢——那是他們跨班復習時的暗號，代表“深呼吸，想重點“。

吳鵬飛定了定神，干脆脫稿發揮：“大家是不是覺得刷題刷得手酸？“臺下哄堂大笑，氣氛瞬間輕松?！拔乙郧坝X得中考像收麥子，看著頭大，但現在發現，它更像摘棉花——只要一朵一朵摘干凈，最后準能裝滿筐?！?

他說起趙磊熬夜幫他抄錯題，李鵬把食堂的雞腿讓給他，“雖然2班在三樓，8班在二樓，但結對復習時，張瀾講政治題總能讓人一聽就懂，我教她物理就像拆解農具，哪里卡住指出來就行，樓層再高也擋不住互相幫忙?！拔鱾?班響起掌聲，張瀾的臉頰泛起紅暈，像沾了晚霞。

說到目標時，吳鵬飛的聲音格外堅定：“有人說鄉鎮中學考不上重點高中，但我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就像爸媽種地，春天多下力氣，秋天準能多打糧。最后一百天，不管在三樓還是二樓，咱們一起把知識點學扎實，考個好高中，給家里爭口氣！“

結尾時他舉起右手：“請老師放心，我們會把試卷當責任田，把鋼筆當鋤頭！請爸媽放心，一百天后，我們帶著好成績回家！“話音剛落，東西兩側的學生齊刷刷舉手宣誓，聲音震得橫幅輕顫，驚飛了樹上的麻雀。

下臺時腿還有些軟，王老師激動地拍著他的肩膀：“比稿子好多了！有勁兒！“趙磊和李鵬沖過來，一左一右架著他，差點把他抬起來。路過西側隊伍時，張超從8班人群里探出頭：“還行吧，比上次念檢討順溜?！安良缍^時，卻偷偷豎了個大拇指。

中午食堂加菜，每個同學都領到了雞腿。吳鵬飛在三樓樓梯口等水房開門時，張瀾抱著飯盒從二樓上來，看到他時腳步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布包：“你講得真好，特別是攢星星那段?！辈及锸瞧瑝浩降挠筒嘶ǜ?，夾在硬卡紙做的書簽上，邊角用彩線縫了圈細邊，“這個送你，看書時能用?！?

“謝啦?！眳蛆i飛紅著臉從書包側袋掏出個小鐵盒，“上周回家摘的野桑葚，曬成了干果，你嘗嘗?！辫F盒里的桑葚干紅亮亮的，是他周末趁農閑摘的，曬了整整兩天。張瀾接過去時指尖輕輕碰了下他的手背，像觸電般縮回手，快步往水房走：“我先去打水了?！?

下午自習課，三樓的 2班彌漫著前所未有的干勁。趙磊把“百日沖刺”四個美術字貼在桌角，李鵬的錯題本寫得密密麻麻。吳鵬飛把油菜花書簽夾進數學課本，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上面，干枯的花瓣邊緣泛著淺黃，像把春天的陽光鎖進了書頁里。

晚自習鈴聲響起時，吳鵬飛站在三樓走廊，望著二樓8班的燈光。遠處的稻田在夜色中泛著微光，教室里的燈光像星星灑滿校園。他握緊拳頭，仿佛握住了跨越樓層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