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姜默幾乎是拖著腳步回到姜胥那間奢華卻冰冷的主臥。
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憊瞬間將他淹沒。他只想一頭栽進那張寬大的床榻,人事不省。
然而,龍晴雪緊隨其后,輕輕掩上了房門。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走向內(nèi)室,而是在窗邊的紫檀圓凳上坐了下來。
屋內(nèi)只點了一盞燭火,光線幽暗,將她清冷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
她微微垂首,素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張焦黑的本命符,指尖冰涼。
“坐。”
她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打破了室內(nèi)的沉寂。
姜默強打精神,依言在稍遠的一張軟榻上坐下,身體陷進去,感覺骨頭都散了架。他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等待著她開口。
龍晴雪抬起頭,那雙盛著月華與破碎星光的眸子,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直直地看向姜默。那目光不再僅僅是審視,更添了幾分銳利的探究,仿佛要穿透他疲憊的皮囊,看清內(nèi)里隱藏的真相。
“今日議事殿……”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緩慢:“面對大長老玄鶴真人的試探,還有武青香的挑戰(zhàn)……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聽到這話,姜默一愣,心想別人不知道就算了,你還不知道嗎?
“嫂子。”
姜默抬起眼皮,聲音帶著濃重的倦意,卻異常坦誠:“說實話,就是不過就是些江湖伎倆。”
“江湖伎倆?”
龍晴雪的眉尖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顯然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嗯,江湖上的老把戲了。”
姜默聳聳肩,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wù)撎鞖猓骸盁o非就是說點玄之又玄、聽起來高深莫測的話。什么‘境界是牢籠’啊,‘萬法歸源’啊,越抽象越好,越讓人聽不懂越好。這些老家伙們境界高深,反而更容易被這種‘大道至簡’、‘返璞歸真’的調(diào)調(diào)唬住。”
他頓了頓,拿起桌上微涼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灌了一大口,才繼續(xù)說道:“至于武長老那個‘焚天燼’……就根本不是我的功勞了。”
龍晴雪的目光更加專注:“怎么說?”
“嫂子也聽到了,我說的是一個月之內(nèi)會隱隱發(fā)疼,其實就是拖時間,同時隱隱發(fā)疼也好解釋,誰修仙沒有發(fā)疼的時候?”
姜默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只是我沒想到這武長老對掌門如此崇拜,竟然沒等一個月時間到,就已經(jīng)相信了。很顯然這并不是我說對了,而是武長老本身對掌門太過信任。”
聽到這話,龍晴雪沉默了。
姜默的話讓龍晴雪心中的疑竇非但沒有消除,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更難以言喻的漣漪。
她不認為武青香會如此信任掌門,如果姜默沒有說中一些東西,武青香應(yīng)該也不會取消這場切磋。
她想起了白日議事殿上,他強撐疲憊卻意外流露出的那份漠然睥睨,與此刻眼前這個坦誠解釋的男人,仿佛判若兩人。
只是龍晴雪現(xiàn)在也沒法驗證,只得裝作相信,說道:“原來如此,不過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希望你不要瞞我。”
“嫂子,我哪兒敢瞞你啊,我們都是一根弦上的螞蚱。”
姜默現(xiàn)如今這情況要是還敢瞞龍晴雪什么事,那就是嫌自己腦袋太多了。
看起來每一次都好像過關(guān)了,實際上險之又險,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也是。”
龍晴雪半信半疑,語氣里卻沒有將她的懷疑呈現(xiàn)出來。
……
峰內(nèi)。
武青香盤膝坐在靜室的蒲團上,試圖調(diào)息運轉(zhuǎn)心法,平復(fù)白日議事殿上那巨大的震撼與后怕。
然而,往常如奔騰如江河的灼熱氣勁,今夜卻顯得有些滯澀。
膻中穴附近,那股議事殿上被姜默點破后就隱隱存在的如同被微弱火星炙烤般的灼痛感,不僅沒有平息,反而隨著她催動內(nèi)息,變得愈發(fā)清晰,頑固起來。
“嘶……”
她忍不住吸了口涼氣,略帶英氣的纖眉緊緊蹙起。
起初她以為是錯覺,是白日里情緒大起大落帶來的疲憊。
可當她刻意將心神沉入體內(nèi),細細感知時,那股灼痛感便如同附骨之疽,從膻中穴開始,沿著幾條重要的經(jīng)脈路徑,絲絲縷縷地蔓延開去。
神闕穴的位置,更是傳來一陣陣針刺般的痛楚,雖然不劇烈,卻異常鮮明,如同冰冷的銀針在輕輕扎刺她火熱的經(jīng)脈內(nèi)壁。
這感覺……竟與掌門師兄所言分毫不差!
武青香猛地睜開眼,那雙在黑暗中依舊明亮的杏眼里充滿了驚駭。議事殿上,掌門師兄那慵懶隨意、仿佛只是拂去塵埃般點出她功法隱患的畫面,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強行催發(fā)此招,必先灼己之脈。不出一個月,你的身體便會隱隱作痛……”
當時只覺得震撼和敬畏,此刻親身體驗,才真正感受到這句話背后蘊含的恐怖洞察力!
掌門師兄甚至沒有親眼見過她演練“焚天燼”,僅僅是隔著議事大殿的距離,僅僅是憑借她突破后逸散出的氣息和報出的名字……就將這功法最致命的缺陷,看得如此透徹!
她嘗試著將一縷精純的火行氣勁小心翼翼地引向膻中穴,試圖安撫那灼痛。
然而,氣勁剛一靠近,那灼痛感驟然加劇,仿佛投入滾油的火星,“嗤啦”一聲,灼熱的痛感猛地擴散開來,讓她渾身一顫,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真的……會灼傷經(jīng)脈……”
她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白天議事殿上被點破時,她信了八分,是出于對掌門師兄絕對的信任和敬畏。
而現(xiàn)在,這切膚之痛,讓她信了十二分!
“掌門師兄……”
她對著主峰的方向,深深躬下身去,動作前所未有的鄭重:“我……明白了。我定當謹遵教誨,參悟‘離火歸墟’真意,絕不再行此魯莽之事!待我有所成時……”
“再請師兄品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