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陸昭輕輕咳嗽了一聲。

李達猛地回頭，看到門口那道玄衣白面的身影，先是一愣，隨即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猛地亮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少...白爺？！”

他下意識地想快步上前，但似乎立刻想起了這里的規矩，硬生生剎住腳步，只是激動地搓著手，壓低聲音：“大人，您怎么來了？您沒事吧？前幾天外面動靜那么大…”

王二牛也猛地抬起頭，手中的銼刀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眼神復雜地看著陸昭，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低聲道：“白大人?！?

他們現在屬于鎮淵司收編的小吏，在這等級森嚴的鎮淵司，燃燈人要狠狠壓他們一頭。

陸昭走上前，目光掃過兩人。

元素視覺下，能清晰看到他們體內妖毒被數種藥物形成的能量網絡禁錮著，雖然不再惡化，但也絕不好受。

李達的犬齒妖力變得滯澀，王二牛的羽翼能量流轉也被限制在極小范圍。

“我沒事?！标懻训穆曇敉高^面具，努力保持平靜，“來看看你們。看起來你們在這里還算安穩?！?

“安穩！安穩！”李達連忙點頭，扯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托白爺的福！鎮淵司的大人們給了俺們一條活路，每天有丹藥吃，妖毒不發作，還有...還有俸祿拿！”他說著，下意識摸了摸腰間一個癟癟的小布袋，從其中掏出了一枚光球，這就是他們所謂的“俸祿”。

陸昭雙目微微一凝。

這是命元？

沒有想到鎮淵司發俸祿，無論是誰都是直接發命元，只是這命元要比他的黯淡不少。

王二牛則沉默了一下，輕輕撫摸著左臂的翎羽，低聲道：“比在牢里好。至少…還能動動，看看天。”

雖然他們看到的只是據點穹頂模擬的天光。

陸昭注意到王二牛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屈辱和麻木。

李達的順從之下，也隱藏著被磨平棱角的疲憊。

他們還活著，但魂似乎丟了一半。

比起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茍活，他們還是更向往當初在鏢局的日子。

“老周頭和雨小姐…”李達急切地問道，這是他們最牽掛的。

“他們很好，很安全?！标懻芽隙ǖ?，“我會確保他們一直安全?！?

聽到這話，李達和王二牛似乎才真正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

“白爺，”李達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殘余的兇悍，“要是…要是有什么用得著俺們的地方…雖然俺們現在這鬼樣子…但拼命還是…”

“閉嘴！”王二牛猛地拉了他一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別給白爺惹麻煩！”

陸昭心中一暖，又復一酸。

他知道，那份兄弟情義還在，只是被現實的鐵籠牢牢鎖住了。

“好好待著，活著。”陸昭深吸一口氣，拍了拍李達依舊堅實的胳膊，又對王二牛點了點頭，“別多想，等我消息?！?

他不能再多待下去了。

看著舊人這般模樣，感受著自己體內同樣被禁錮的妖毒和枯竭的壽元，一種同病相憐的悲涼和更深的急迫感幾乎要淹沒他。

沒有再多言，陸昭轉身離開了巡守房。

身后，李達和王二牛久久注視著那玄衣背影消失，眼神復雜，最終化為一抹沉重的嘆息，重新融入了這壓抑的“安穩”之中。

...............

“寧心居”石室外。

陸昭再次被那無形的陣法力場阻隔在外。

這一次，未等他開口，石門便無聲滑開。

老周頭那張熟悉的臉露了出來，看到陸昭，他眼中先是閃過驚喜，隨即又化為濃濃的擔憂。

“少爺！”他壓低聲音，連忙將陸昭讓了進去，迅速關上石門。

室內依舊冰寒，但那種寒意并非死寂，而是帶著一種純凈的、保護性的冷。

陸雨依舊裹著厚厚的裘毯，坐在鋪著軟墊的石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比之前明亮了許多，看到陸昭進來，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真切的笑容。

“哥。”

老周頭則上下打量著陸昭，雖然陸昭極力掩飾，但那由內而外的虛弱感和行動間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協調，瞞不過看著他長大的老仆人。

“少爺，您…”老周頭的聲音帶著哽咽，“您又受傷了？是不是很嚴重？”

“無礙，一點小傷，休養幾日便好?！标懻炎叩酱策叄M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一些，“你們在這里可好？缺什么嗎？”

“好，好得很！”老周頭連忙道，“鎮淵司的人送來的吃用都是好的，這冰室對小姐的身子也極好，那位沈大人說，這里可以直接吸收小姐體內的寒毒，寒癥這幾日都沒再大發作過?！?

但他眉頭依舊緊鎖，“就是…就是擔心您…”

陸雨伸出手，輕輕握住陸昭放在床邊的右手。

她的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哥，你很累。”她輕聲說，不是疑問，是陳述。

那雙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透陸昭面具下的疲憊和沉重。

“也很痛?！?

她的目光似乎無意間掃過陸昭刻意收斂的左臂。

陸昭心中一凜。

妹妹的感知似乎變得更加敏銳了。

是因為寒癥被壓制？還是其他的什么？

“哥沒事?！标懻逊词州p輕握了握她冰涼的手，“看到你和老周頭安好，我就放心了。”

陸雨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再追問，只是輕輕道：“哥，要小心。我有時候能感覺到很冷很壞的東西在附近，它們好像很餓。”

很餓？

陸昭立刻聯想到燃薪閣對命元的貪婪收割！

難道妹妹的特殊體質，讓她能感知到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惡意和覬覦？

老周頭也是一臉憂心忡忡：“少爺，小姐說的是真的，前幾天，外面好像很亂，雖然這里感覺不明顯，但老奴這心里總是七上八下的…”

“我知道?！标懻腰c頭，語氣凝重，“我會處理。你們安心待在這里，這里是鎮淵司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千萬不要出去?！?

他又仔細詢問了幾句他們的日常，確認無誤后，心中稍安。

離開前，陸雨忽然又輕聲開口：“哥，如果…如果很難受…我的血…”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陸昭渾身一震，猛地看向她。

通幽賬冊吸收寒毒時，她的血液有特殊效果的情景歷歷在目！

難道妹妹知道了什么？

陸雨卻不再多說，只是低下頭，輕輕拉了拉裘毯，仿佛剛才只是隨口一提。

陸昭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妹妹的血有非常特殊的作用，這到底是福是禍？

他不敢深想，只能沉聲道：“別瞎想！哥不需要！你好好休養，保護好自己，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說完，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寧心居”。

妹妹的話語，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本就紛亂的心緒中，激起了更深的漣漪。

舊人雖在，卻已物是人非。

親人安好，卻身懷更莫測之秘。

心安？

何處能心安？

唯有變得更強，掌握自己的命運，才能守護住這一切！

陸昭握緊了拳頭，龍化的左臂在袖中微微震顫。

他不再猶豫，轉身朝著據點藏書閣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需要答案，需要知識，需要…

找到活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