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劍門，議事大殿。

晨曦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將冰冷的光線投入肅穆的殿堂。

殿內，三十六根蟠龍金柱撐起高闊穹頂，空氣沉滯，彌漫著數千年宗門積淀的威嚴與此刻無形的壓力。

姜默端坐于上首那張寬大冰冷的紫玉掌門寶座中。

位置很高，視野極佳，足以俯瞰下方分列兩側的所有人。

但此刻，這高度只讓他感到眩暈和如坐針氈。

姜默昨夜研究那本冊子直至深夜，本來準備睡了，又被二長老武青香的聲音給嚇到，再也沒法睡著。

此刻強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他的神經。

眼皮沉重得幾乎要粘合在一起，腦袋里像塞滿了浸水的棉絮，昏昏沉沉。

姜默幾乎是強撐著來這里，裝作一副平靜的樣子。

龍晴雪侍立在他身側稍后的位置，一身素凈月白長裙，儀態端方依舊，但只有姜默能感覺到她目光中傳遞過來的緊繃。

她能清晰地看到姜默眉宇間的那一絲倦意，心中警鈴大作。

這副模樣，如何應付得了下面那群老狐貍？

龍晴雪開始有些后悔讓姜默看那么久的手冊了。

大殿兩側，已端坐著天風劍門的核心人物。

十二位峰主長老，大多是須發皆白或面容古拙之輩，眼神銳利如鷹隼，周身氣息淵深似海，最次也是十五境的強者，其后是各堂執事。

死寂在蔓延。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這位“閉關”多日，一出關便展現出驚人洞察力的掌門，今日會如何定奪宗門大事。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低氣壓。

姜默強撐著精神，努力模仿記憶中姜胥的姿態。

他微微后靠，身體放松地倚在冰冷的椅背上，一手隨意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撐著額角，指節無意識地按壓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姜默盡力維持著面無表情，但那份疲憊帶來的慵懶和心不在焉，卻意外地形成了一種居高臨下、睥睨一切的漠然感。

“掌門此次出關，氣韻內斂，返璞歸真，想必是功行又有精進，可喜可賀。不知……掌門此番閉關，于修行一途，可有了新的體悟或突破？”

終于，坐在左首第一位，面容清癯、三縷長須飄灑胸前的大長老——藏劍峰峰主玄鶴真人翁樂賢，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聲音不似老人般沙啞，反而有些清朗，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敬與探究。

來了。

龍晴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龍晴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撞出胸腔。

她預想過這個問題，深知其兇險。

若回答“境界突破”，后續多半有展示環節，姜默立刻便會露餡。

最好的應對是強調其他層面的“領悟”。

她藏在寬袖中的指尖猛地蜷縮，勉強維持住表面的鎮定，目光如同最堅韌的絲線，死死纏繞在姜默的側臉上。

大殿內，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于掌門寶座，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姜默撐著頭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被這問題打擾了難得的清凈。

他眼皮微抬，視線掠過云鶴真人，那目光帶著一種被打擾后的淡淡不耐，以及……一絲仿佛對方問了個極其淺顯問題的漠然。

他沉默了數息。

這沉默讓殿內氣氛更加緊繃，長老們心中各自揣測。

就在龍晴雪幾乎要按捺不住，準備開口圓場的千鈞一發之際——

姜默那帶著濃重鼻音、慵懶沙啞的聲音終于響起，如同睡意未消的低語，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大殿：

“境界？沒有。”

轟！

這簡短、干脆、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三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深潭的巨石，瞬間在所有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殿內死寂更甚，連呼吸聲都仿佛消失了。

龍晴雪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血液都要凝固了。

她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沒料到姜默會如此直白，如此干脆地否認。

這和她預想的迂回策略背道而馳。

完了！

玄鶴真人顯然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饒是他城府深沉，臉上也掠過一絲明顯的錯愕和茫然，捻著胡須的手指僵在半空，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那……掌門這……”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們聽到了更加恐怖的話語——

“境界……不過是數字堆砌的牢籠罷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幾位長老臉上瞬間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之色，面面相覷。云鶴真人捻著胡須的手指都頓住了。

姜默似乎完全沒在意他們的反應，他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十五境也好，上三境也罷，執著于此，不過是畫地為牢，徒增煩惱。此次閉關……略有所得，無非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斟酌如何表達這“不值一提”的體悟：“跳脫樊籠，觀其本源罷了。力量流轉，萬法歸源，皆在一念之間，何必拘泥于那幾道門檻？”

姜默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含糊，仿佛在囈語。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在場所有長老的心坎上！

跳脫樊籠，觀其本源？

萬法歸源，皆在一念之間？

姜默一系列的話語聽得長老們一愣一愣的，就像是小孩子被成年人降維打擊了一般。

這……這已經超越了他們對修行的理解范疇。

難道掌門已經觸碰到了傳說中的“道”境？

開始超脫境界本身的桎梏？

是了。

玄鶴真人差不多懂為什么姜默的氣息內斂至此，仿佛凡人了。

也怪不得他能一眼看穿柳輕輕的心境。

這根本是返璞歸真到了極致?。?

以前他和掌門差的可能是境界，而現在，他和掌門差的已經不是境界了。

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東西。

連他都無法明悟之物。

“原來如此?！?

玄鶴真人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那震撼強行壓下。

他捻著胡須的手指微微顫抖，臉上所有的探究和錯愕都化作了純粹的敬佩。

玄鶴真人朝著寶座上的身影，無比鄭重地躬身，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嘆服：“掌門境界之高，已非我等凡俗所能揣度。我等……不及萬一也?！?

“……”

龍晴雪聽著玄鶴真人那發自肺腑的敬畏之語，嘴唇微微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身為同伙的她都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發展成這樣。

難道……

這也在姜默的計劃之中？

意識到這一點后，龍晴雪只覺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包裹了全身，令她嬌軀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