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輪染血

九月的草原裹著金紅的晚霞。草甸上的草穗被風壓得低垂，遠處的白樺林泛著暗黃，連天空的藍都被染成了橘色。小晴騎著追風走在秋獵隊伍最前面，發間的銀月帶被風掀起，布帶上的狼毛串沾著草屑，隨著馬蹄輕晃。程野跟在她右側，腰間別著老薩滿送的“月紋短刀”——刀鞘上刻著彎月與狼頭的紋路，是草原“守月人”的信物?！靶∏?！”程野的聲音突然壓低，“你看天上！”小晴抬頭，瞳孔微縮。原本該圓滿的月亮，此刻正被一團暗紫色的霧氣吞噬。月輪邊緣泛著血紅色，像被某種利器啃噬過，連月光都變得刺目。更詭異的是，霧氣里飄著細碎的銀芒，像撒了把碎鏡子，在草甸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笆恰挛g’？”老薩滿的聲音從隊伍后方傳來，他騎著白馬，法杖上的骨片叮當作響，“三十年前我在雪山見過月蝕，那回整片草原的狼都發了瘋，連鹿群都朝著月亮撞過去。”“月蝕？”巴圖握緊了手中的套馬桿，“是天災嗎？”“不是?！崩纤_滿搖頭，“月蝕是草原的‘月神’在示警。月神是草原的魂，它若生氣，草原就會生病。”小晴的銀月帶突然輕顫，布帶上的狼毛串泛起幽藍——這是它第四次“說話”了。她摸了摸胸口的九眼石，石面的藍光穿透暮色，照在月亮上。“阿爸?！彼p聲說，“您記得嗎？母親日記里寫過，1998年秋，她在狼山見過月蝕。她說…月蝕是月神在‘試人心’，要看草原的孩子會不會忘記她?！卑吞貭枲敔斃兆●R，皺眉道：“試人心？”“嗯?！毙∏琰c頭，“母親說，月神會把月亮變成鏡子，照出每個人心里的貪念、恐懼，還有…對草原的愛?！?

月蝕在午夜時分徹底爆發。原本暗紫色的霧氣突然凝結成實體，像團黑色的巨狼，獠牙間滴著幽藍的涎水。巨狼仰天長嚎，聲音像砂紙摩擦著金屬，震得草甸上的草葉簌簌掉落?！笆恰吕恰?！”老薩滿的聲音發抖，“月神的使者！它只有在月蝕時才會出現，專門懲罰…忘記草原的人！”月狼的嚎聲剛落，草原上便響起此起彼伏的狼嚎。原本溫順的牧羊犬突然變得狂躁，對著月亮狂吠；遠處的狼群像被施了魔法，紛紛朝著月亮的方向狂奔，有的撞在樹干上，有的掉進河里，卻始終不肯回頭。小晴騎著追風沖進狼群，銀月帶在發間瘋狂擺動。她能聽見地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像有什么東西在撕扯著大地。“小晴！”程野拽住她的韁繩，“別過去！月狼會攻擊活物！”“我必須找到月神！”小晴咬著牙，“老薩滿說，月神藏在月蝕的中心，只有找到它，才能讓月狼平靜?！痹挛g的中心是片被月光照亮的空地。小晴的九眼石突然發燙，石面的藍光穿透地面，照出一條蜿蜒的裂縫——裂縫從她腳下延伸向空地中央，裂縫里滲出幽藍的霧氣，正是月狼的來源?！案芽p走！”小晴大喊。隊伍跟著裂縫狂奔。馬蹄踢起的泥土里，不斷冒出幽藍的汁液，燒得馬匹直甩頭。阿依古麗懷里的野鴨突然撲棱翅膀，尖叫著飛起來，一頭扎進裂縫旁的泥土里?！耙傍?！”阿依古麗急得要下馬，被小晴拉?。骸暗鹊?！”野鴨在泥土里瘋狂撲騰，終于從土里叼出塊拇指大的玉牌——玉牌呈淡藍色，表面刻著彎月與狼頭的紋路，和程野的月紋短刀鞘如出一轍?！笆恰律竦男盼?！”老薩滿驚呼，“二十年前，你母親在狼山撿到的！她說…這是月神留給‘有緣人’的禮物?！庇衽苿偙坏鸪?，裂縫里突然傳來一聲尖嘯。小晴抬頭，看見裂縫深處爬出無數條半透明的小蟲，蟲身覆蓋著細密的絨毛，頭部卻長著狼頭的輪廓——正是月蝕的“月蠱”，以月光為食，能將人的記憶啃成碎片?！笆恰滦M’！”老薩滿的聲音發抖，“它們把人的記憶吸干，再用月光做巢穴。再這樣下去，整片草原的人都會變成…沒有過去的行尸走肉！”

月蝕的空地中央像座銀色的祭壇。小晴、程野、老薩滿和巴圖圍坐在祭壇周圍的巖石上，中間的火堆噼啪作響，卻驅不散空氣里的寒意。月神的信物躺在小晴手心，散發著淡藍色的光，像塊捂在手心的月光。“它們為什么攻擊人類？”程野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人類沒有傷害月神啊？”“因為人類忘記了月神?！崩纤_滿摸了摸月神信物，“月神是草原的魂，它需要人類的敬畏和愛。可這些年，牧民們只想著放牧、賺錢，沒人再對著月亮唱歌，沒人再給月神獻祭?！薄矮I祭？”巴圖皺眉，“是那種…用牲畜換平安的儀式？”“是。”老薩滿點頭，“二十年前，你母親每年秋獵都會在這兒獻祭一只羊，說‘月神喜歡聽羊叫’。后來…她就再也沒來過。”小晴的九眼石突然發出嗡鳴，月神信物的光芒和九眼石交相輝映。她看見祭壇上浮現出一幅畫面：——年輕的母親跪在祭壇前，懷里抱著個穿藍裙的小女孩（和小晴有七分相似）。她舉著半塊月神信物，嘴里念誦著古老的咒語：“以月為契，以魂為引，月神歸位，記憶永存…”“那是…我娘？”小晴脫口而出。“是你母親！”老薩滿驚呼，“二十年前，她就是在這里，用月神信物封印了月蝕的‘月毒’。她用自己的記憶喂養月神，讓月神能在月里安息。”畫面突然扭曲，變成一片漆黑。小晴感覺有冰涼的東西順著九眼石爬進掌心，耳邊響起月神的聲音：“她騙了你…她根本不是為了安息…她是為了…藏起月神的力量…”“住口！”程野大喊，揮刀劈向祭壇，卻只砍出一道白痕?！笆情L生天教的人！”老薩滿突然指向祭壇邊緣，“他們來了！”三個黑影從祭壇的陰影里鉆出來，為首的是個穿紫袍的男人（正是第十八章的紫袍男，此刻他的紫袍上沾著幽藍的月霧，更顯陰森），身后跟著兩個裹著銀布的高大男人，手里各握著把半人高的月鋤，月鋤上泛著幽藍的光——正是“月蝕鋤”，長生天教的法器?！敖怀鲈律裥盼?。”紫袍男的聲音像刮過月輪的風，“否則，我就讓這整片草原變成‘月冢’。”“休想！”程野擋在小晴面前，“有我在，你別想碰她！”紫袍男冷笑一聲，抬手打了個響指。兩個裹銀布的男人立刻揮鋤沖來，月鋤劃破空氣，發出“嗤嗤”的聲響，連空氣都染上了幽藍的霧氣?！鞍⒁拦披悾　崩纤_滿喊，“帶小晴去祭壇后面！”阿依古麗抱著野鴨從后面跑來，她懷里的小狼崽突然撲棱翅膀，尖叫著飛起來，一頭扎進祭壇。小狼崽在月莖間穿梭，用爪子扒開月莖，露出下面凍著的半截白骨——白骨的手腕上戴著塊褪色的銀鐲，和哈斯爺爺的風之鑰上的紋路一模一樣。“是…守月人？”巴圖蹲下身，用短刀挑起那截骨頭，“巴圖說過，祭壇有位老守月人，四十年前失蹤了…”“不是失蹤?！毙∏绲穆曇舭l顫，“母親日記里寫過，他說‘要永遠守著月神的魂’?？伞伤墓穷^怎么會…”“小晴！”程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看祭壇！”祭壇的中央立著尊月雕，雕的是個穿藍裙的小女孩，和小晴有七分相似，雙手捧著顆淡藍色的水晶，水晶里流轉著淡青色的霧氣。“是…月神？”老薩滿驚呼，“那是草原的‘月之淚’，能保存所有逝去的月記憶。”月雕突然動了。小女孩的月雕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她捧著水晶的手緩緩抬起，水晶里的霧氣飄出來，在祭壇上凝結成幅畫面——畫面里，年輕的母親跪在祭壇前，懷里抱著個穿藍裙的小女孩（正是月雕里的小女孩）。她舉著月神信物，嘴里念誦著古老的咒語：“以血為契，以魂為引，月神歸位，記憶永存…”“那是…我娘？”小晴脫口而出?！笆悄隳赣H！”老薩滿驚呼，“二十年前，她就是在這里，用月神信物封印了月蝕的‘月毒’！她用自己的記憶喂養月神，讓月神能在月里安息。”畫面突然扭曲，變成一片漆黑。小晴感覺有滾燙的熱流從月神信物涌入體內，眼前浮現出一幅幅新的畫面：——年輕的母親用自己的記憶澆灌月神的幼蟲；——月神在月里盤旋，用幽藍的霧氣修復枯萎的月輪；——她自己（小晴）小時候，母親抱著她，指著月亮說：“這里藏著草原的記憶，等你長大，一定要替媽媽守住它?！?

月蠱的幼蟲終于爬上了月雕。它們的觸須沾著幽藍的霧氣，所過之處，月雕的藍色花瓣開始凋零，露出下面灰白色的石質。小晴、程野、老薩滿和巴圖背靠著背，手里握著武器，等待著死亡的降臨?！靶∏??！背桃拔兆∷氖?，“別怕。”“我不怕?！毙∏巛p聲說，“我娘在保護我?！痹律裥盼锿蝗话l出耀眼的白光，白光照亮了整個祭壇。小晴看見，月蠱的幼蟲們突然停住了，它們的觸須上的幽藍霧氣開始熄滅，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笆恰悄赣H的力量?！崩纤_滿喃喃道。月神信物的白光中，浮現出一只巨大的狼——體型像頭小牛，全身覆蓋著幽藍的絨毛，眼睛卻泛著溫柔的銀光。狼扇動翅膀（竟是半透明的月輪），幽藍的霧氣從翼尖灑落，落在月蠱身上，月蠱們發出尖叫，紛紛化為灰燼?！霸律瘛貋砹恕！卑蛨D敬畏地跪下來。月神飛到小晴面前，輕輕落在她肩頭。它的觸須蹭了蹭她的臉頰，像在說“謝謝你”。小晴摸了摸肩頭的月神，又看了看手心的月神信物，突然明白：草原的守護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所有生命共同的責任——月神守護記憶，她守護月神，牧民守護草原，彼此依存，生生不息。

祭壇的清晨，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照在月輪上，泛著耀眼的光。小晴騎著追風走在隊伍最前面，月神停在她的肩頭，狼翼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程野騎著馬跟在她身后，手里提著半只剛打到的野兔，嘴角掛著笑?！靶∏纭！彼p聲說，“你看?！毙∏缣ь^，看見遠處的月輪上，浮著層淡淡的金光——月蝕徹底結束了?！霸律窕貋砹?。”老薩滿騎著白馬走過來，“它說，草原的記憶被修復了，所有忘記月神的人…都會重新記起?！比巳褐许懫饸g呼聲。巴圖的父親被人攙扶著站起來，他走到小晴面前，深深鞠躬：“姑娘，是我錯了。以后…我會像守陵一樣，守著草原的記憶?！毙∏绶銎鹚骸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重要的是現在?！币鼓唤蹬R時，獵手們在草原上燃起篝火。阿依古麗烤了只肥美的野兔腿，遞給小晴：“姐姐，嘗嘗，這是野兔的同伴。它說…要謝謝你?！毙∏缃舆^兔腿，咬了一口，肉質鮮嫩，帶著股月桂花的清香。程野坐在她旁邊，手里舉著碗馬奶酒：“小晴，你今天…特別勇敢?！薄安皇俏??！毙∏鐡u頭，“是月神，是母親，是草原上的每一個記憶?！彼聪蜻h處的月輪，月光下，月神的身影若隱若現，“原來…守護不是戰斗，是記住?！背桃巴膫扔?，突然說：“小晴，等冬天來了，我們去狼山看雪吧。聽說狼山冬天的雪景很美，還有…可能有月神的腳印。”“好?！毙∏缧α?，“我陪你?！斌艋疣枧咀黜?，映得每個人的臉都暖融融的。遠處傳來阿依古麗的歌聲，是那首《草原長歌》的變調：“秋月圓，草色黃，草原的孩子，守護著記憶…”小晴靠在程野肩頭，聽著歌聲，摸了摸肩頭的月神。月神輕輕扇動翅膀，一片月毛飄落在她手心。她把月毛收進懷里，想起母親的話：“小晴，草原的未來在你手里，要記得，記憶是最珍貴的寶藏。”