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九的“辦案”方式，與陸昭熟悉的鎮淵司風格截然不同。

他沒有去查看現場灰燼，也沒有詢問更多細節，只是慵懶地倚在太師椅上，指尖那幾枚玉蟬飛出的速度陡然加快。

當然，陸昭瞧得出來，它們并非胡亂飛舞，而是遵循著某種玄奧的軌跡，在空中交織出一副微縮的周天星辰圖譜。

點點星輝從玉蟬上灑落，融入那七堆灰燼和殘破婚書的影像之中。

白十九那雙玩世不恭的眸子微微瞇起，深處有淡紫色的星芒流轉......

“嗯，怨念為柴，血契為引，星軌偏移之處，便是孽債滋生之地...”他低聲吟哦著，語氣帶著一種吟詩作賦般的腔調，“源頭確在那廢棄繡樓無疑。媒介么，便是那癡魂執念所系的染血婚書罷...”

“至于這命元流向...”他手指一劃，星辰圖譜微微扭轉，指向那，“被一股強大的、混亂的陰煞之力遮蔽了，嘖，無非是些地脈陰竅泄露，或者是陳年封印泄露...罷了，無關緊要，左右不過是些陰穢之物借此茍延殘喘罷了。”

他得出的結論，與陸昭拼著消耗壽元從通幽賬冊得到的信息，在“繡樓”和“婚書”上基本一致，但對于最關鍵的生命精華流向和幕后黑手的判斷，卻截然不同！

白十九將其歸咎于“地脈陰竅”或“陳年封印泄漏”，完全忽略了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恐怖意志和系統性陰謀！

就在這時，陸昭懷中的《通幽賬冊》再次輕微震動！

信息直接出現在了賬冊上...

【通幽賬冊】

【提示：主動提示】

【代價：無】

【警示：吸食模式符合“飼魔”契約特征，契約另一方烙印指向：欽天監·監副官印】

【極度危險！建議立刻遠離當前欽天監人員！】

轟！

陸昭的大腦仿佛被驚雷劈中！

飼魔契約？！欽天監監副的官印虛影？！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欽天監的高層，很可能就是這詭異獻祭的幕后黑手之一？！

他們一直在暗中喂養那恐怖的地底存在？！

這消息太過駭人聽聞！一旦為真，將掀起滔天巨浪！

陸昭臉色變幻，下意識地看向白十九，張了張嘴，想要將自己通過“特殊渠道”得知的驚悚信息說出來。

白十九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怎么？我們青州的大功臣，有什么高見？”

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白大人，”陸昭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屬下之前追蹤時，隱約感覺那吸收命元的存在，并非無意識的陰穢之物，其意志極其恐怖古老，更像是一種被封印的活物？而且，似乎與某種官方的契約有關？”

他不敢直接點出欽天監，只能含糊其辭。

“哦？活物？官方契約？”白十九聞言，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可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夸張的弧度，忍不住輕笑出聲，“呵…呵呵…沈司正，你們這位手下，想象力倒是頗為豐富。”

沈燭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陸昭一眼。

似乎沒有想到，后者竟然直接將欽天監給點出來了！

這樣子的說話方式，好像是沒有直接點欽天監的名字，但是與直接點沒有什么區別。

這里誰聽不出來？

白十九搖了搖頭，用那種看待鄉下人沒見過世面的眼神看著陸昭：“地底有些年頭的老怪物多了去了，殘留點本能意識有什么稀奇？至于官方契約？更是無稽之談！欽天監監管天下妖邪異動，豈會有官方組織與這等污穢之物訂立契約？小子，辦案要講證據，靠臆測可不行。”

他完全否定了陸昭的發現，將其歸為胡思亂想。

這時，旁邊一位跟著沈燭進來的、資歷較老的青州鎮淵司隊員，悄悄拉了一下陸昭的衣袖，低聲道：“白陸，少說兩句。白大人來自欽天監，見識遠超我等。他既然已有論斷，我們聽從吩咐便是。這等案子，水深得很，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錯了，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

他的話意味深長，既是提醒陸昭不要冒犯白十九，也是暗示這案子背后的復雜程度遠超他們的層級，強行出頭沒有好處。

陸昭的話被堵在了喉嚨里。

他看著白十九那篤定而輕蔑的表情，再看看周圍其他幾位青州同僚雖然疑惑卻選擇沉默的態度，心中一片冰涼。

他明白了。

白十九不是看不出問題，而是不能看出問題，或者不愿看出問題。

欽天監內部的水，恐怕比他想像的還要深還要渾！

白十九此行，或許根本就不是來查清真相的，而是來“蓋蓋子”的？

而這鎮淵司的同僚，面對這樣子的事情，卻是選擇不聞不問，明哲保身再說。

自己通過通幽賬冊得知的真相，太過驚世駭俗，在沒有鐵證的情況下，說出來只會被當作瘋子，甚至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無力感和憤怒感交織在心頭，但他只能強行壓下。

以目前自己剛剛踏入燭照境的實力，或許連白十九身邊的傀儡犬都打不過。

“是屬下妄言了。”陸昭低下頭，掩去眼中的波瀾，聲音恢復平靜。

白十九似乎滿意了他的“識趣”，不再理會他，轉而對著那星辰圖譜屈指一彈。

“既然找到了源頭和媒介，事情就好辦了。準備一下，去那繡樓，將那怨念核心徹底凈化便是。至于地下的東西，回頭上報京都，自有專人處理...”

他輕描淡寫，就要將這樁牽扯人命、歷史陰謀和恐怖存在的案件，定性為簡單的“怨靈作祟”并收尾。

陸昭沉默地站在一旁，手在袖中緊緊握拳。

通幽賬冊的警示如同警鐘，在他腦海中長鳴不止。

他知道，事情絕不可能如此簡單。

白十九的“凈化”，恐怕也另有目的。

他必須更加小心，在配合的同時，暗中警惕，并尋找機會驗證賬冊的信息，或者留下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